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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小说:《古宅魔影》(七)下一个就是你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7-17

程双红专栏:




古 宅 魔 影

(七)


第六章 

下一个就是你

 


周末,初秀急匆匆走出车站。城市眩目却又冷冷的阳光使她觉得头重脚轻。

根据明哲说过的地址,初秀很快就找到了他经常流连的那家地下酒吧。

地下酒吧名副其实地建在一间地下室里,大门很有特点,设计成一堵砖墙被炸破的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初秀低头小心地从洞口钻了进去。

推开又一扇小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一种类似动物身体上的味道,肮脏,油腻,却又透着一丝温暖,诱惑。

初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着。

暗淡的灯光下是一群群鬼魅般攒动的人头,男男女女紧紧搂在一起,随着诡秘的音乐无声无息地晃动着。

吧台上坐着三三两两喝酒的人,有一个男人已经喝得烂醉,手里还握着酒杯,瘫在高脚凳上。初秀仔细辨认了一下,快速走到那个人背后。

喝得半醉的男人从吧台上努力撑起沉重的身体,甩了甩头。他的脸色浸透着颓废,西装满是褶皱,领带像围巾那样松松地搭在脖子上。

当他的目光缓缓地从初秀脸上扫过时,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重又回过头来,努力定睛看着初秀。

那正是李明哲,短短的几天,他变了很多。如果不是他脸上和手上被狼狗抓伤的地方已经结了黑黑的痂,初秀差一点儿没有认出来他。

“初老师,你来了?来,我请你喝一杯!”明哲愣了一会,醉眼朦胧地冲初秀举了举杯子。

初秀侧脸躲过他伸过来的杯子,急匆匆地说:“别喝了,明哲,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能比喝酒还重要?”明哲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小姐,再来一杯!”

初秀伸手夺过了杯子:“明哲,你不想找苏婉了?”

明哲把夹在耳朵后面的一支烟拿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他的手颤抖着,半天没打着火。他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只好沮丧地把烟扔在了吧台上。他太阳穴上的血管凸显出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哽咽,然后,突然趴在吧台上哭了起来。

乱糟糟的酒吧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两人身上。初秀手足无措地左右看了一下,连忙伸手去扶明哲:“干嘛喝成这个样子?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初秀扶着明哲跌跌撞撞刚走出酒吧,他就一屁股坐在路灯下不肯走了:“我不回家,我不回家!”

初秀焦急地推着他:“明哲你快醒醒,你不想找苏婉了吗?”

“别跟我提苏婉这个名字!我才不要找她,我恨她!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为什么?你不是说一定要找到她吗?”

“我现在不想找了,不想找了……她一定是跟那个医生在一起。她不想见我,因为她没办法向我解释!我想通了,其实她并不值得我爱……”明哲痛苦地摇着头。

“你还没有见到她,怎么能肯定她就是跟那个医生在一起呢?”

“你不明白……”

“也许我不明白,但是我已经有了一点线索了。你看,这是不是她的鞋?”初秀从包里拿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是那只紫红色的皮鞋。

“是她的,这就是苏婉的鞋!你在哪儿找到的?”明哲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那只鞋。他一把夺了过来,立刻有些清醒了。

“在小河的冰面上。就是小学校门前那条结冰的河。”

“她的鞋为什么会在那儿?”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这只鞋没有被雪埋住,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刚下过一场大雪。这说明什么?这只鞋是在下雪之后丢下的!”

明哲愣怔着,没有答腔。

“你还不明白吗?这说明苏婉在下雪之后还从冰上走过,她掉下了这只鞋!”

“苏婉为什么掉下了一只鞋?”

“她肯定就在老宅子里,而且她遇到了意外!”

“意外?”

“对!有一天晚上我听到老宅的铁门响,爬起来一看,大门就合上了。昨天我找了个借口带着学生进了那个院子,发现大白天的,所有窗户都挡着窗帘……我想,说不定苏婉遇到了什么事情,正在盼着你去救她呢!”

“正盼着我去……?”明哲双手揉搓着一头乱发,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头。“那我应该怎么办?”

“我们再到老宅去一次!上次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没想到看家狗在晚上是放开的,我们没办法对付它。这次我们要在白天去。”

“白天去?怎么去?”

“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我观察了,他有时会开车进城买东西,一个礼拜至少出去两次。”

“但他家里还有一个瘸老头儿,你还记得吗?他的笑声……总在我梦里出现,活像个……魔鬼!”明哲陷入恍惚之中。

“他是医生雇来干活儿的,现在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那……谁知道他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呢?”

“我想……应该没有了。”

“那样阴森森的一个大院子,里面可以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明哲,你知道苏婉信佛吗?”

“信佛?怎么回事?”

“在我住的屋子里那个大衣柜里,苏婉供着一尊小佛像。”

“不会吧?我从来不知道。” 明哲惊讶道。

“我中午去图书馆查了一些有关宗教方面的资料。上面说,如果一个人拜偶像,就是在拜魔鬼,会给自己身上招来邪灵。就像那些形形色色的邪教,并不仅仅是因为愚昧或者迷信那么简单,有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成了牺牲品。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也许不是人们力所能为的,而是来自冥冥中的某种邪恶力量。”

“我不懂。”明哲迷茫地看着初秀。

“我也不懂,自从进了龙山村,只觉得越来越迷惑,一直以来被人们认为是违背物质规律的一些现象,反复出现,让我不能不迷惑。我想,这宇宙间还没被人类所认识和了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你是指我们上次听到的那种超自然的声音吗?”

“不仅仅是那些声音……算了。” 初秀沉思着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苏婉肯定还活着。”

这天夜里,明哲送走了初秀,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思前想后,从他和苏婉相爱开始,一直到最后一次在车站送她回家时的画面,都从眼前一幕幕闪过。

明哲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恨又爱不知该怎么化解,他不断喝着烈性白酒麻醉着自己。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应该找她当面说清楚,分手也要分个明白!就算她已经爱上了别人,我也要听着她亲口对我说出来……

明哲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龙山村。他做了这个决定,才稍稍感到一些安宁。酒精泛上来,明哲渐渐朦胧睡去了。

明哲在梦里看见了苏婉。

他梦见在一个有着高高围墙的大院子里,传出了苏婉的声音:“明哲,明哲!快救我!”

明哲听见苏婉的声音在大声地喊着自己,可却看不见她在哪儿。

“苏婉你在哪儿?”

“我在地里面,这里好黑啊!我害怕!”苏婉的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空洞而冰冷。

明哲越过了那座大墙,他看见一个女人被关在一只大铁笼子里,双手握着铁栅栏,她的头发雪白,长长地披在身上。

“这个人是谁?” 明哲看着她,心想这不是苏婉的妈妈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明哲正犹豫着,那女人从笼子里伸出双手,召唤着他:“明哲,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苏婉啊!”

“苏婉!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明哲急得伸手去拉她的手,守在笼子外面的一只大狼狗突然跳起来张开了血盆大口,明哲朝后一退,不料一脚踩空,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

明哲忽悠一下惊醒,翻身坐了过来。

“苏婉!”他不禁叫出了声,心脏“砰砰”狂跳。

苏婉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吗?明哲坐卧不安,跳下地点了一支烟,心神不定地来回踱着步。他突然捻灭了烟头,穿好衣服匆匆下了楼。

深夜十一点光景,明哲又一次来到了城东边儿那个算卦的女人家里。

他小心翼翼地敲门,对女人能否开门心里没底。没想到刚敲到第三下,门就打开了。一股浓烈的烟臭扑面而来,呛得他一个踉跄。

室内昏黄的灯光下,正有一个老妇人带着女儿在虔诚地问卦,明哲焦急地等待着。

“说吧,我听着呢……”女人忙完了,点燃一支香烟叼上,扫了明哲一眼。

“我做了一个梦……。”明哲大略讲了一下自己在梦中见到苏婉的情形,他的眼睛一直急切地看着女人。

“你到龙头山去了吗?”

“找到了那个老宅,可是没进去,那宅子的主人有点儿怪。”

“哼哼……这还不简单?老宅里有鬼呀……”

“什么?”明哲吓了一跳。

“让我看看……”女人又闭起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就像灵魂出窍一样。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眼神一闪,好像游离的灵魂一下子回到了身体,她突然大叫一声:“哎呀,不好!”

“怎么了?”明哲被她吓了一跳,心又不由得乱跳起来。

“要出事儿!她现在就在东北方向,二百里开外……”

“你说的是真的吗?”明哲感到心惊肉跳。他立刻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梦和初秀说过的话,难道苏婉真的遇到了意外?

“你不相信我,干嘛还来找我?”女人两眼一立,脸色就沉了下来。

“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说的那个东北方向,二百里开外,不就是龙山村吗?”

女人不再理睬他,自顾闭目养神。

明哲放下一张大额钞票,恍恍惚惚地出了门,一阵风雪刮过来,灌得他脖子里冰冷冰冷的。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那个老妖婆骗了你多少钱?”一个男人的声音又响起在他的背后。明哲听声音就知道,又是上次那个在门口拦住他的神秘男人!

明哲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又在这儿?你到底是谁?”

“我告诉你吧!那个老妖婆就是从龙山村跑出来的农民,她家三代种地,她的鬼把戏都是骗钱的,你不能信……”

“真的吗?”明哲傻傻地看着那男人在昏黄路灯下五官轮廓不清的脸,不知怎么办才好。难怪她对龙山村那么熟悉!原来是个圈套……

“过来!我给你掐算掐算!”那男人诡秘地说着,就牵起明哲的衣襟往一边的胡同里拉过去。

明哲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个人也是个骗子,他正在试图跟那女骗子抢夺生意!

他顿时感到害怕,挣脱了男人的手,撒腿就跑。

我真是吃错药了!怎么能相信算命这种无聊的玩艺儿?

明哲一边跑,一边埋怨着自己,他决心再闯龙山村探探虚实,说不定初秀的直觉是对的,苏婉不仅还活着,而且她现在就在龙山村……

初秀下了长途汽车,沉沉的暮色已经笼罩下来。从公路边到村子里还有一段路没有车,只好步行。初秀看了看天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听到后面远远地有一辆汽车驶来,初秀不禁心跳加快。她回过头去,果然是医生陶凡的越野车。汽车“呜”地一声,超过初秀后停下了。

“初老师,上车吧。”医生打开了车门。

初秀内心矛盾地犹豫着:“我……我还是自己走吧。”

“怎么?害怕再掉进沟里?”

“不是。”初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那就上来吧,天很冷。”

初秀不好意思再坚持,上了车。她一眼看到车座放着几只大小不一的纸箱,不禁多看了几眼。医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儿:“那是几只空箱子,从超市里要来装东西用的。”

医生的解释更加重了初秀心中的疑问,她目不斜视地瞅着前方,心里有些乱乱的,不知该不该问问,上次在山上急刹车时,纸箱里的东西坏了没有?

“是去城里看老同学了吗?”医生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是呀,顺便办一点事儿。”初秀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你在这里还住得惯吗?”过了一会儿,医生开口问道。

“还不错,我比较能适应环境。”

“我还以为你会像其他人一样很快就会走的。”

“不,我还不打算走。孩子们需要我。”初秀看了他一眼。

“看来,你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从小性格独立,没有那么娇气而已。”

医生不再说话,车子就快到上次出事的那个弯路了。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初秀眼睛迅速瞟了一眼立在路旁的老榆树,心情不由紧张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牢了扶手。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旁边的医生身体也僵直起来。

前面的风挡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陶凡伸出一只手去擦,这时初秀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脚不沾地朝车子飘来,初秀不由得惊叫起来,车子一抖,熄了火,停在了路上。

“怎么了?”医生沉着地问道。

“有一个人……”初秀战战兢兢地手指前方。

前面的身影不见了,跟上次一样。

初秀张口结舌地愣住了:“我刚才明明看见的……。”

医生没有吭声,只顾低头发动车子,汽车轰鸣了几下,再没了动静。他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绕到前面,掀开了发动机盖子弯腰察看着。

初秀坐在座位上半天不能动,她慢慢抬眼朝山坡上的坟地望去,那座雪后添的新坟上还用石头压着几张烧纸,随风飘动着。她不由想起了赵小柱可怜的妈妈。

初秀回过头来,猛然看到一张脸正贴在右侧的玻璃上,她感觉自己的鼻子尖差点就碰到那个在玻璃上挤压得变了形的鼻子上。

那是一张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面孔,正是村里那个姓邱的老女人。她面无表情地隔着一层玻璃,就那么直盯盯地瞅着初秀。

初秀一动不能动,只能与她对视着。

“下一个就是你!”老女人突然张开少牙的嘴,说道。

“下一个就是你!”她裂嘴一笑,瞬间不见了踪影。

前面的机器盖子“砰”地一声落了下来,初秀看到医生表情疑惑地回到了车里。他拧了一下钥匙,汽车“轰隆”一声发动起来。

“真是见鬼!”医生松开手闸,汽车朝前溜了出去。“你真的看见有人吗?”他边小心地看着前方路面,边问初秀。

“我……也许是我看花眼了。”初秀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清楚,她突然不敢肯定刚才的情形是不是幻觉。

初秀吱唔着,她装作四处看着,不再说话。

越野车停在了学校门前的坡下,医生沉默着,他显得心不在焉,对初秀即将离开一点儿表示也没有,甚至不打一个招呼。

“谢谢你,陶医生。” 初秀打开门跳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学校跑去。

医生的眼睛一直盯着初秀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在黑沉沉的暮色中消失。

朦胧中,老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

拴在铁链上的大狼狗突然兴奋地跳起来,拖着链子“稀里哗啦”地跳跃着迎接主人。

锁好了大门的医生转过身来,他模糊的脸阴沉着,只扫了狼狗一眼,那狗就知道主人心情不佳,它“吱吱”叫着,垂下了耳朵,同时夹紧了尾巴。

“怎么样?家里没什么事儿吧?”医生摸了摸它的头,顺手摘掉了它脖子上的锁链。然后他走向暖房,把白天为晒太阳掀开的草帘子一一放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

每一块玻璃,这样晚上就不至于冻坏暖房里的植物。

做完这一切,他便径直朝后院的地窖走去。他掀开地窖口上的盖子,动作敏捷地跳了下去。

里面是一个东北普通人家储藏过冬蔬菜和放置咸菜、酸菜的地窖。

可是医生显然用不着储藏什么过冬蔬菜,更没有咸菜,只是在靠墙处摆放着几只黑乎乎的巨型瓦缸。这些瓦缸应该是从前人家遗留下来的东西,多年过去了,还照原样儿放在原处,上面落满厚厚一层陈年的灰土。

医生从一只瓦缸的盖子上拿起了那只照明用的矿灯,一直往长方形的菜窖里面走。走到尽头时,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墙上就出现了另一个入口。

他钻进去,关好那扇伪装的门,开始走在长长的、狭窄的通道里。

这条通道仅仅是老宅地下许多通道中的一条。当然,那些迷宫般的通道都是古人的功劳,而这条从老宅通往地下的通道,却是今人的创造。虽然猜不出具体年代,可是那些支撑棚顶的巨大圆木,都是一百多年前生长在龙山上的红松树。现在,这些树已经成为人们遥远的记忆了。

有时候,他非常佩服一百年前就已经知悉了老宅地下秘密的人,那个人的胆略和野心,显然比他陶凡更加出色;而有时候,他又为那个傻瓜感到可惜:如果他活在今天,有这么多科技手段可以利用,就不会到死都无缘进入地下宫殿的中心地带了。

比如他来到老宅以后,所使用的探测仪、大量的胶泥炸药、防沼气中毒的防护面具、长时间在地下工作使用的氧气瓶,甚至连照明用的矿灯,都是那个时代所不具备的!

想到这儿,医生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他对完成这项前无古人、也必将后无来者的事业,信心更足了。

踏着已经不再松软的黑土,他在一步步接近目的地。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令他的心里有一种颤颤的感动。

那盏矿灯被他提在手里,擎在面前,半提半举着,白灿灿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漂浮着的幽灵。

这幽暗的地下世界令医生心醉神迷。

每次打开那扇大门,医生就有一种君临城池般的得意和满足。他首先微笑着环视室内的一切,然后飘飘然地慢慢进入其中。

下台阶,再下台阶……拐一个弯儿,又拐了一个弯儿。眼前出现了一个宽敞的空间,那是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靠墙处有他的一张大大的工作台。

医生把灯放在工作台上,回过头来慢慢检视自己的劳动成果。

他抽了抽鼻子,十分受用地深呼吸着……地面向上散发着一种腐败的气味,目光触及之处,都是令他感到赏心悦目的景象。

他的手举起来,摸了一把身边墙上精致的壁画,不用看,他就知道他的手掌此刻触着的正是古代美人儿那飘荡的裙带。她们的形象还活在艺术作品里,可她们的躯体早已化为面目可憎的骷髅,并很快将化为轻轻的尘土,在盗墓者惊愕的目光中瞬间飘散,只留下一点儿可怜的痕迹。

一想到这些,医生便有些莫名的沮丧,有一瞬间他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在干什么?这一切的意义和价值何在?

他的手在表面已经变得粗糙的壁画上移动着,情绪渐渐好转。他走到工作台前,坐下来,用手拨弄了一下面前的一只骷髅,听着它摇晃着发出的“咯哒咯哒”声,不禁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医生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尽情地享受着独占秘密、独占宝藏的快乐,除了邱瘸子,谁也无法理解这种快乐。不过,那可怜的老家伙再也不能与他分享什么了,他已经稀里糊涂地做了法老嘴下的横死鬼。

自从前几天的车祸发生以后,医生不知怎么就开始有些疑神疑鬼了。尤其是女教师初秀说她看到一个人影儿那件事,使他颇费了一番踌躇。联想起前些日子,半夜里有个白花花的东西溜进了自己的院子,当时他的猎枪走了火,结果让它给跑了。医生就觉得这老宅周围似乎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在隐隐地逼近。

为这事,几天来他心里一直惴惴地。虽然医生是无神论者,但毕竟他现在做下的事情,是天理不容的,不仅已经惊扰了许多亡灵,而且还惹恼了不少新鬼,所以有的时候不免心里发毛。

他为那个不明来历的白色影子心烦了好一阵子。后来一想,也许是村里谁家跑出来的牛羊吧?这才算暂时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没想到刚才回来的路上又撞了“鬼”。他不知道这是那女教师紧张所致的幻觉,还是她故意在虚张声势,但总觉得这个小女孩儿不那么简单。

最近,他心里那隐隐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那个新来的女教师一双能穿透人肺腑的眼睛,总在他的眼前晃呀晃的,弄得他很烦。

他被她脸上和身上那股不由分说的执拗劲头震惊了。奇怪的是,越是接近她,就越是被她吸引,越是从心底里感到一种恐惧,这是他这样自信自负的人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自从她来到村里,似乎一切都不对劲儿了。

医生觉得,只有走进这深深的地下,厚厚的黑暗才把一切都隔开,使他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快了,只要再给他一点儿时间,等一切都到手之后,他就可以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悄悄地消失在雪地尽头,谁也不会知道他的去向。等他们明白了他所做的一切时,他已经在地球的另外一侧找个美丽的地方,尽情享受着甜美的果实了。

可惜这个地方太大了,几个月?几年?说不定自己穷尽一生都不能完成这项伟大的工程呢!他想着,嘴角又神经质地扯动了一下。

好在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怀有浓厚的兴趣,就像一个学者对待一个崭新的课题。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一生都会在这里度过,因为他对眼前这个巨大的宝库和这种解密探幽的工作,简直太痴迷了!不要紧,慢慢来。

他没想到,自己甚至迷上了从前听来如此陌生的一件事:考古。他弄来了一大堆各种各类考古资料和书籍,一有空闲就认真研读。想像着几千年前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帝王将相们的生活,他们的叱咤风云,他们的勾心斗角,他们的骄奢淫逸,甚至他们的饮食起居和喜怒哀乐,都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前即使再辉煌,死后都逃不掉一掊黄土,不管是平民还是显贵。可同时他又感到迷惑,为什么人们总是想不通这个浅显的道理呢?有几个人不是一辈子都在追逐名利中虚度?人一走上社会,就像陷入了一个符着魔咒的巨网,不由自主地被席卷而去,直至沦落成泥碾作灰,没想到聪明如我,也终究没有逃出这张网!

有些事情想得太明白,太透彻了,就会让人悲观颓废,何况我医生陶凡本来就是个聪明的人呢?本来,他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想和别人争什么的,他只想到古人那儿去随便拿点儿什么就够了,可是没想到还是有人像苍蝇逐臭一样地跟了来,主动出击跟他争!为这事儿,他感到恼火,感到无奈,老邱的死,正是他恼火到一定程度后发泄的结果,其他人的死,也一样。

医生呆坐在工作台前,茫茫然地胡思乱想着,放在面前那只头骨不知怎么又轻轻摇晃起来,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像一阵声音清脆的怪笑。医生被吓了一跳,他不错眼珠地盯住那颗还带着些许泥土的骷髅,直到它停止了摇晃。

突然,背后又有什么东西在响动。

怎么回事?他不由得跳了起来:“谁?”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一样冰冷沉重的寂静。

他妈的!自己怎么开始疑神疑鬼了?陶凡不满地歪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还是听到一些诡秘的声音,从不明方向的地方传来……

好像在地层深处,又好像就在他的周围。

他感到胃有些不舒服,就像长时间没吃东西那样,空空的,又好像满满的,翻来覆去。

这个墓穴里面积蓄的大量沼气,已经在打开的时候就排空了,作为医生的他,是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的安全的。不会是空气的问题。他想着,回头看了看身后墙角立着的氧气瓶,里面的氧气还充足得很呢!

可是胃翻腾得更厉害了。

坚持了一会儿,他就忍不住提起矿灯,快步朝来路走去。

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边走边气急败坏地想。

夜晚,在初秀惶惶不安中很快到来。

她心神不宁地陪着银枝算完了最后一道题,又批改完了学生的作业,感觉很累,就早早钻进了被窝儿。

银枝已经睡了,初秀还在翻来覆去地想着刚才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儿。

“下一个就是你!”

她一想起那个贴在汽车玻璃上盯着她,诅咒她的老太太,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她知道那就是躺在坟地里不肯回家的邱老太太。看来,那天晚上跳了一通大神儿,也没解决问题,老太太还是到处乱跑。

也许,儿子的横死对老太太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她一定是更加疯癫了。

初秀眼前浮现出邱瘸子那血糊糊的尸体和山上一片染红了的雪地。

“可怜的小姑娘,小模样儿还长得怪俊的”。

那天晚上在医生的老宅里遇到的、脏兮兮的小老头儿怪异的嗓音和“咯咯”的笑声,突然响起来,初秀不禁打了个哆嗦。

“吓坏了吧?跟我来吧。”那个被医生叫做“老邱”的人当时边说着,边转身一瘸一拐地带着她和明哲朝大门走去。

初秀猛然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下:难道那个死去的邱瘸子和老宅里的老邱是同一个人?那么,他死前一直都躲在老宅里!

难道他的死,也和那个神秘的陶医生有关系?

她又想起了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邱老太太,她一再出现在陶医生的汽车前,这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初秀感到一股寒流顿时寒彻骨髓。

那看似意识混乱的老太太,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逻辑力量:“下一个就是你!”

她这诅咒,是对自己说的呢?还是对医生说的?当时医生并不在车上呀!初秀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要诅咒自己,她们之间不仅不认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只是去老太太家里看了一场跳大神儿的闹剧。

不管是针对谁的,这话似乎预示着又有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村里最近发生的没有一件好事,除了死人就是失踪……。想到这儿,初秀只觉得脊背发冷,不由得裹了裹被子。

外面的月光透过窗帘,投射在被子上。她在黑暗中看了看睡在一旁的银枝,伸手给银枝往上拉了拉踢下去的被子。

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初秀停止了动作,侧耳凝听。

脚步声停了下来,像在犹豫着。

初秀悄悄披了衣服,下了地,慢慢往窗前走过去,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墙根的小斧头。

她不出声,想听听外面的人还有什么进一步的动静。

也许是明哲来找她了?

这么晚了不会吧?她犹豫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可是直到她觉得身上冷得受不了,还是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她回身轻轻一跳,回到了被窝里,银枝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过去。

真怪!那脚步声就像风吹雪花一样,转眼间无影无踪,一个大活人难道还会变成一缕轻烟吗?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

“下一个就是你!”老太太嘶哑的声音又响在她的耳边。

初秀立即往被窝儿里缩了缩,把嘴和鼻子埋进了被子。她想起那疯疯颠颠的邱老太太常常出没的坟地,就在老宅子附近的山坡上。老太太为什么一直在那地方转悠?难道她在盯着老宅子?

初秀有一种直觉,不管老太太那句可怕的话指的是什么,都肯定与老宅子有关,至少和医生有关。


(未完,待续)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总编辑:骆圣宏

特邀编辑:李建丽



文/程双红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作家、编剧。笔名:程晓枫、程虫虫、梅映雪、梅虹影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羊城晚报》《短小说》《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读者》《青年文摘》《37°女人》等刊物,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雪花神剑》《血海浪花》《苍茫》《法医龙飞》《面包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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