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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7-17



小  说



住     院


江西/甘姝



许是愧疚心理的因素吧,橘子执意不让家里的几个爷们请假,想单独陪老父去省城做倒睫毛手术,“小手术而已,我一个人就能搞定”,橘子对他们说。有一天,来家玩的老爷子是第三次对橘子说:我这眼睛有啥办法没?橘子一边急匆匆拿包出门一边说,你这小毛病,做手术没意思啊,这么大年纪何必遭那罪。老爷子倒睫毛扎眼睛已有一阵子,橘子也为他寻医问药买了上好的眼药水,时常装出严肃的样子威胁老爷子说:别懒,不坚持滴会严重起来啊!眼睛难受时,橘子就和弟媳妇轮着用睫毛钳子给他拔扎到眼睛的倒睫毛。倒睫毛长得疯快,看着天天不知忙碌啥的他们,橘子爸不是特别难受也就忍着。这时跟橘子一同出门去学古筝的女儿很认真的告诉她:“妈,外公心里好担心以后眼睛会不会瞎掉呢!”“怎么会?”“眼睛被扎的视力下降好多啊!”闻言,橘子心里一阵翻滚。

1

                             
因为提前一周联系好的医院,入院手续没太繁琐,手术约在第二天上午。病房里四张床,还算干净整洁,橘子爸是最靠里墙的四号床。简单收拾了东西,爷俩就枯坐下来。一号床得白内障的大爷估计快八十了,惬意地靠在床头,俩打扮入时的女儿正陪着聊家常,削水果。二号床约莫五十多,傻大个子,浓重的赣南乡下口音,说话时一副憨憨的表情,头发乱蓬蓬,一只眼睛糊满眼屎,严重的角膜炎已经导致失明,巴巴的等着换角膜都等了一年多。别的医院有角膜现货,可贵得死人。因为耽搁最近炎症已经影响到另一只眼,没敢惊动出远门打工的儿女,老婆乡下一堆子农活又走不开,只好独自来住院消炎。三号床也是五十岁的样子,板着个脸顾自发呆,一问原来是邻县的,算得上老乡。得的是糖尿病引起视网膜病变,入院都折腾几次仍没大起色。寡言得问几句说几句,开口都是长吁短叹,一叹吃不得喝不得活得没味道,又叹住在景区旁临着金饭碗,别人过瘾地赚钱,就他没名堂的花钱;偏又命苦的紧,没生到儿子。“没生儿子的人活得什么劲呐,等于绝了后啊!”总之一副怨天尤人的心凉如水样。一号床老大爷乘空悄声说,我可不喜欢听他说话,句句话没道理。眨眼中午,一号床的饭已经由女儿热乎乎送到手上,愤怨生不如死的三号床也分分钟不耽搁出门找饭去了。二号床拿起早上剩的馒头,就开水啃起来。橘子问“老叔,怎么不吃饭哩”,他苦苦的笑笑说:“饭贵啊,哪里吃得起。”橘子爸许是年轻时挨饿的时候多,以致在家吃饭特别贪荤。难得带老爷子下馆子,橘子打算每餐换着让他过过瘾。第一家离得近,三十来平米的狭长空间打扫的窗明几净。点餐时老爷子非抢在前面点了一荤两素,不再让橘子乱点,好在有他爱吃的腐竹烧肉,小炒猪耳朵什么的。饭菜的分量都很足,橘子另外先打包了一份,爷俩吃得津津有味,全部光盘,不过几十元钱。店里生意旺得很,年轻的小夫妻看样子是懂经的精明老板。老爷子说,这几天就在这吃,莫折腾别处了。乘其他床不在,橘子把打包的饭递给二号床的李叔,橘子爸还补充一句:干净的,再难饭得吃啊,能用钱解决的病就不是问题啦。李叔一叠声道谢,满满一盒饭,几分钟功夫,风卷残云般干掉了,看得橘子爷俩一愣愣的,不知他是几顿没吃正经饭了。 

2


依旧小饭馆里吃完晚饭,天色尚早,橘子提议去江边走走。正是初夏,气候宜人,一路绿化带整齐,柏油路干净,走在沿江的人行道上,可以看到江阔水缓,天高风轻,云舒霞卷,心情不自禁松爽起来。跟父亲散步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幼时家一直住在学校里,当老师的父亲吃完饭,爱带姐弟俩在操场上散步,一圈圈的讲历史故事。父亲个子不高,步子却迈得很大,他记忆好,历史故事讲得生动曲折,姐弟俩听得入迷,只有脚步屁颠屁颠的跟。走累了,爷仨就靠在篮球架下辨认满天的星座,那天空繁星点点,蓝得深邃,美得醉人。出去读师专至工作后,可能是聚少离多吧,父女俩的关系就莫名的变得亲切而不亲昵,尊重而客气。这也跟父亲的性情有关,他身上透着股老知识分子谦逊又骄傲的禀性,从无多余的琐碎和唠叨,和女儿的交流简单而直接,橘子每次跟父亲说话都会态度尊重而心无旁骛,但除了谈工作谈时事,生活上父女俩颇少交流。给家里的电话即使打到父亲手机上,也只会寒暄句把,手机就迅速转移给了母亲。江边有一段一溜都是或坐或站的钓客。爷俩时而下去看垂钓,时而上堤吹吹风。始终跟在后面的橘子陡然发现,满头乌发、身形俊朗的父亲仿佛眨眼就变成了头发灰白的七十岁小老头,忍不住追上一步,挨着父亲的胳膊,提起身世的话题求他扯扯。那代人的人生大都有不平凡的传奇,与他们这代人的单调刻板预判得了轨迹的生活有太多不同啊,橘子一直有好奇很想听听。有认真的听客自然说者有味,老爷子缓缓的叙述在这惬意的氛围里显得特别绵长有味。出生富贵书香大户,幼年丧母,少年丧父,至家破人散,颠沛流离,流浪投奔与血亲之间,最后被族里一个无血缘关系的穷大娘认了干儿,磕碰大了的他,又独自投奔流落到婺源山村当了老师和上门女婿的哥哥那,困苦的挣扎到读书工作。当了四十多年老师的他,语言简洁诙谐,情节流畅生动,神态平静祥和,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人生恍如一场斗争,人斗不过命,命斗不过时间,再刻骨铭心的痛,再无法过去的坎,从时间的流里回首,就只剩下风轻云淡了吧。父亲的记忆精准到多年前的某天某时,各种亲人关系脉络也梳理得清楚明白,叙述的语气越来越凝重认真,身板挺得很直,让橘子觉得像是在把珍藏多年的宝贝传给她这个长女保存,越发凝神听着。一边把童年印象里父亲牵着她的手坐闷罐火车探望遥远的继母奶奶和干娘奶奶的碎片记忆,也和父亲的叙述牵连印证起来,那些见过未见过的至亲的音容神态仿佛在眼前生动活现,父女俩心里涌动着从未有的热潮。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样暖暖的感觉呢。曾几何时,女儿的家乡是父亲的异乡,父亲的家乡是女儿的异乡,今时父女俩的交流,仿佛是在一起摸索寻找共同的根,一种深切而厚重的情愫紧紧揪住父女俩的心。不知何时,一轮皎洁的圆月正挂在空中静静的照着他们。想起那个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句子:斜月沉沉迷海雾,潇湘石上寻无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3


约好的手术因为病人多拖了几个小时,到中午两点才做完。三个小时的手术时间,橘子开启手机计步模式,转遍医院的犄角旮旯走了一万多步,才消磨了不到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呆坐在手术室门前。终于手术室开了的时候,橘子看到老爷子眼睛蒙着厚厚的白纱布,灰白头发凌乱的翘起,正离开护士的搀扶,失去方向感般手足无措的摸索着。她过去扶稳,帮他套上鞋,一手揽过乱抓的双手,老爷子瞬间安静下来,双手死死抓住橘子的手和小臂。橘子腾出一只手护住老爷子的肩膀,小心避过人流,突然感觉到往日走路如风、举止利索的父亲,此刻佝偻着腰,显得格外瘦弱无助,眼睛里的泪几乎要涌出来,强忍住边开玩笑说:女儿也不比儿子差吧。老爷子扯开嘴“呵呵”的笑了。父女俩就这样小心翼翼、紧紧搀护着走回病房。蒙住眼睛的父亲手枕着脑袋,躺在床上一时无语。病房里显得格外静谧,二号床李叔的手机每个时辰都要报个时,声音清脆而冗长,橘子拿过来研究一小会儿,把声音彻底终止了。三号床陈叔长舒一口气道:哎呀,真谢谢你,他这个破手机整的我几晚上没法睡好啊。晚饭吃了一大碗馄饨后,坐到十点,橘子爸不住催橘子回在附近开了房的小宾馆,他用胸有成竹的语气说:昨天我就数过了,下床走十五步就到卫生间门口,抬腿跨一步台阶进门,水池子边就是便池,放心吧,我自己能行没问题。这时李叔一个翻身坐起来说:妹子,没事,我负责扶老爷子。躺在床上发呆的陈叔慢悠悠的说:拉倒吧你,睡得呼噜山响,鬼都叫不醒你,还是我近方便,老爷子想起来叫一声就行。一号床靠着床头的老大爷也挺身抬头大声说:姑娘没事你只管放心去,我晚上睡得浅,随时帮你招呼着呐。橘子捂着嘴笑了:呵,老爷子你人缘好啊,我放心,走勒!出院的时候,橘子忙着拣东西办一堆手续,陈叔的几个女儿女婿陆续来探望,又是收拣吃食,又是捯饬整理床铺。橘子爸探头悄声对陈叔说:老弟,要惜福啊!父女俩拎着东西走出医院,门口的梧桐树叶正绿得油亮油亮的,叶儿婆娑中回望,橘子看见李叔傻大的身影伸出病房窗口,两手直挥,橘子点点头,再回头,老爷子身板挺直,正专心致志大跨步往前走。







栏目主编:陈劲松

实习编辑:许    彤


文/甘姝

江西省樟树市人,长期从事农村基层工作,现为江西省九江市某县机关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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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诗 歌

写不过一行麦子 (外一首)(广东/刘炜)

我的慢性病(北京/马维驹)

散 文 

西溪(江苏/李爱明)

小 说

乡长的条子(山东/陈希瑞)

住院(江西/甘姝)

上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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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最深秋(安徽/田存飞)

散文 

捕捉秋天 (外一章)(江苏/朱巧英)

小说

父亲的戒指(江苏/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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