中国城市化进程的重大转折
本周一（4月8日），国家发改委印发了一则《2019年新型城镇化建设重点任务》的通知。
本公众号于当晚作出解读，发表《全面放开户籍，全国“抢人大战”在即，谁是赢家？》。
然此份文件将对中国社会产生的深远影响，甚至可能成为中国社会变革的一个里程碑，我们将继续解读这一文件，力求对这一重要文件进行更为清晰的理解。
01
对中国“人口”的重新审视
自1982年计划生育确定为基本国策始，计划生育政策实施37年。2011年全国开始实施“双独”二孩政策，再到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单独”二孩政策，2016年开始全面二孩政策正式实施。
社会少子化现象的趋势已经逐渐明显，中国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发达国家的社会人口老龄化问题，老龄化的特征也越来越明显。
根据统计局数据，2018年中国大陆总人口13.95亿，其中65岁以上人口占比11.9%，再创新高，人口老龄化现象持续加重；2018年出生人口1523万，比2017年1720万少了200万，比2016年1790万少了270万，出生率10.94‰为改革开放40年来最低，而且降速开始扩大。
曾有报告认为，在2011年之后，随着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上升，中国将进入“刘易斯拐点”。所谓“刘易斯拐点”，一个明显的特征是从劳动力过剩进入劳动力短缺，同时对应的是城市人口开始渐近饱和，甚至开始外流。
在一定意义上，中国已经迎来了“刘易斯拐点”，人口问题已经成为制约中国经济增长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
自2018年打响的中国城市“抢人大战”，虽然不能忽视有地方政府土地财政和房地产市场降温的直接影响，但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城市人口红利的逐渐消失，官方对“刘易斯拐点”的认识也愈加清晰，中国的大部分城市已经重新审视作为城市基本要素的“人口”导入对于城市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
02
“户籍”壁垒的消除
远可追溯到春秋时期的中国“户籍制度”，经历两千多年的波折演变，依然维持至今。1978年以来，中国的户籍一直处于半开放状态，城市之间，尤其是城乡之间的户籍壁垒仍然较为森严，已经严重制约中国社会的发展。
发改委印发的文件中提出“突出抓好在城镇就业的农业转移人口落户工作，推动1亿非户籍人口在城市落户目标取得决定性进展”、“按照尊重意愿、自主选择原则，以农业转移人口为重点，加大非户籍人口在城市落户推进力度”。
同时明确城区人口在300万以下的城市，要全面取消落户限制，城区人口在300万以上的大城市，要全面放开放宽落户条件，全面放开重点群体的落户限制。即使是城区人口超500万的特大超大城市也要大幅增加落户规模等等。
▲城区常住人口户籍制度改革
尤其是文件中提出“允许租赁房屋的常住人口在城市公共户口落户”，如果这一政策正式全面实施，意味着中国除了少数城市的落户仍有限制之外，全国城市户籍间的壁垒将被彻底打破，实现人口自由迁徙。
在自己的国度里自由迁徙，也是国际公认的基本人权之一。
03
中国“城乡二元结构”体制的变革
由“户籍制度”衍生出来的社会“城乡二元结构”体制，也势必随着户籍壁垒的消除而逐渐退出社会舞台。
城乡二元结构：主要表现为城乡之间的户籍壁垒，两种不同资源配置制度，以及在城乡户籍壁垒基础上的其他问题。
落户限制不复存在，进城务工的农民工群体也不必再由于户籍问题，与城市户籍的群体享受不同的待遇，“城乡二元结构”的社会体制也必然土崩瓦解。
此外文件中还提出“推进常住人口基本公共服务全覆盖”。即使尚未在城市落户的常住人口，也将同等享受居住地城市的基本公共服务，包括义务教育、公共卫生和基本医疗、基本社会保障、公共就业服务等等。
在城镇就业的农村人口，能享受城市居民享有的各种城市公共服务之后，农村的户籍观念也逐渐淡化，这也将迅速改变“城乡二元结构”的社会形态。
04
中国“城市化”理念的转变
长期以来，中国的城市化道路一直有两种路径之争。一是发展大城市，一是就地城镇化发展中小城市。中国选择的是第二种。
此次发改委的文件，宣告了官方“城市化”路径正在发生重大变化。我们将改变一直以来秉持的“控制大城市人口、积极发展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区域均衡发展”的规划思路，确立城市群都市圈的城市规划和区域规划战略方向。
城市群发展方向既定。
文件提出：
“深入推进城市群发展、培育发展现代化都市圈”；
“坚持以中心城市引领城市群发展，推动一些中心城市地区加快工业化城镇化，增强中心城市辐射带动力，形成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助推力”；
“探索建立中心城市牵头的都市圈发展协调推进机制”；
“超大特大城市要立足城市功能定位、防止无序蔓延，合理疏解中心城区非核心功能，推动产业和人口向一小时交通圈地区扩散。中小城市发展要分类施策，都市圈内和潜力型中小城市要提高产业支撑能力、公共服务品质，促进人口就地就近城镇化”……
全球人口流动的基本趋势和规律显示，人随产业走，人口将自然向城市群都市圈集聚，向经济更发达、收入水平更高、更能提供就业机会的地区流动和集聚。
2018年，中国城市化率为59.6%，根据经济规律和国际经验，未来还有较大空间，人往城市群都市圈流动的趋势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中国城市化进程面临新的经济形势的背景下，深刻认识到城市群、都市圈发展更符合产业集聚和人口集聚的经济社会发展规律，这是对既往城市化理念的深刻转变。
05
坦承可能出现“鬼城空城”
发改委文件中，首次提出“收缩型中小城市”概念，明确“收缩型中小城市要瘦身强体，转变惯性的增量规划思维，严控增量、盘活存量，引导人口和公共资源向城区集中”。
进入城镇化中后期，发改委文件首次提出“收缩型城市”，这意味着官方不再单方面考虑城市增长和扩张，明确中小城市不再盲目低效扩张。
事实上，这也坦承了部分地区“鬼城空城”的实际存在。
中国的城市化率，由1998年的30.4%，提高至2018年的59.58%，城市化率增长近一倍，城市人口绝对值净增4.5亿人。相比发达国家，我们的城市化率依然还有提高的空间，但是城市间的分化已经越来越明显。
根据首都经贸大学学者吴康的数据显示，从2007-2016年，中国694个城市中，总计84个城市出现不同程度的收缩，占比12.1%。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研究员龙瀛的研究显示，在2000年到2010年间，中国有180个城市的人口在流失，其中，地级市41个，县级市139个，同期出现人口流失的乡镇和街道办事处则超过一万个。
根据中国五普、六普的人口普查数据，上海财经大学长三角与长江经济带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张学良表示，根据调查发现，从2000年到2010年，中国337个地级/副省级行政区中，约26.71%的城市，也就是90个地级行政区，出现了城市收缩，且29.89%的收缩城市的市辖区出现了人口流失现象，集中分布于中国东北和长江经济带地区。
东北作为重要的重工业生产地区，随着经济走弱、生育率下滑、人口外流，不少曾经的大城市城区人口规模开始减少。以辽宁为例，辽宁12个地级市中，除了辽阳、丹东、盘锦和葫芦岛这5年的城区人口出现增长外，其他城市都出现减少，其中鞍山、营口减少量超过10万人，本溪也减少了8.95万人。
曾是中国石油重镇的甘肃玉门，自2010年至2015年间，玉门市市区人口密度的变化率为-19.11%；人均GDP的变化率为-26.96%；建成区面积的变化率高达-61.59%。
甚至长江经济带地区的连云港、海门、太仓等中小城市，城区人口规模也呈现出收缩状态。
在官方正式文件中正视收缩型城市的出现，承认城市收缩将成为许多小城市发展的“新常态”，提出要“转变惯性的增量规划思维”，这对未来的城市化发展理念，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发改委的文件，打破中国城市户籍壁垒，重塑社会结构，改变中国“城市化”进程方向，优化城市群-都市圈-中小城市-特色小镇格局，是对过去20年来中国历史上排山倒海、波澜壮阔的城市化进程历史的变革和转折，预示新时期的“新型城市化”路径的形成，或将成为中国城市化发展历史上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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