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越边境，有一群靠“贩卖亲生骨肉到中国”来维持生计的越南女子……
序在我们看来，“贩卖亲生骨肉”这种事，似乎遥不可及。但今天面条要和大家分享的故事，看起来貌似离我们有些遥远，但它却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越南义安省奇山县山区友俭乡
近三年来，在越老边境地区的义安省奇山县山区（huyện miền núi Kỳ Sõn, tỉnh Nghệ An, khu vực giáp biên giới Lào），有这样一群妇女，她们因家境贫寒，通过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换取维持生计的钱财。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在奇山县友俭乡（xã Hữu Kiệm），贩卖胎儿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潮流”……
“我不会再做一次这种愚蠢的决定”
▲蒙氏托
26岁的蒙氏托（音译，Moong Thị Tho ）住在友俭乡顶山1村（bản Ðỉnh Sõn 1, xã Hữu Kiệm）一间不起眼的的吊脚楼中，在她心中，有一处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
“一年多前，我怀孕了，这是我第三次怀孕。那天，我去县里做了B超检查，知道这是一个男胎，我喜出望外。”
“几天后，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她说，如果我去中国把孩子生下来卖掉，完事后便可得到4000万越南盾的报酬（约1.2万元）。”阿托说。
阿托家住在高山地区，家里只有几块地和几头猪，一年到头的收入寥寥无几。一下子能赚上4000万越南盾，她哪里见过如此丰厚的报酬。
当时，她和丈夫还负债3000多万越南盾，看着家中的几个小孩每天食不果腹，吃完这顿还要担心下顿，阿托的心动摇了。
最终，她没过问丈夫的意见，便私自偷渡到中国去卖掉肚子里的孩子，以减轻家庭的负担。
2018年9月初，阿托孕期已达8个月，越来越接近分娩的日子。于是，她便按照电话里一个中国女子的指引，乘车前往广宁省芒街市（Móng Cái, Quảng Ninh）。车到芒街时正值清晨，她便跟随一个陌生人，在漆黑的深夜偷渡到中国境内。
▲东兴——芒街界河
“然后，我乘坐一艘船，只花了几分钟便偷渡到了中国岸边，随后他们带我上了一辆汽车，摇摇晃晃地坐了大半天，我才被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屋子里。”阿托回想道。
除了限制外出，阿托在那间小屋里被照顾得极好，包吃包住包睡饱，仿佛被当成大小姐一般。
“一个月后，我生下了孩子。他刚出生没几分钟，那名男子丢给了我一沓钱，便把孩子抱走了。” 阿托含泪描述。
拿着这些钱，阿托只在那儿呆了四天，就被人匆忙送回越南芒街。她的这段“中国分娩之旅”只持续了40天。而后，她拿着她“贩卖胎儿”所得到的报酬回到家，把实情告诉了丈夫。
现在，阿托丝毫记不起，她生下小孩的那间“小黑屋”，到底距离两国边境线有多远。
语毕，阿托十分痛心，对于自己卖掉亲生骨肉的决定，她心怀歉疚。
“我不会再做这种愚蠢的决定。” 阿托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我不怪妻子，因为我们已经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么干了。”对于妻子曾犯下的错，31岁的丈夫吕文幸（Lữ Vãn May）选择了宽容。
“女儿的脸还未看清就被抱走，也不知道她长得像不像我……”
▲莫氏花
38岁的莫氏花（Mạc Thị Hoa）是吕文幸的邻居。一年前，阿花也曾到中国从事同样的“勾当”。
根据阿花的描述，她也曾在怀孕8个月的时候，被一个陌生妇女搭讪，当时，她肚子里正怀着第五胎，是个女儿。
得知阿花生活艰苦，家里还要抚养几个小孩，这个妇女也放出了“诱饵”：“如果你去中国把小孩生下来，我们将给你8000万越南盾的报酬（约2.3万元）。”
回到家里，阿花将所闻告诉了嗜酒的丈夫，丈夫点了点头，同意阿花的决定。
▲东兴口岸
几天后，阿花也踏上了去中越边境——芒街的路。与其他人一样，她也被陌生人通过偷渡带到中国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
经过几十天的精心照料，“购买者”终于盼来了阿花分娩的时刻，这一天，阿花被带进了一个小诊所进行生产。
“我只听到了几声哇哇的哭叫声，女儿的脸都还未看清，她就这样被别人抱走了，也不知道她长得像不像我……”阿花流着泪说道。
这次，阿花拿到了7000万越南盾的报酬（约2万元）。回到家后，她拿一部分钱来还债，另一部分来维持家庭日常开支。
阿花说，这是她捧过最厚的一沓钱。
“我真的不知道这种行为会触犯法律，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了。”38岁的阿花露出忏悔的表情。
消失半年，她带回了一沓钱，却没带回儿子
还是在友俭乡，34岁的莫文星（Mạc Vãn Xiêng）在12岁那年就迎娶吕氏添（Lữ Thị Thiêm）为妻。4年后，他们才有了第一个孩子。2017年，吕氏添怀了第四胎，是个儿子。怀孕四个月的时候，阿添对丈夫说，要去中国探望在那边扎根生活的妹妹，于是便杳无音讯。
半年后，阿添回来了，没带回刚出生的儿子，却带回了一沓厚厚的钱。
随后，她才和丈夫坦白了一切。
“哎，妻子这么做，也是因为咱家实在是太穷了。每当提起这件事，我们的情绪都很低落，但我仍会努力让妻子忘掉这一切。” 莫文星说。
莫文星还透露，每当村干部提及村里人口过多的问题时，都会宣传避孕的方法。
“我们两已经达成共识，不再要小孩，要努力干活，挣钱养家。” 莫文星坚定地告诉我们。
仍待完善的法律
友俭乡乡长阮友量（Nguyễn Hữu Lượng）说，在过去的三年里，乡里共有22名妇女偷渡到中国，通过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来谋生，其中，有21名妇女已经回到了家乡。
“其中，顶山1村和顶山2村贩卖胎儿的人数居多，这也是乡里最贫困的两个村。” 阮友量透露。
“我们也曾多次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有些人对此态度不冷不热，不痛不痒，仿佛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一般。乡里的领导干部们都很痛心，但却阻止不了这些事情的发生。”
阮友量还表示，这些情况难以得到解决的根本原因，首先是民众的态度不端正，其次是当地政策的不完善。
在2018年12月中旬召开的义安省人民议会会议（kỳ họp HÐND tỉnh Nghệ An）上，义安省公安厅厅长阮友裘（Nguyễn Hữu Cầu）表示，近年来，“新贩卖人口”的手段层出不穷，接到的报警电话也越来越多。许多人曾是被贩卖而又通过其他方式回到家乡的受害人。而这些寻找怀孕妇女的“星探”，他们时常在街头晃荡，寻找怀孕6至8个月的妇女，通过“谈心”和高额的报酬来说服她们去中国贩卖胎儿。
阮友裘还透露说，在他们所管辖的区域，经过粗略统计共有25至27名妇女从事此种“交易”。
“我们也曾抓获一些贩卖妇女和儿童的犯罪嫌疑人，但由于不知道那些胎儿被卖向何处，所以我们也无法找到证据并运用法律手段来处罚他们。” 阮友裘说。
目前，义安省有关部门已上报文件至中央相关部门，请求中央给出建设性指导意见，并提出妥善处理贩卖人口案件的具体实施办法。
几天前，越南公安部要求各地方单位加强调查力度，特别是奇山县，必须着力调查贩卖人口的“中介”，严惩犯罪分子。
写到这里，面条若有所思，毕竟，面条也曾在中越边境地区的派出所做过翻译。在翻译的过程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当时被审讯的越南人正在老实交待的场景。
那些贩卖人口、偷渡、贩毒、非法务工等案件，面条也曾做过不少笔录。每当直面犯罪分子，直指犯罪心理，我便对犯罪和人心有了更直接的体悟。
曾经，我也遇到过一个印象深刻的人口贩卖案件。
那是一名17岁就被骗到中国，卖给“老汉”为妻的越南少女。起初，她十分抗拒，甚至想过逃离，但没有一次成功过。也许是老来得妻，丈夫对她百般照料，她也屈服于命运，为他生下了几个可爱的孩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她已经成为一个“中国媳妇”，但多年未归的她，心里一直藏着归家的愿望。而迫于没有身份证明证件，她无法光明正大地回到越南。
于是，她便动起了偷渡的念头，想看看河那头的父亲母亲，如今还在不在，亦或是变成了什么模样。
但“悲惨”的是，她因为偷渡被抓回了派出所。
她一五一十地跟我叙述了自己从多年前被贩卖，到为丈夫生下孩子的经历。也告诉了我从一开始的反抗，到现在离不开丈夫的心情。
“嫁给他，你后悔吗？”
“我很幸福，我不后悔。”
“假如你能回家，你还会回去找他吗？”我问。
“会。”语毕，她留下了两行清泪。
当时的我，分不清这是屈服于命运流下的眼泪，还是因为幸福而流下的泪水。
也许，17岁的她那天没有外出，她命运的轨迹也不会被改变。但是，现在的她也不后悔嫁给那个曾经“被迫”嫁给的人。
审讯工作，逼着我磨练自己的心智，甚至重塑了我的性格。在与他人斗，与自己斗的过程里，我也不断驯服着内心狂躁的野兽，转而种下坚定、淡然、从容的种子。
很多越南人，因为文化水平有限，他们无法判断自身行为是否触犯法律的底线，他们既是受人批判的“违法者”，也是遭人同情的“受害者”。人是鲜活的，法律是严明的，即便有时候会对他们深表同情，但我却帮不了什么。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全社会努力构建和谐社会的今天，中越两国的法律普及教育显得尤其重要。我希望，每个人的心中都能播下一颗敬畏法律的种子，这些种子一定会在未来破土发芽，茁壮成长，枝繁叶茂，硕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