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的石榴

小   说

远嫁的石榴

河南/薛陆成

石榴生下来时，他爹正蹲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抽旱烟，接生婆刘妈出来，对石榴爹说：“狗蛋他爹，恁媳妇给你生了千金，恁不是整天嚷嚷着要个小棉袄吗？这下称心了。”

狗蛋哥是石榴的老大，农村人起名有个规矩，名字越贱，越好养活。狗蛋出生时，他爹正好在院里抽旱烟，正好看到对门老刘家的大黄狗凶巴巴地站在门口往里望着他。

他爹就磕了烟袋锅里还一闪一闪冒着红光的满满一锅烟灰，把拴烟袋的黑油油的小细绳使劲往烟袋杆上缠了几圈，站起来掀开搭在堂屋门上包着蓝布边有点发灰的白布帘子进屋，对刚生了狗蛋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石榴妈说 ：“就叫狗蛋吧，皮实。”

石榴妈瘦弱，嫁过来就忍饥挨饿。生孩子也只是昨天肚子疼了，才吃了石榴爹去对面老刘家借来的一碗白面做的白面疙瘩汤。晚上疼一晚上也没有生，今天一大早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下狗蛋。

狗蛋生下来就黑瘦黑瘦的，细胳膊细腿地像个猫娃。狗蛋妈好长时间还跟狗蛋爹开玩笑说：“早知道生个黑猫娃，就该不去借老刘家那碗白面，亏了。

石榴出生时，家里条件稍微好转。平时石榴妈虽说吃不上白面，起码喝糊能喝饱，不像前两年就是喝糊也没有喝饱过。听到屋里“哇哇”的哭声，石榴爹还是使劲往地上铺的青砖上磕磕烟锅，还是把烟袋黑油油的绳子往烟杆上缠上几圈，还是站起身掀开堂屋门上挂的蓝布边比以前更加发灰的白布帘子，进屋对石榴妈说：“叫石榴吧，好养。”

石榴生下来白白净净的，把石榴妈高兴得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侧着身一直看一直看，看看还使劲欠了欠身对石榴爹说：“咱妞多白，像我小时候，嫁恁家老吃黑面吃黑了。”

石榴爹看看包在蓝布褥子里露出白净小脸的石榴说：“像我，我小时候也白，跟白面一样白，我也是吃黑面吃黑了。”说罢，石榴爹看一眼石榴妈，石榴妈看一眼石榴爹，都不说话。

石榴爹心里不好受，石榴妈心里也不好受。想想小时候，他俩都是吃着白面长大的。后来解放了，石榴爷是地主，地分完了，房子分完了，牲口分完了，家具也分完了。

就分给他家一座小柴房，村外坟地边上有块三角地，四五亩，没人要，就给了石榴爷。石榴爷就石榴爹一个娃，一家仨人住两间柴房还宽敞点。石榴妈家评了个富农，也就二十多亩地，全分了，换给她家五亩荒地。

一家五口人也是两间柴房，挤巴的很。好在两家爷爷奶奶好过时，没有做过恶，没有压迫过人，政府也只是分了他们的家产，没有批斗。

村里人平时哪家闹饥荒，石榴爷也都会施舍给粮食，不多吧，也没有让村里饿死人。斗天斗地的年代，石榴爷也因为没有作恶而没有挨过批斗。只是石榴爹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没有人愿意把闺女嫁给地主家，一拖几年，把石榴爷急得天天跑街上挨门跟村里人说好话。

赶上石榴妈也是愁嫁，就经人说和，两家结了亲。等石榴哥狗蛋出生后，石榴爷生病死了，石榴奶奶本就病恹恹的，第二年也撒手而去。

石榴从小也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只是到了上学时，填成份，他爹对老师说填地主。害得石榴一晌没有听进老师讲的课，回家问她爹啥叫地主，咱家就两间柴房咋是地主？

她爹抽了一袋烟才磕了磕烟锅，吐出来一大口咕嘟烟说：“恁爷是地主，但恁爷不是坏人，没有做过恶，没有害过人，就是祖上传下的几个大院和百十亩地，还有两架牲口。地主就地主，恁爷没了，咱家现在就这两间房，不丢人。”

石榴妈看着石榴，老半天想说话，憋了半天还是没说一句。石榴从此没有再问过她爷爷的事，天天高高兴兴地上学放学，学习总是在班里名列前茅。不像她哥狗蛋，三天两头逃学，不是跑南地逮蚂蚱，就是跑北河捞鱼，要不就爬树靠着屋檐掏鸟窝，学习从上学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班里倒数第一。

石榴上初中时，她哥不上学了，天天跟着他爹在生产队出工干活。初中毕业，石榴考了个全班第一，想报中专，中专毕业分配工作。因为成份不好不让报。石榴哭了三天，高中也没去上，回家下地干活了。

石榴爹那几天天天回家就蹲石榴树底下抽旱烟，一锅接一锅抽，呛得时不时咳嗽两声。石榴妈整天看着石榴不说话，只是流泪。等石榴下地干活了，才舒展了眉头。二十岁，有人说媒，石榴一直不吐口，石榴爹石榴妈也不敢说。

后来，对面老刘媳妇厚着脸皮跑石榴家说，她有个远房亲戚家远房侄子，二十二岁，人长得五大三粗，有的是力气，家里是祖祖辈辈的贫农，就是远点，隔着县城，俩村能离五十里地。

石榴爹石榴妈都皱着眉黑着脸看着石榴不敢说话，石榴听罢直接笑着开口说：“嫁，我嫁，就这家。”石榴爹石榴妈又是高兴又是怀疑又是担心，可连着几天看石榴每天下地干活，收工回家，也看不出有啥不高兴。就慢慢把提了老高的心放到肚里了，赶紧催老刘媳妇张罗着定好，打嫁妆。

等到接亲那天，石榴穿着她妈给她做的红嫁衣上了队里的马车走了，石榴妈才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关了门对石榴爹说：“她爹，我咋才想起，咱石榴从说亲到今个结婚，好像是第一次见她女婿。”石榴爹愣了半晌，长出一口气说：“她娘，不管，嫁了就中。女婿老实，不会亏她。”

石榴妈老时，石榴守在床前，拉着她妈骨瘦如柴的手掉眼泪。石榴妈用了好大劲，欠了欠身也没有欠动，只好扬了扬头对石榴说：“妈走了，能跟妈说，为啥嫁恁远吗？”石榴擦了擦泪说：“从小听广播，批地主富农，上学每次填成份，都要晚上闷在被窝里哭一晚，离远了就不想了。”

石榴妈想握紧石榴的手，一用劲，没气了，石榴嚎啕大哭，那天，整个村庄都是石榴的哭声。

石榴爹去世时，石榴还是哭得全村人都想跟着掉眼泪。后来，村里人只是在每年节气时，看到石榴去坟地给她爹妈烧纸，烧过纸就从地里直接走了，没有回她哥狗蛋家吃饭。

栏目主编：陈劲松

实习编辑：许    彤

文/薛陆成

河南省修武县人，现河南焦作工行工作。作品见于焦作广电报、晚报、河南思客、河南文苑、百家岩网络平台等。文字多记录乡村生活。

每周一期      周六发布

（点击眉头上“人民作家”可任意阅读）

本期目录

诗 歌  

地中海的风（江苏/刘兰）

为你写诗（辽宁/于术芹）

散 文 

北京赶考记事（河北/靳俊杰）

母亲（江苏/董存）

小 说

远嫁的石榴（河南/薛陆成）

谋官的祖传秘方（河南/陆芬华）  

上期回顾

(点击文章标题即可阅读）

诗歌  

鸠声里的故乡（广西/梁生龙）

散文 

小说

投稿须知

投本平台的稿件谢绝在其他微信平台发表。两周之内没有接到拟采用通知的可他投；投稿前请加关注认真阅读本平台的投稿指南，按要求式样发稿；读者七天内打赏金的一半做作者稿费。文章发布后，十天内没有领到稿费的请主动与总编联系；点击量较高或留言评论较多的作者稿件优先采用。

本刊地址：北京市朝阳区芍药居文学馆路45号中国现代文学馆B座213室  

联系方式：18861952100（微信同号）

栏目编辑：18105113751（微信同号）

投稿信箱：[e-mail]

如果您认为文章还可以，欢迎在文章后点赞和留言，以示鼓励！

欲了解《人民作家》详细资讯，请加关注后进入公号，从下方菜单中查询。

往期更多精彩文章请点击下方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