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财经（ID:chaintruth）原创
作者 | 李童
编辑 | 杨洁
中秋节日，万家团圆。冬月也为自己逝去的朋友在线留了言。这位朋友在4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但她的微博每年还会在生日那天自动更新一条生日状态。冬月总是会在下面留言，祝她生日快乐。留言的不只冬月一个人，评论区总是会有些她熟悉和不熟悉的账号。“我们是高中同学，有的留言的人我也不认识，可能是她的大学同学吧。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她，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安慰。”在微博网友“走饭”的最后一条微博下面，也有网友来留言“中秋快乐”。“走饭”原是南京的一名高校学生，2012年3月因抑郁症去世。2012年3月18日，她发布了生前最后一条微博：“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目前，这条微博的留言已经超过100万，转发超过11万。以“走饭”为名的超话粉丝已有1.1万人，帖子数量超过2万，内容都是网友的心情分享或是关于抑郁症的讨论。社交媒体上的很多账号，都已经成为“无主之地”。但它们的主人生前留下的信息，包括他们的影像和言语，沾染上他们生活的气息，却仍旧留在网络上，供亲人和网友们凭吊与纪念。但不论是冬月还是她的其他朋友，都不知道逝者的账号是否能够永远在网络上为他们的记忆留档。“走饭”的账号曾经出现过异常动态。在微博上，也曾有长久无人打理的逝者账号，突然被其他人登录发布其他信息，进而炸号的情况。关于网络平台刷阅读量、刷点赞的灰色产业链，这些无主的账号也经常被卷入其中。今年的9月17日，微博发布公告称，为了保护逝者隐私，防止逝者账号被盗，站方将对逝者账号设置保护状态。设置为保护状态的账号，将不能登录、不能新发内容、不能删除内容、不能更改状态。逝者账号本身，是非常敏感又难以处理的问题。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人们会从泛黄的老照片、过去的日记中寻找对过世家人的记忆。而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更多的信息被记录、留存在了网上，改变了人们的记忆习惯。但同时，这些个人化、私密化的账号作为遗产该如何处理，也成为了难题。而这其中涉及的，也不只是逝者的社交媒体账号。数字化时代，每个人的网络资产正在飞速增加，包括每个网络用户的QQ、朋友圈和微博账号，游戏账号，以及支付宝、微信钱包等等。它们看不见、摸不到，却铭记了一个人的一生，成为不可磨灭的印记，其中不仅仅有财产和收益，更多的是个人的隐私数据。一旦账号所有者逝去，这些数字遗产，你希望把它们如何处理？有时候，“你是不是想继承我的蚂蚁花呗”也不是一句笑话。如何保护、珍藏它们，已经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安放思念的地方
曾经有一篇名为《快手上的49座墓碑》的文章流传甚广。
文章作者提到，在快手上240个抗癌博主中，有49个账号主人公已经半年以上没有露面。而这些博主生前的视频，依旧吸引着大批网友观看和留言。这些快手上的视频，成为了记录和纪念他们生活的墓碑。
2018年底，快手上“开卡车的小辉辉吖”账号作者、卡车司机倪万辉夫妇在路途中遇难身亡。网友得知后纷纷留言表达遗憾。快手官方回应表示，“开卡车的小辉辉”账号永不封禁。直到现在，账号依旧有195万粉丝关注，由倪万辉夫妇的家人继续更新两个孩子的动态。直至这个假期，仍然有大量的网友在视频下面留言，留下给孩子们的祝福。因“成都最帅交警”这一称号被网友关注的秦思瀚，在2014年7月被诊断罹患"T细胞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淋巴瘤"，他最终于2015年3月去世。每年他生日那天，都会有网友在他微博下留言表达想念。秦思瀚的微博账号目前有45万粉丝，以他名字命名的后援团目前粉丝也接近3万。据网友说，目前他的账号由家人代为管理，时常会点赞一些公益捐助信息。“逝者如斯夫dead”是一个专门纪念亡者的微博账号，其账号运营至今已有9年，从个人发展成为团队。这个账号会发布微博，缅怀逝去的各界知名人士或大V博主，但更多的时候，是那些藉藉无名的普通人，他们的亲友投稿自己缅怀逝者的话语给博主公开发布，给更多的人传达情感共鸣，有些还会圈出逝者本人的微博号。
“逝者如斯夫dead”的负责人告诉燃财经，在社交媒体上，大部分逝者的帐号其实还处于一种无人管理的状态，只有少部分账号会由家人偶尔打理一下。你不知道何时这些账号会消失，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还记得他们。但在这个公共账号中，他们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网络悼念会。目前，这个微博账号已经聚集了57万粉丝，有很多网友成为了微博的铁粉，会四处搜寻并主动提供亡者信息，再由博主在微博上@出来并做纪念。“逝者信息主要来自网友投稿，靠我们自己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中搜到逝者的微博帐号，说实话，很渺茫。”该负责人表示，账号发布的逝者信息绝大部分都是来自网友投稿，他们或是纪念自己的亲人，或是纪念自己的朋友。“愿意来投稿的网友，肯定是希望自己亲人的信息能够被记录思念的。”这座网络纪念公墓中，会出现普通人的父母、才华横溢的作家和歌手们，在虚拟的网络中，传达出一个个真实的人生。在评论区里，有熟悉他们的人在追忆，也有陌生人的感叹。在豆瓣上，也有一个“豆瓣公墓”小组，用于纪念已经故去的豆瓣用户。有时候，怀念也会引发共鸣。网红“五道口刘段宏楠”在外出钓鱼过程中不幸触电身亡。“逝者如斯夫dead”账号对其进行了转发纪念，这条纪念微博阅读量达到一千多万，很多网友留言评论。在评论中，很多的网友，诉说了有相同遭遇的亲戚朋友的故事。“当时网友在这条微博下面讨论很热烈，我们也没想到。”并不是每一段有关逝者的网络记忆都能被妥善地保留。在各网络平台上，逝者账号被盗号、销号的问题一直在被人提出。有的用户并没有将账号密码告诉家人朋友，随着用户的去世，这部分信息也就随之丢失，难以找回。还有一些逝者账号会被盗用来发广告、刷点赞和关注，即使被发现，想要投诉找回也非常艰难。“贼道三痴”是一位网文作家，擅长历史小说创作，他因病于2015年去世。微博网友“老衲法号郭怒”后来的一条微博称，贼道三痴逝世半年之后被盗号发广告，在网友投诉之后，贼道三痴的号就被“炸”了，在网络上的痕迹就此消失。该用户在微博中写道，“每个人在微博上留下的喜怒哀乐，对微博来说，不过是一点点流量罢了。每个人每条微博，对新浪来说，就是一串数字，是属于他们的数字，而不属于每个人。”逝世博主“走饭”的微博账号，也曾被网友提出过其账号有异常动态。尽管很多动态现在都无法再查证到了，但燃财经梳理其关注列表时仍然发现，在走饭的关注列表里，有一个名为“潮我看”的账号，是在2015年才进入微博的。但“走饭”的最后一条微博发布时间，还是在2012年3月18日。两者的时间显然匹配不上。
一位微博用户在微博发布了一份聊天记录截图，截图中显示，有一些长期未登录使用的微博账号被盗用来发布广告、转发抽奖以及追星打榜。该用户告诉燃财经，在其看来，逝者账号只是特殊情况，微博的核心问题，是缺乏对反SPAM（搜索引擎垃圾技术，是指利用不道德的技巧去提高自己搜索引擎上的排名）的重视。上述用户表示，反盗号是个发展成熟的专业，有各种专业技能来做判断，就像账号登陆用的什么设备，都是有记录的，有很多办法去综合判断使用账号的是不是真人。“这个完全就是做不做的问题，根本不是技术问题。”据该用户透露，针对盗号行为，某些平台会采取措施提高盗号者的作恶成本，比如知乎就一直在努力实现“让淘宝上卖知乎账号的价格不低于一定数额”。在各社交平台上，不仅仅是逝者账号会突然“复活”。有不少网络用户也发现，自己在微博和微信等平台上注册的账号，在自己没有登录的状态下，有时也会自动加粉，或者关注他人；在点开微博的点赞列表后，发现自己已经为不少账号莫名其妙地点了赞。一位从事过网络“灰产”的程序员告诉燃财经，在“灰产”生意中，各社交平台上的真人“老号”，是有着更大的价值的。在各平台上，“老号”资源意味着封杀率低，可以持续获利。而大量已经泄露的用户社交软件账号、邮箱等，则可以被黑客用来“撞库”，盗取更多目标网站上的用户密码。通过黑客攻击、“撞库”以及内部泄露等渠道，各种用户信息汇集到“数据贩子”手中，经过去重、筛选、整理后，再被销售出去。它们可以在内容平台上刷流量，也可以被利用进行网络诈骗，或者被“羊毛党”拿去薅羊毛，用途不一而足。曾有某安全厂商透露，在一些交友平台上的老号，一般黑市交易价格都已经在数十元左右。那些主人已经不在、长期不登录的社交平台注册账号，自然成了常常被灰产们瞄准的目标。而要找回被盗用的账号，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大多数逝者的朋友或网友没有他们的身份信息，无法通过官方渠道找回账号。盗号行为可能会屡禁不止，但是平台需要表现出维护用户权益的诚意。9月份，微博对于逝者账号的保护机制中提出，如果逝者账号在设置保护状态前被盗，站方会进行核实，确认被盗后可还原个人信息（包括头像、昵称等），删除被盗之后发布的微博内容，并设置保护状态；同时提供了反馈路径，无论网友还是亲友皆可进行反馈。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的丁秋萍律师对燃财经表示，针对盗用逝者账号的侵权类型及维权问题，需要回归到现实场景中各类平台的在线协议中。丁秋萍介绍称，用户申请注册网络账号时需要与网络平台签署《用户协议》，其中大多数注册协议中都明确规定，网络平台为用户配发的账户所有权归属于平台，用户只享有使用权利。按照上述用户协议的逻辑，用户只是对账号中的内容、余额等享有所有权，对“账号”本身只有“使用权”。因此，在认定盗用逝者账号侵犯的是哪一种权利类型之前，应当区分是“账号”本身受到了侵害，还是网络账号的内容受到了侵害。例如，盗用逝者账号，最终导致逝者自行创作发表的文章受到侵害，那么在满足《著作权法》对作品的要求后，侵犯的是逝者的著作权。
数字资产给谁继承
根据牛津网络研究院推测，到2050年，Facebook上的逝者账号会超过生者用户。2015年开始，Facebook推行了用户死后账号管理新政策，用户可以选择在去世后彻底删除自己的账号，但也可以指定一位亲友去管理自己的账号。Facebook为这位管理人制定的名称，则更具意义：“遗产联系人”（legacy contact）。
这些数字信息和资产，也是一个人去世后，在网络生活中的重要遗产。在此之前的2013年，谷歌就曾推出新功能，帮助用户立“数字遗嘱”，用户可以拟定计划选择想要获取的数据，包括Gmail信息、Google+数据等，然后发送给信赖的联系人，也可以设定谷歌何时删除所有数据。2017年5月，知名游戏公司暴雪发布了一项新政策：当玩家去世后，账号所有权可以转移或继承给他人。而在国内，“谁来继承我的蚂蚁花呗”仍然是个在探索的问题。2019年，国内的“90后”电竞选手若风在综艺节目中给自己立下遗嘱，将自己的微信、支付宝、游戏账号等虚拟财产，也写进了遗嘱中。根据中华遗嘱库发布的《2019中华遗嘱库白皮书》，截至2019年底，344位“90后”在中华遗嘱库登记保管了遗嘱，支付宝、QQ、游戏账号中的虚拟财产成为其中常见的财产类型。支付宝相关负责人曾表示，如果用户去世，平台将保管其账户里的财产及产生的收益，直到继承人来提取。但相应地，若有花呗、借呗等债务，继承人也需一并承担。微博在公告中表示，“逝者账号”涉及用户个人权益，目前的保护规定为暂行规定，未来国家法律法规对网络账号和财产有相关法律法规出台后，以国家法律法规为准。图 / 视觉中国
丁秋萍告诉燃财经，我国目前并未就网络虚拟财产进行专门立法，“网络虚拟财产”的概念首次在我国立法体系中明确提出是在2017年的《民法总则》。而最近新颁布的《民法典》沿袭了《民法总则》的有关规定，并没有对网络虚拟财产法律定性进行明确化，只是提了个概念，即第127条：“法律对数据、网络虚拟财产的保护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丁秋萍表示，对于网络虚拟财产权利的性质认定一直存着争议，司法实践目前存在着五种主流角度即物权说、债权说、知识产权说、新型财产说、无形财产权说。另外基于不断延伸进步的应用现状，司法实践也在尝试着依据不同的标准对虚拟财产进行归纳及分类，例如网络账号、虚拟货币、游戏装备、网店等。而上述民法典对网络虚拟财产法律定性模糊化处理的方式，显然给互联网法律实务造成了不少困扰。在这机会与流量不可能普惠的时代，隐藏的问题如“洪水猛兽”，无法被遮盖。但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账号能够被人继承。毕竟，谁的社交账号里，没有隐藏过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呢？曾经有一部日剧名叫《人生删除事务所》，其中的主角就运营着一家负责帮人处理网络上的“身后事”的二人事业所，在雇主去世后，帮他们处理掉其电子设备中不为人所知的信息。但世界上，终究是没有这样的业务存在的。而这也在另一方面提醒着大众，并不是所有人们认为的“加密”数据，都是安全而不可破解的。在逝者身故后，这些数字资产的去留，目前也仍然在困扰着生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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