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怎么运转一个编辑部?
提到校刊,可能绝大部分人对它的记忆,只有枯燥和无聊,里头的内容永远就是那几样:美文欣赏、绘画展示、老师寄语……而有着丰富编辑经验的传统报刊,儿童版面上刊登的,无非也多是孩子的征文、读物推荐、笑话大全或脑筋急转弯。
到底什么才是儿童最想看的报纸?如果孩子们成了编辑,最讨厌写什么?
从2021到2022年,在A4美术馆iSTART儿童艺术节上,就有那么一个特别的展览项目,由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共同成立“没完没了”游戏编辑部,完成从专题策划、内容制作、出刊、再到布展的全过程。
有了自己能办报的机会,于是,2021年的创刊号里,孩子们开始大谈“屎破天惊”、“厕所里的偷乐”,而2022年的特刊,依然保留了固定栏目,即“密‘屎’逃脱”、“在厕所还能干什么”。为什么他们一直那么想聊厕所和便便?如果大人还看得足够仔细的话,没准就能在特刊一角,找到孩子们留下的回答。有的孩子说,自己不会觉得便便恶心,但它会让大人发出“呃、咦、呕”等各种声音,看着大人无语的样子,更有意思;也有的人说,厕所是个足够秘密的地方;甚至有人还认为,屎尿屁是独自自主的成长宣言。
本着好奇,我们跟“没完没了”游戏编辑部项目发起者白雪进行了一次聊天。在她看来,做一个游戏编辑部,并不是要选游戏,也不是辩论游戏好坏,更重要的是,当孩子们有机会共同交流一件事情的时候,可能改变就发生了。
白雪
成都市实验小学课程中心主任
清华大学终身学习实验室课程设计顾问
孩子很讨厌手抄报,巨讨厌。一开始,我们问小朋友要做一份怎样的报纸,他们不太清楚的,但是会直接跟你说,一定不要手抄报。
我觉得手抄报本身没有什么错,现在做手抄报,方式已经变得很多样了,可以是剪的,可以做成立体的,还可以打印出来。可是,还是有很多学校要大家做父辈那种手抄报,非得让小孩规规矩矩地画上几条横线,非要让他使劲地抄。要知道,手抄报那么大一张,小孩的字又那么小,他是要抄好几个小时的。小孩想不明白的是,大人明明教会了我这么多东西,比如可视化排版,比如立体设计,比如使用打印机,为什么还让我用最不喜欢的传统文字阅读方式去做一个东西呢?其实手抄报这种形式,并不是学校的一项必要任务、一种规定动作,而是很多老师只看过传统的手抄报,忽略了手帐时代下孩童对于可视化阅读的多元探索。
只有游戏玩家才能做游戏编辑吗?
我们从2021年开始做“没完没了”游戏编辑部。刚接触到项目那时候,我们内心都是打着鼓的。就我自己而言,虽然我做过校刊的编辑,也做十来年了,但毕竟,这还是第一次在美术馆做编辑部,不太清楚会做成什么样子。我们只有一个比较笃定的想法,这一定是个属于孩子们自己的编辑部,一定是孩子们爱看的读物。
最开始孩子们来到游戏编辑部,他们对游戏编辑的理解就是,怎么找到好玩的游戏,并把它们编到一起。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经常聊天讨论,也做了很多调研工作,慢慢地,大家才开始去思考游戏和人的关系。甚至他们从对游戏的单一理解,到后来,走向了儿童哲学的探讨。游戏究竟对不同年龄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它仅仅是电子游戏吗?为什么我们的童年本该拥有游戏,却很容易被剥夺?游戏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还是我们没有创造一个机会去交流,让这些冲突和矛盾被很好地释放出来?
在参与游戏编辑部的这些孩子里,不仅只有游戏玩家,也有相当一部分孩子,他们不那么会玩,或者不被允许玩,但又特别希望能感受到游戏的魔力,想要去探究和表达自身对游戏的理解。我们不给游戏好坏轻易下一个判断,但当我们有机会共同聚焦到一件事情、有机会充分交流的时候,可能改变就发生了。
游戏编辑部工作坊
当他们自以为的编辑方式被打破了以后,我们发现,编辑部的成员招募突然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那些原本很担心自己文字素养的人来了,爱画画、爱视觉表达的人来了,觉得自己有敏锐观察力的人来了,特别会田野调查的人来了,社交能力很牛的人也来了。不同的人在一起做编辑,就会碰撞出意想不到的创造力。
2021年创刊号里关于“厕所与屎”的讨论
2021年特刊中关于“厕所与屎”的再讨论
为什么编辑部要设置难易关卡?
大家玩游戏为什么很容易上头?重要的是它能及时反馈,并且它的难易关卡也有很多,玩家是有选择权的。
所以在“游戏编辑部”这种流水线、碎片化的小项目里,我们不仅把参与难度分了低中高三类,而是细分为1到110种难易级别。这就是为了让每一个在任何时期加入进来的孩子,都觉得自己至少能完成其中一项,如果还有时间和能力,没准可以做上十个。这个过程,它就不再是那种要到学校一张课桌上坐着学的体验,而是无时无刻不跟他人一起合作、交互,我们可以共同探讨,甚至是吵得面红耳赤。这种非常生活化的学习方式,就让孩子的身体动了起来,到真实的情景里行动,它一定是优于一本书、一张试卷、一个游戏机的。
游戏编辑部分工详情
孩子做编辑,大人在一旁要做什么?
大人在整个编辑部项目中,大概要做两件事。一是设计编辑部背后的游戏奖励机制,也就是说,对于不同阶段的编辑进程,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吸引孩子们加入?其次,我们不是成人编辑,我们只是助理,如实且完整地记录孩子们的讨论过程就可以了。当然孩子们一定会遇上困难。当他们主动发出求助邀请,比如需要一个插画师来帮忙实现电子刊时,我们就会根据他们这个需求,找到最适合的人选,并参与到他们所有的讨论里。
其实真实世界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我们在前期编辑课上,就给孩子们介绍过,要做刊物,光凭编辑这一种职业,是不太可能完成的,那么就需要确定好工作流程和进展,找到相应的设计师、插画师、印刷从业者、发行商等等,再跟他们一起去合作。
“没完没了”游戏编辑部展览现场,第七届iSTART儿童艺术节,2021
编辑部可以是一场怎样的社会教育?
如果一定要套个流行的说法,“游戏编辑部”的确是一种项目制学习。这种方式已经在国外流行很多年了,现在在国内,也开始每天都把它挂在嘴边来谈。但实际上,我们的生活不就是一个一个项目?每个人都有本能的经验,生活里充满着一个个你想要去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你自然就会完成一个项目。只是我们平时过多的学习方式是结果化,所以就会忽略掉、浪费掉太多我们在解决真实问题时观察、选择和讨论的过程。
当孩子真的能在项目制的社会学习当中,学会分阶段反思,对下一阶段的时间和精力进行规划,学会怎么去组织一个团队,还能够了解到风险和意外,那么在他离开学校之后,你就会非常放心。因为社会不就是这样一种生存法则吗?
我发现三年疫情,把很多孩子都拉回到虚拟世界。尤其是不爱运动的青春期男生,他就变成了套在套子里的人,不一定能走出来。因为他在虚拟世界里得到的自我幻想,要比现实多得多。在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大部分都会幻想自己是英雄,要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可是他在现实生活中却是邋里邋遢,没有运动,体重暴涨,身体发福,还不知道怎么真正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这就会让他产生非常深的挫败感。所以我们也要看见的是,这三年社会现状对孩子们造成的种种影响。
我们一定是要跟除学校之外,其他多元教育形态去相互碰撞的。如果孩子看的东西实在太少,他就很容易被骗,很容易盲目相信一切,而不太容易长出他自己的思辨来。
游戏编辑部成员为现场观众做介绍
两年编辑工作后,有哪些新的可能?
2022年是我们做“游戏编辑部”的第二年,大家都变得更从容一些,也更有默契了。其中一个重要的思考是,这群从元宇宙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他们从小就接触游戏,像游戏这种随进随出的参与方式,是不是已经根植到他们的基因里了?在这两年的编辑部项目中,虽然深受疫情的影响,但我们开始发现,在现实与虚拟之间瞬时切换的工作方式,也是能够创造出东西来的,它或许就是未来这些孩子参与世界的一种新方式。
文中用图由受访人与A4美术馆惠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