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
文:冯友兰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九月九日,我国家受日本之降于南京。上距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之变,为时八年;再上距二十年九月十八日沈阳之变,为时十四年;再上距清甲午之役,为时五十一年。举凡五十年间,日本所鲸吞蚕食于我国家者,至是悉备图籍献还。全胜之局,秦汉以来所未有也。
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原设北平,私立南开大学,原设天津。自沈阳之变,我国家之威权逐渐南移,惟以文化力量与日本争持于平津,此三校实为中坚。
二十六年,平津失守,三校奉命迁于湖南,合组为国立长沙临时大学。以三校校长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为常务委员,主持校务。设法、理、工学院于长沙,文学院于南岳。于十一月一日开始上课。迨京沪失守,武汉震动,临时大学又奉命迁云南。
师生徒步经贵州,于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抵昆明。旋奉命改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设理、工学院于昆明,文、法学院于蒙自,于五月四日开始上课。一学期后,文、法学院亦迁昆明。二十七年,增设师范学校。二十九年,设分校于四川叙永,一学期后并于本校。
昆明本为后方名城,自日军入安南、陷缅甸,乃成前方重镇。联合大学支持其间,先后毕业学生二千余人,从军旅者八百余人。
河山既复,日月重光,联合大学之战时使命既成,奉命于三十五年五月四日结束,原有三校即将返故居、复旧业。缅维八年支持之苦辛,与夫三校合作之协和,可纪念者盖有四焉:
我国家以世界之古国,居东亚之天府,本应绍汉、唐之遗烈,作并世之先进,将来建国完成,必于世界历史居独特之地位。盖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旷代之伟业,八年之抗战,已开其规模,立其基础,今日之胜利,于我国家有旋乾转坤之功,而联合大学之使命,与抗战相终始,此其可纪念者一也。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昔人所言,今有同慨。三校有不同之历史,各异之学风,八年之久,合作无间。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此其可纪念者二也。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斯虽先民之恒言,实为民主之真谛。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此其可纪念者三也。
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晋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吾人为第四次之南渡,乃能于不十年间,收恢复之全功,庾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蓟北,此其可纪念者四也。
联合大学初定校歌,其辞始叹南迁流离之苦辛,中颂师生不屈之壮志,终寄最后胜利之期望。校以今日之成功,历历不爽,若合符契。联合大学之始终,岂非一代之盛事,旷百世而难遇者哉!爰就歌辞勒为碑铭。铭曰:
痛南渡,辞宫阙。驻衡湘,又离别。
更长征,经峣嵲。望中原,遍洒血。
抵绝徼,继讲说。诗书丧,犹有舌。
尽笳吹,情弥切。千秋耻,终已雪。
见仇寇,如烟灭。起朔北,迄南越。
视金瓯,已无缺。大一统,无倾折。
中兴业,继往烈。维三校,兄弟列。
为一体,如胶结。同艰难,共欢悦。
联合竟,使命彻。神京复,还燕碣。
以此石,象坚节。纪嘉庆,告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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