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稳说
柴 塔
盐城/周桂稳
站在东山头,极目远眺,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海。一阵风过去,海里波涛汹涌,似无数的暗流涌动。
家乡人称这片长满芦苇的绿海叫柴塔。
老辈人说这里曾经是个大码头,会四海商贾,聚天下宾朋,繁华热闹了好多年。
春日里,风柔柔地吹着脸颊,呼朋引伴地来到柴塔里,新生的芦柴焕发着蓬勃的生机,湿润的柴根里一层密匝匝的、小小的是柴菇,呈灰色。一会工夫,蓝子里、围裙里便满当当的。无论是和青椒炒,还是跟韭菜煸,都是绝妙的好口味。烧汤则只需打入一两只鸡蛋,那个鲜呀,至今舌尖还能回味出来。
一晃农历五月到了,和姐姐、邻居哥哥姐姐去柴塔里采粽叶。天气已经很热,加上芦苇高而且密不透风,每个人脸上都汗涔涔的,周围的蚊子数以万计,无时无刻都想着咬你一口,吸你一口血。想到这散发着清香的粽叶明天就能变成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每个人都兴奋得小脸通红。
“知道粽叶上牙印的来历吗?”当弟弟妹妹们兴趣阑珊的时候,哥哥姐姐们开始讲故事了。
话说当年有个好皇帝,他夙兴夜寐,操心国家大事。搏得老百姓一致好评。有一年,他寻访民间疾苦,错过了吃粽子的日子。当他想起的时候,就随手抓起芦苇上的叶子用牙咬了一口,从此以后,苇叶中间就有了一道显眼的褶皱了。
我无法考证故事里的皇帝姓甚名谁,但从人们这口口相传里知道,老百姓还是爱戴办实事的明君的。
夏日里,柴塔里沸反盈天了:用猪肝做引子钓甲鱼的;有用小笼捕龙虾的;有用长长的丁字形篓子诱黄鳝的。
甲鱼何其多!有天夜里,妈妈起夜,走到门外,脚踩上硬硬的东西,低头仔细看看:一只二斤多的大甲鱼。
鱼又何其多!妈妈放工回家,见没有菜,就会对我们姐弟们说:“放乖了,妈妈下柴塔摸鱼给你们烧汤喝。”
感觉一袋烟的功夫,妈妈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手里提着半篮子欢蹦乱跳的鱼,都是黄灿灿的巴掌大的肥鲫鱼。
妈妈说柴塔里鱼最多的时候,手往水里一搅,鱼碰鱼。天天吃鱼,吃的都想吐了。
秋天,柴塔黄了,金色的一片。白色的芦花随风悠悠飘荡。飘在头发上,飘进眼睛里。
几天工夫,家家庭院的碌轴辗压芦苇的咕噜、啪啪脆响此起彼伏,夹杂着铲刀敲击凳子笃笃声,奏出了丰收、忙碌的交响曲。
芦苇压柔软了,剥干净皮,再放水里浸湿了,就成了编折子的苇眉子了。这在我们这里叫做折子的芦苇编织成品一般有五、六米长,四五十公分宽,以前没有编织袋,就用折子圈上囤积粮食。折子用小船或者自行车载着到西乡(东台、兴化等产稻区)换回大米、钞票,芦苇就是这里乡亲们的银行。
冬天的时光是漫长而悠闲的。柴塔里水结成了冰,在冬日的暖阳里发着炫自的光。冰好厚啊,想敲一块,咯嘣咬着过个吃冰的瘾都做不到。拿个小凳子到冰上溜达溜达,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妈妈见我们乐此不疲地溜冰,劝说无效后,就在昏黄的油灯边用苇眉子打折边讲开了……
以前啊,柴塔里有个小脚奶奶,她的丈夫离家断了音讯,婆婆对她不好,她就坐在柴塔里,一边将长长的裹脚布放裹起放开,放开裹起,一边哀哀地哭,不久以后,小脚奶奶死了,死在柴塔里。
这故事着实让我们断了溜冰的念头。几年后,那小脚奶奶婆婆去世,人们旧事重提,我才知道故事不是妈妈杜撰,而是真人实事。
2003年秋,乡里开始大面积平田整地,沟渠小塘都将夷为平地。想想即将消失的柴塔,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那时候,电话刚刚普及,手机是现在老人机样式,不带拍摄功能,弟弟特地从城里赶回家,沿着平整、光滑、长满苔藓的芦苇间小径,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总编辑:骆圣宏
特邀编辑:陈劲松
实习编辑:杨涵铄
文/周桂稳
江苏盐城人,自由职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