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人的使用价值

我们中国人谈论人的价值，其实就是使用价值。过去有老外抨击我们，说我们交往，首先想到的，就是对方对自己有没有用。年轻未婚的男女，乍一见，彼此想的都是对方能不能成为我的配偶。多少年过去了，其实中国人还是这个样子，这叫什么来着？实用理性。

人就是拿来用的，所以，资源多的人，想利用他们的人多，所以，就到处被人奉承。过去战国四大公子，门客如云，可一旦失势，就烟消云散。西汉的魏其，做丞相的时候，一堆的门客，被政敌挤下来了，门客就都去政敌家了。所以，有权有势的人看起来很牛气，其实，骨子里不过是人人想利用的工具。只是，人这种动物，就是群居性的，没有人用，就等于没人搭理，还真的挺难受。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都有犯贱的一面。

不过，在中国人眼里，只要是能互相用，就不算犯贱。真正有权势的人不多，一般人就是互利互惠，你有点资源，我有点资源，互相交换，没的可交换的人，就被人看不起。完全的市场经济，是不需要这样交换的，因为你所需要的，都可以买到，各种服务，都可以买，不用欠人情。只有在计划经济时代，人们才特别热衷于这种交换，当然，我们的市场经济还很原始，所以现在的我们，也得交换。这种事儿，挺庸俗的，但也没办法，在看病不找熟人就不放心的情况下，在打官司不找熟人也不放心的情况下，在……，反正，我们现在的市场，还不足以让我们不互相交换。

所以，中国人的朋友，其实就是交换的资源的对象。资源多的，朋友就多。朋友越多，资源也就越多，良性循环，大大地好。反过来，当然是一团糟，恶性循环，在家里净受埋怨。

从小到大，我一直就是个没用的人。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用，是有刊物问我约稿的时候，此前，都是我投稿给人家，突然之间，事情就起了变化，人家开始跟我约稿，而且约的人越来越多，稿费的价码，也水涨船高。用今天的话来说，是因为我的稿子，能给人家的报刊带来流量，市场化的报刊，必须得争来好稿子。

就这样，我感觉我有用了，有人求了。然而，好景不长，市场化媒体的时代，突然就结束了。还好，图书市场还在，我的书也卖上价钱，出版社和书商，都在争，我有用的自我感觉，仍在延续，然后，图书市场也不行了，我的书即使还能卖，也没有人敢出了，即使想出，也因为各种原因出不来。

于是，我再一次落回到了没用的境地。

我突然悟了，原来我这样的人，本质上还是没用。这个世界，除了衣食住行，穿衣吃饭，就是权和钱，这些东西，我都提供不了。我能提供的文字，如果人们根本就没有这个需求，假如到了一个文盲的社会，你再有学问，有个屁用呢？可怕的是，这个世界，就是有一种力量，可以把人们都变成文盲，半文盲。就算能识几个字，也只能会爱看那些蒙人唬人的文字，哪怕它漏洞百出，狗屁不通。

收割韭菜，收智商税，看起来挺缺德的，但是，民智这样低下去，也许哪一天，割韭菜和收智商税的，就会被捧为圣人。捧的人，就是韭菜和被收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