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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东京疫情中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8-31






活在东京疫情中


 

日本|孟庆华





邻 居 今 村


东京今天风很大,不过天特晴。

我今早试做了一次千层饼。做饼,也是我人生70年的首次,更是宅在家里的杰作,看来网络真的能教会我们很多东西。

吃过早饭后,收拾停当,我抓紧跑了趟成城去采购,已经又有一周没有去采购了。这个店的东西较之一般商店贵很多,过去我是不常去的,觉得在这里花钱有点亏的感觉呢。现在由于病毒的出现,似乎一切都随之发生了改变,甚至是完全颠倒了。

只要是东西好,只要是人少的地方,就成了我的购物首选,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了。

国人常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是,说了几十年真正领悟的有多少人呢?父母那一辈,是勤俭节约了一辈子。难道我们也要这样继续?

看来,挣钱不容易,有时,花钱也挺难的。

现在,是这场致命的疫情改变了我的旧观念,也成就了我一般,啥贵啥好,我进商店就拿啥了,好像是刚刚想开,报复我自己的苦难前大半生似的。

回来时在电梯口碰上了邻居今村大姐。

我和今村两家是紧挨着的近邻,但是日本人就这样好,从不会主动敲开我家的门,没事找事地闲聊几句。十几年间这样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除非在外面相遇,我们又很客气地寒暄起来。

不给别人添麻烦,日本人的这一条,特别适合我这种人。我也入乡随俗,紧紧地遵守着这个规矩。

我俩都戴着厚厚的口罩,估计她和我一样,把安倍发给大家的那种不招人待见的小口罩,套放在大口罩里面了,这样会更加有效地挡住病毒,感觉更安全些似的。

不仅是我们普通百姓不喜欢安倍的小口罩,就连国会的议员,开会时也仅有安倍自己戴着,尊崇着安倍式的口罩。不过虽说这种口罩不招人喜欢,议员们不喜欢戴,人家也不会抓你个辫子,说你没良心,不爱国了……

我们戴两层的口罩,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种心态吧。今村她和我都戴着一次性手套,我还带了眼镜,她没有,过大的口罩已经遮住了她的一大半脸。

我背着双肩包刚回来,里面装得满满登登的,她正要出去,手里拎着个空布袋子。

四目相对,我们互相愣了一会儿就哈哈笑起来,笑声中有这些天的无奈,也有对彼此的同情与安慰。因为宅在家里的缘故,彼此久未相见了,今日碰巧见到,发现我们俩都胖了不少。

今村她好像是长我几岁,因为日本女人的年龄是不能随便问的,这在我们刚来日本时,老师三番五次地给我们讲过的。我只是看她逝去的老伴儿,和她家都已经成家、很少回来看望她的孩子们在心里估算出来的。

今村属于心宽体肥那种,感觉她凡事都想得开,虽然从多年前开始,只有她一人独居在隔壁,可日子过得并不马虎,她会隔三差五的就订些海鲜,鲜花的送来,她不在家时,快递员就会把塑料箱,整齐规矩地摆放在她家的门外……

她常去的地方,就是车站边上的网球场。别看她又矮又胖,打起球来,又蹦又跳的,那叫一个利索。我曾多次在车站的网球场上见到过她的英姿。

她的这种看得开,这种懂得享受,是我们中国老人中很少遇到的。

我们笑过,彼此安慰着;眼下哪里也不要去,呆在自己家里最安全啦……

她慈爱地看着我说,这两天晚上地震频繁,您没有关系吧?见我有点紧张,赶紧叮嘱我,万一有事就不要客气,尽管找她。

还告诉我,回家后要准备一个随身的包包。

我急忙点头。我明白她的意思,这几天大地震又要来了,一定要备下一个能够随时摸到的包包。日本人的这种防震包里,大多装着手电,毛巾,药,钱,水和零食,她的热情善良让我很感动。我告诉她,让她费心了,我已经准备了。

今村这才微笑着点头。在她眼里,我们不是外国人,而是和她一样享有选举权的堂堂正正的日本公民。因此,她也从不在我们面前说中国人的不是。感觉她就像个懂得深浅的热心大姐一样,这十多年的相处中,她的坦荡,善良,热情都令我感动,也令我感到温暖。

这就是普通的日本人。

日本人跟中国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本质的区别是,日本人不爱管闲事,比较温和,很少存在戾气。他们是挣一万日币,就花一万,很少存钱,不操自己的心,更不会去操别人的心。

中国人则是相反,爱财如命,屯了金子,再屯房子,管完儿子,再管孙子……子子孙孙操不完的心不说,余下了精力,再去管方方圆圆,甚至为此会大打出手……




姑 爷 上 门


晴朗的蓝天下,是樱花灿烂的笑脸。今年樱花的痴情和妩媚没有打动路人,更没有人像往年那样驻足欣赏它、与它们嬉戏拍照了。真是浪费了樱短暂而美丽的生命。

我们还是继续做着东京封城前的准备工作。

晚上6点小女婿来到我家。他是下班后特意转路来此一趟的,我们彼此没有说上两句话。但是,都心照不宣地把内心的感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这可能我们在疫情结束前最后的见面机会了。

这疫情何时能够结束?我们能否安全地等来那一天,都将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彼此的心照不宣,就变味成了心里不安啦。我开门后,微笑着请他进来,戴着大口罩的他,遮挡住了那张精致的面庞,只露出一双笑眼对我们,他躲在我家门外,伸手递过来两瓶晒里。这是我最喜欢的咖啡品牌。

我这个一向体贴少言少语的姑爷,他算是牢牢地记住了,每次来都不忘记带来两瓶,送给我这个岳母大人。

这就是日本人的行事方式,因为这东西不贵,但是讨人喜欢,接收方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尴尬。

他那天执意不进来,我们也就不再谦让。因为新冠病毒专找老年人下手,女儿嘱咐我们,一定要在门外交接。因为担心他在公司是否接触过可疑的人,在电车上是否也会遇到了……

他的微笑在告诉我们,年轻人有抵御能力,我们不要再经历风险了。

就这样,我们两老口在门里,姑爷在门外,按照女儿的指示进行了交接任务。

日本姑爷认真又简单,很容易相处,并且不累。他和女儿结婚10多年了,还没有什么大的矛盾爆发过。甚至,连来了中国朋友住在他家几天,他也会同意容忍。

这是一般日本人很难做到的。

我们老两口,坚持把他送到电梯口,摆摆手,看着他下去,心情也说不出来的惆怅。

整个世界,在2020年陷入了一片悲恸中。



购 物 日


3月27日周五,阴天,心情跟天一样不爽快,上午9点半,准时出门去购物。

还好,刚刚上完货,我想买的东西好像是都有。昨天想买而没有买到的味曾面有货,我赶紧蹲下身来捡了6袋放在购物筐里。看看没有几袋了,想想昨天的艰难,心想着还是凑个吉祥数字吧,于是就又贪婪地拿了两袋放进篮子里。

然后,去买香蕉和牛奶,转念一想不妥,光买牛奶不行,牛奶的赏味期短。现在还是要长期备战才行,又去寻找奶粉。在商场里接连转悠了几遍,也没能找到。只好去问正在上货的店员。可惜,一时着急,我竟然想不起来奶粉怎么说了。

好在来之前,我问过女儿这个词怎么说,急忙翻出我和女儿的微信来。我指着那上面的“スキムミルク干奶粉”给她看。她立刻明白了我要买什么,放下手里摆放的纳豆,颠颠地把我带到奶粉的货架前。

我拿了一罐奶粉,准备交款的时候,看到一位白眉毛的男人,挎着只装着一袋与我一样方便面的塑料筐,在我面前走过时,用极羡慕的眼神盯着我推车上的筐,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全部……?”

我想起昨天自己买不到时沮丧的心情,就笑着分给了他一半,他有点惊奇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这期间我和他完全没有对话,我担心说话会暴露出我的日语中夹带着的中国口音,谁知道他会不会想,都是因为你们中国人引起的这场混乱?……那就糟了!

下午,我坐在电脑前,依旧会感到心里不踏实。明天是周六,估计不能出去了,就想下楼去再买颗菜。每天下午,都会有外来的卖菜车到我们的院子里来。

一般我都是周二周四,或者周六下楼去买。因为和我一起洗温泉的加藤曾经特意告诉过我,这个人的菜好,价格也合理。而周一周三,周五来卖菜的那位……

她没有说出“不好”二字来,不过她的神情已经明确地把这两个字,传递给了我。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日本人也是一样挑剔的,只要她们认准的,会默默地孤立一个人的。只是日本人的表现方式与我们中国人不同,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默默地进行。

我那个时候基本不在院子里买菜,院子里的菜,大多数是卖给那些行动不便的人,感觉她们楼下去买菜,也有凑热闹的成分在。

因为在疫情期,我只好在院子里买菜了。同时担心二四六人多,会交叉感染。

我就在周五下去了,买了一棵大白菜和两袋地瓜……果然感到他好狠,一颗白菜他竟收了我750日币!

我原来隐隐对他的同情心,还是让给了心中的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不买他的菜的原因,其实是在这里啊。

这就是日本,诚信的重要性处处都在,千万不要耍小聪明,那样做最终会毁了自己的。

而日本人的抱团冷落,不会像中国人那样明说给你的,一切都是默默的传递信息,一切都是在不言中进行。



世 界 在 哭 泣


3月29,周日,东京下着罕见的大雪。天地间瞬间一片白茫茫。

昨晚,日本首相安倍做了电视演讲,是有关疫情的。这个时候,恐怕没有什么比疫情更可怕,更重要的事了。

现在,瘟疫让全人类陷入了整体惶恐,舆论也被各种情绪操纵着,人们心里的防线也跟着变得越来越暗弱了。

安倍的电视讲话,听来听去,还是那套车轱辘话,感觉没有点新意。虽说是新冠病毒对应会见,让我感觉着,在疫苗出来以前,其实政府也没有什么妙计可行……

这真是全人类的尴尬!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肃少出门,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日本是个自律的民族,由于春天花粉症的原因,大家喜欢戴口罩出行,平时感冒咳嗽了,身体不适的时候,为了不传染给他人,出门戴个口罩,似乎早已成了日本一种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习惯性礼仪。

由于3月27日28日开始,东京感染人数急剧上升,东京美女知事紧急呼吁:在家工作,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外出,如扩散严重,将要封城。这消息一出,这几天大家就开始抢购生活用品了……

在新冠病毒面前,束手无策的人们,只能安排自己的生活,宽慰自己: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啦!

我们能做到的也只能是严格自我防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就是对别人负责了。如果每个人都自律地、静静地呆在家里,好似就是在为世界的安全做贡献啦。

人老了,免疫力低下,就要听话,就要学乖。

这都到3月末了,东京突然大雪纷飞。真是异常的让人惊恐。这样大的雪,这样异常的天气,已经有30多年没有过了。

真不知道是老天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冤屈?也闹不清老天它究竟想向人类诉说什么?!天地间,雪花与飘落的樱花共舞着,远远望去,真是一大奇观!

反过来一想,也许这是神在保佑日本吧,不然在这个季节,遇到风和日丽的周日,再让自肃也会有很多人出去赏樱游玩的,那样岂不是会更糟!

就在我冥想着时,家里的门铃响起来,我下意识地刚刚起身,老先生急忙在我的身后命令我;戴口罩!

我知道他这是因为昨日中村来我家,我没有戴口罩,就冒然打开了门的缘故……

其实,我不是忘了戴口罩,自疫情开始,一盒开封的口罩始终备在门口,就是遇到熟人不好意思啊!都是邻居嘛,知根知底的,防的什么呀?

他听了我的解释反驳道;和命相比哪个重要?

打开门的瞬间,快递员远远地就把一个包裹伸递到我面前,人躲在门外,他和我都戴着口罩,接着,他又递过来一支笔,让我签名。

我谦和地笑笑,没有用他的笔,在玄关的桌子上,用自家的笔匆匆签下了名字,返还给了快递员。回过神来,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这一步步缜密提防的,简直都快赶上潜伏的特务了。

大雪纷飞之时,包裹里是我喜欢的家乡零食,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般令我欢喜,令我感动!

这是我的忘年交苗苗寄来的,一位我喜欢的美丽小少妇,我们在东京相处算下来也有十年之久了。那份雪中送炭的温暖,是只可意会,无法言表的。



东 京 危 险


清晨,我被小孙女奶声奶气的电话声唤醒:“姥姥,东京危险,你快到我家来住吧,我想你啦……”

这声音对我来说,就如同美妙的音乐一样,我一下子睡意全无。我笑着故意逗她:“告诉姥姥,东京怎么就危险啦?现在出什么事了?你懂吗?……”就听到小爱在电话的那一边带着哭腔说:“我懂,你快来吧!”

“你懂什么?说说让我听听!”我穷追不舍地问。

我倒要问问看,一个刚满5岁的孩子,在这场世界性的瘟疫面前,她将来懵懵懂懂地会记得些什么?我试探着问;“那你跟姥姥说说看,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说东京危险?为什么要我们去你家住?”

那一边好像在思索地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拉长了音,用日语回答了我两个字:“还_演_!”

这个小家伙,一旦感到汉语说不清楚时,马上会转换成日语。

刚才我还能感受着清水似乎在我的胸腹间柔曼地滑过的温存滋味。现在我不由地一激灵:明明知道这日语的“还—演—!”的意思就是汉语中的“肺炎”,我还是下意识地联想到了演戏!

然后孙女又甜蜜地叹口气:“妈妈说,我家这里安全,你和姥爷来这儿住吧!”

我只好应付地“嗯嗯”着,可莫名其妙的思绪再没有离开“还—演—!”那两个字。

话说回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是不会选择去女儿家常驻的。

原因有三:

一、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与日本人大不相同。

我的姑爷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人家请我们,是一种感情。不要不在意地把本来互敬互爱的关系给轻易地搞糟了。

 我们本来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空间,试想想,由于我们的加入,而打乱了他们原有的生活,我自己首先会感到很别扭,是不可原谅的。

二,长大后的孩子,不再是父母的私有财产,长大后的他们,和父母已经成了独立的两个个体。

相互体贴又互不干扰,应该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三,日本人的习惯,和我们真的是大相径庭。

眼下即便不用去通勤上班了,每天早上8点半,我那位日本姑爷依旧会穿好制服,扎好领带,按时按点地端坐在电脑前,认认真真地准时进入工作状态。

这种自律的状态,是我内心非常认可的,又确实是很不能习惯的,看后是不是多少会有装腔作势的感觉呢……

可是,真实的日本人就是这样的。他们从小养成的认真和一丝不苟,让我们既敬佩又学不来。

想象若干年以后,当我的小孙女长大成人。试想想,五岁她会记得些什么?她肯定不会记得这些了。

大概只会懵懵懂懂地记得,在她刚进入五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她停止了一切幼稚园的生活,而被长期软禁在家了。

只是现在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见不到小朋友,也见不到想念的我们。


我 家 的 二 小 姐


我家的二小姐,早上给我发来了一组图片和信息。是宅在家中的她,自制的果酱和面包的图片,向我汇报她们家一天美好的生活开始了。

做为家长的我们,看到下一代人有滋有味地生活,除了安心以外还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幸福感。人生就是这样,经过一年又一年的轮回,总有一天你会蓦然一惊地发现,我们已经到了老年了。

自从新冠病毒肆虐以来,本来经常去外面餐厅聚餐的二小姐,也终于改变了她家原本固有的生活方式。把聚餐的方式搬回到自己的家中来进行,无论是烤面包,做点心,还是日本式的烤肉,统统选在自家的草坪上进行。

这样一来,不但是一家其乐融融,还节省了时间和金钱,更是回避了病毒的传播机会。真是一场新冠,催生了一代好厨师啊!

自小女儿的幼年起,我们就把她和大女儿一起带来了日本。大女儿不善言表,做人非常认真低调。小女儿与她姐姐性格恰恰相反。她不但非常能干,而且适应能力也很强。这是我没有预想到的。

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在异国他乡的我们年老体衰的到来之后,不知不觉中她渐渐地篡夺了我们家长的地位。特别是新冠病毒袭来之后,不是我经常督促提醒她们了,而是她们开始提不断地叮嘱我们。

人生这条河流,因繁衍必有分支,待孩子们长大成人后,这条人生的分支就会渐行渐宽,渐行渐远了,最后它必将会成为和源头相映生辉的另一条河流。


当年小女婿调回东京,是小女儿一个人自己开车,拉着一家老小,从大阪返回东京的。她担心丈夫在高速公路上的安全性,一个人清晨动身,拉着一家老小返回了东京。

虽说这个举动让当妈的我心惊胆颤,同时却也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过去当家长的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老去,也会让女儿们来嘱托生活中的各种小事……可是,现实毕竟是残酷的。

到了一个新的国家,一切都是既新鲜又无奈的。接触起各种新鲜的事物来,女儿远比我们接受的快,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比如韭菜和大蒜还有大葱,这些刺激性很强的蔬菜,日本人是忌讳生吃、甚至是不吃的。

对于在中国长大,对这些东西有了认识和感情的我们,有时候就会千方百计地到市场上去寻找它,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在这个国家,这些蔬菜就显得更加珍贵起来,这就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当我用这些珍贵寻来的东西,做好新鲜的三鲜馅水饺时,第一个拒绝进食的便是这个小女儿。她竟不承认韭菜的芳香,她会迎合着日本人说,那久违的香味漫开来时,是多么地讨厌人,会遭受日本人白眼的,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而我的大女儿,她是永远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我的。她会默默地笑着劝妹妹:你就尝一个吧。一个饺子吃下去,不会有很大的味儿的,然后再赶紧地喝杯牛奶,味道就会消失了。

这时候的小女儿会和我杠上,绝不会吃下哪怕是一口,她才不会给我们这个面子呢!

她甚至会毫不客气地说,为了不让别人说中国人的坏话,还做最好的自己吧。

我后悔莫及,好不容易跑了那么多的中国店,才捣腾来的这点新鲜货,让她轻而易举地给完全破坏了,包括美好的心情。

这时,她还会补充上说:妈,咱还是现实一点吧,过去在中国那一套,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干嘛非要在这个极为讲究的人群里,做个害群之马呢?您那老套的虚无缥缈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她的这番“教导”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

现在想想,她是带着这种新观念、新作为,第一个融入日本社会的。后来,我观察发现,她的穿衣,说活的语调,举止,甚至连日本女孩拿皮包的姿势和步态都越来越日本化了。

初看到这些时,说不上是悲还是喜,总的感觉是,她对知识的探索和对周围环境的适应,都先于我们家的其他人。

小女儿全家回到东京后,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张罗和安排,这个时候我和老先生才发现:其实我们过去在中国生活期间所积攒的各种人生经验,已经远远不适合这里了。

日本的制度,日本人的观念,他们的处事方法都是与我们大相径庭的。

回到东京后,她一个人忙着跑银行,给小孙女办理幼稚园的落实,还要给日本婆婆联系最好的老人护理中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统筹安排,具体落实着,我们帮不上忙,插不上手。

在好不容易为婆婆安排好单人间的老人护理中心后,她还要每天去看望,刚刚入住进去的情绪尚未安稳下来的婆婆。那个时候,我们一点忙也不能帮得上她,看着这一切,是又急又无可奈何。

日本的主妇就是如此,想当一个称职的主妇并不容易,也不轻松。可是,她都硬着头皮,一步步独自无畏地走过来了。

日本男人,仅限于在外面挣钱,养家糊口。至于这些钱该怎样分配?分配的是否合理?家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安排?……对于一家之主的这个男人来说,基本心里无数,更不知道该怎样去具体操作了。几乎日本的家庭主妇完全是自己掌控着这一切。

回到东京以后没到半年时间,她的婆婆因为帕森金症,最后抢救无效而去世了。

作为亲家,我和老先生是应该去参加葬礼的。可是,女儿和女婿考虑到她爸爸身体不好,断然拒绝了我们去参加。只是在隆重的葬礼上摆放了我们献上的鲜花。

这件事,至今想起来,我还是会隐隐心痛,还是会后悔不已。不过,当时我若非要参加,也是不可的,那就会牵连了老先生。

老先生近年来身体较弱,就像眼下的新冠病毒一样,我要是强行想出去买点什么,必定要经过小女的批准和认可,不然的话她就会教训我:“老妈,你要想想我老爸呀,您万一带回病毒回家来,我爸爸就要倒霉了……”

我只好乖乖地宅在家里,一周左右出门一趟,还要与老先生定下规定:就是一致向她保密,我没有出门,一直呆在家里呀。

不过,出去了当时也没有感到有多么可怕。只是晚上看电视,看到这一天又长了多少新冠病毒感染的患者时,就会莫名地产生脊背发凉的恐慌来。

特别是在这一天如果赶上花粉多的日子,到晚上时,骨指缝间便会有一种淡淡的温热和不适的疼痛来,每到这时,就是我心里最懊恼的时刻了,莫非今天我真的倒霉啦?遇见了新冠病毒携带者?究竟是哪一个人?哪一个环节呢?

我脑子里会快速地从早演一遍电影,一一地进行排查起来……我那一刻真的是很愚蠢,干脆忘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在花粉症的肆虐下,我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直到愚蠢的我想得头疼,直到我想的沮丧,才会饶过自己,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天早上精神抖擞地醒来后,天晴,心晴,浑身是劲儿时,我才会原谅了自己。我还会悄悄地在心里骂自己:是头无脑的傻猪,又忘了这是日本的花粉症盛行的季节啊。

每年一到了这个季节,我的花粉症必犯。来到日本这么多年来,好的习惯没有学到多少,这个病倒是第一个缠上了我。只好自认倒霉。

当然,这些心里活动,我从来也没有敢说给老先生,更不敢在孩子们面前吐露,万一有个好歹,我就会成为十恶不赦的罪人了。这个推理我知道,我也像躲避病毒一样,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它。

我的女儿们自然不知道这一切。我还不想家里天下大乱呢。但是,我还是暗暗地感谢女儿,她的一再提醒,也让我及时克制了自己的愚蠢。

现如今的小女儿,她一边读着硕士,一边育儿,还要写她想写的文章……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感觉着,她已经锤炼成了一名合格的日本主妇啦!而且已经有了这么棒的家园,真正是实属不易了。

其余的都不过是奢望了,奢望多了是会累人累心的,这是一个老人的体验和心声。

我这样想着,感觉是这个道理不假,还是不能明说的,因为我看到,她正在亦步亦趋地走着我年轻时走过的路,也许她正在兴头上呢,怎么会轻易地接受一个老人平庸泄气的劝告呢?

我必须承认,年轻时的自己,一样也没有听自己母亲的劝告。

 
要有滋有味地活下去


2020年4月4日周六,东京今天大晴且很温暖,高达22°,是入春以来最高的气温。

今晨起来,先喝下了每月一次的预防骨粗症的药,十年来一直坚持着每月喝一片,上个月开始,就没有敢再去医院开药了。

把这仅剩下的一片,送进肚里,和它说了声:拜拜!想想过后,又歉意地补上了一句:“谢谢!”

我之所以还尚未出现很多老年人的惯有疾病,除去自身的锻炼意外,和这小小的药片也有着很重要的关系。当年医生就告诉过我,这药是有作用的……

骨质流失以后,很难再补回来了。只好先吃它,它毕竟陪伴了我十几年啦。真的很感谢它的,它的功劳,就是让我的骨质依旧在合格的水平上。

走到挂历旁突然间发现,今天是清明。想起故去的亲人和在这场新冠病毒中无辜逝去的人们,不由感到悲上心来。

如果让我捡拾起记忆中的碎片,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肯定会是我生命中,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冬天啦。我是无法用语言描绘出内心的恐慌和不安来,看着那些无辜的人,被新冠病毒肆虐后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在今天这个直面死亡的日子里,深深感到生命的脆弱,也意识到,必须要真实地对待自己的生命。作为普通老百姓能做到的,就是要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不能出去了,就开始在家自己烤面包,做炒菜,让自己愉悦地度过余生的每一天。

凉台上的葡萄已经开始长出了新绿的叶子,不结葡萄,叶子一样会令我赏心悦目。粗壮的主干已经比我的胳膊都粗了。

趁着今天暖和,我赶快翻找出荣华送给我的香菜籽来。精心挑选了个大而浅的花盆,急忙在温暖的阳光下松土浇水,把用温水泡过的香菜籽浅浅地埋在了湿土里。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种下的不仅是香菜,而是种下了我心中绿的希望一样。无论它是否能够发芽,我几乎每年都要栽下一点盼头,今年,在这盼头里,心里又多了一份渴望与寄托。






栏目主编:陈劲松


文/孟庆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日本华文文学笔会会员。年少时所学专业是通讯专业,工作后弃理从文,开始了写作,做过记者,后来成为专业作家。出版长篇小说《告别丰岛园》《倒爷百态》《远离北京的地方》《梦难圆》《太阳岛童话》《走过伤心地》等多部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集。另有报告文学、散文及随笔近五百余篇。短篇小说《路遥遥》曾获北方文学首届优秀小说奖。2017年在“首届日本华文文学奖”大赛中荣获一等奖。上世纪九十年代,随夫举家回归日本,现定居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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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 你找到北了吗?(美国|禾青)

⊙ 活在东京疫情中(日本|孟庆华)

⊙ 人在马德里(西班牙|厉雄)

⊙ 行走在加拿大(山东|刘晓东)

⊙ 那一束灯光(吉林|姚晓培)

⊙ 在庞贝古城的反思(福建|戎章榕)

⊙ 越南旅游受骗记(江西|邓星明)

上期目录(点击文章标题即可阅读)

⊙ 疫情下的他乡——海外华人抗疫专辑

⊙ 你能把心安靜下來嗎?(香港|李俊)

⊙ 应对不穷(美国|卞荔莎)

⊙ 疫情下的英伦(英国|王静)

⊙ 宅,记之(日本|赵晴)

⊙ 把十四天的爱都给您(加拿大|郑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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