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之舞
人生有多大 舞台就有多大
姐妹们的舞姿慢慢揉进了李舒元素，褪掉浮躁，洗净铅华，脱俗而更显内涵，变耐看了
作者：王九如
编辑：李建丽
大众文学
鸿 雁 之 舞
江苏｜王九如
壹
从朝晖十区的家中，骑电摩行至御码头这边的滨河舞池，李舒用了二十来分钟。
“舒姐早！”正在河边石栏杆上压着腿的钟逸清扭头打了声招呼。
“你早，逸清！”李舒往旁边把车泊好。
“这边来，舒姐！栏杆我已擦过了。”李舒应声走到运河边，勾绷脚，踢腿，再划过一条弧线，她的长腿轻松的架上栏杆，挨着钟逸清一同压起腿来。
家住附近的韦大姐拉来了音响，不一会儿，耳畔响起《万泉河水清又清》那空灵的开场旋律。知道李舒喜欢，韦大姐总是先放这段曲子，让大家跟着一起先热下身。
李舒高中毕业时被选进杭歌，院里的芭蕾舞编导，那位年近不惑的欧阳正彤，很是看好她。杭歌多年拿不出像样的作品，说白了，就是没能培养出一两个像样的在全国都有影响的台柱子。李舒的妈妈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打从李舒会走路起，妈妈就带着她上班。小小的李舒成天看着妈妈领着学生们翩翩起舞，常躲在角落里一招一式的比划起来，时间长了，还挺像回事的。
欧阳正彤第一次见到李舒，是在建国二十周年省市大联欢晚会上。那天她和杭歌的队友们跳了《红色娘子军》万泉河水那一段，欧阳正彤演吴清华。她们飒爽的舞姿将晚会推上了高潮。退场后，意犹未尽的欧阳正彤简单卸了妆，便挤到观众席观看其他节目。
这时，一群身着民族服装的女童正在台上跳采茶舞，那是市少年宫的献礼节目。李舒，也在其中。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别具慧眼的欧阳正彤从一堆女孩子中只那么一瞥，立刻看到李舒的与众不同，那是茫茫林海中独一株耀眼的秀木，瓦砾中深埋着的一颗璞玉。不禁心生感叹：此玉可琢，能成大器！
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一家亲……听着熟悉的旋律， 恍惚之间，李舒似乎又回到了那曾经的的时光。
“舒姐，她们都到了。” 钟逸清叫了她一声。李舒回过神转过身来，《天边》那悠扬的前奏已经响起，众姐妹面对李舒围成了一个弧形。李舒领着大伙站好，然后起势，双手前伸，左脚踮起，右腿后蹬，收起，脚尖向下，身体旋转，右脚落地；再旋转，挺胸，抬首，仰望天边……古老的运河旁，晨舞的序幕就在此悠悠的草原风情中揭开。
袅娜舞姿，亭亭风情，引来来往往晨练的男女驻足观赏，时有细微的赞许声禁不住地自不同的口里发出来。
李舒领着舞，全身心的投入，那气势，那做派，似乎面对的不是三三两两的过客，而是大剧院舞台下正襟危坐的，黑压压的观众。从从容容，利利索索，她要带着大家，把最美的姿态展示出来。
贰
李舒遇到这群姐妹，还能跳起舞蹈，纯属偶然。毕竟，她已离开杭歌十几个年头了。
曾经，少年宫舞蹈部的部长，也是她母亲的学生，力主她的加盟。女承母业，让她在自己成长的地方，做了九年多的老师。怎奈这么多年跳下来，伤痛缠身。后来她的家庭又有了变故，丈夫净身出户，把家当留给她和儿子，一去不回。再后来，想系统的带队培养学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为不误人子弟，她还是委婉地请辞了。
从家里到运河边的绿道，不是很远。早餐后打理好家务，李舒信步来到河边，一段《鸿雁》把她引到御码头。十几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姐妹，穿红着绿，随着曲调载歌载舞。那格调，与最炫民族风式的健身广场舞不太一样。她停下了脚步，就那么静静地呆一旁看着。
领舞的钟逸清，隐约中感受到了那特别的注视，蓦然回首，恰好与李舒的目光相对，一股抑制不住的惊喜涌上她的心头。她停下不舞了，将信将疑地走到李舒面前，轻声问道：“请问您是......是李舒老师吗？”
李舒浅浅一笑：“我是李舒，你认识我？”
“当然，我看过您的演出，吴清华，还有喜儿。我印象特别深，特别深刻！”
“谢谢您记得我，那都是过去时了。”
“哪里，您是我心中永远的舞神！”
姐妹们把李舒围在中间，年近七旬的韦大姐紧拉着李舒的手，柔声问：“李老师，可以请您加入吗？”
“李老师，加入我们吧！”姐妹们齐声说道。
“当然，我非常愿意！”李舒脱下外套，早有钟逸清接过挂在一旁的树丫上。
“李老师，请您领舞！”
“那怎么行呢？”李舒脸微微红了。
“能请到李老师，我们大家的荣幸，为了我们天边的鸿雁飞得更高更远，李老师请吧！”钟逸清可是一脸的真诚。
“好吧，那我就从善如流，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从今天起，我们的舞蹈队正式命名为鸿雁队。”韦大姐言毕把音响调了，姐妹们面对李舒挨次站开，《鸿雁》的旋律再度响起。
李舒的身段随之舒展开来，姐妹们看得入神了，都忘了自己的动作。慢慢的，大家都跟着跳上了。一段日子下来，姐妹们的舞姿慢慢揉进了李舒元素，褪掉浮躁，洗净铅华，脱俗而更显内涵，变耐看了。
叁
李驰剑见到李舒和她的舞伴们也是机缘巧合。那日他路过这边，远远见到舞蹈队伍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虽时过境迁，那身段，那舞姿，韵味犹在，过目难忘。怕惊扰李舒，他不敢再往前走，悄悄转身退了。
作为杭歌的舞美，李驰剑清楚的记得：一九七九年的秋天，欧阳正彤从台前转入幕后，挑起了编导的大梁。原先的B角肖琳扶正成了当然的主角。
杭歌一直有梯队培养的传统。肖琳上来了，她的背后，必须要有一个新的苗子顶上，作为后续替补。能把从小就看好的李舒挖到杭歌来，是欧阳正彤的得意之作。
李舒高中毕业了，对文科理科什么的不太上心，唯酷爱舞蹈，其专业水准一点也不输艺术院校的毕业生，乃标准的艺术苗子。只可惜文化成绩拖了她的后腿，要深造还须补上这块短板。欧阳正彤先找了她母亲，知女莫如母，女儿喜欢什么，当妈的自然清清楚楚。
去不去杭歌，这么重要的人生抉择。母亲不敢擅作主张，最终还要听女儿自己的。还好，去杭歌登舞台，正是李舒从小就有的梦想。没费什么周折，遂了欧阳正彤的心愿，李舒顺利进入杭歌。
虽说没去成艺术院校，能有幸加入这座文化名城著名的艺术团，拜师学艺，登台表演。对李舒而言，其实是走了条捷径。跟前辈老师所能学到的东西，不会比专业院校的少。
展峰，杭歌最年轻的副院长，他跳英俊潇洒的洪常青。和欧阳正彤并称杭歌的一对双星。欧阳正彤退入幕后，他又与肖琳搭戏。作为替补，肖琳休息的空隙，展峰便拉过一旁的李舒，言传身教，带她一遍一遍练习“逃出椰林”、“常青指路”等精采片断。
肖琳跳的有点兢兢，欧阳正彤能从她细微的动作中挑出些许不足。肖琳不敢懈怠，只能回头重来，一遍遍地反复练习。引得李舒跟着偷偷揣摩。
“你，去好好练你的倒踢紫金冠，等我的验收。”欧阳正彤扭头瞪了李舒一眼，李舒吐了下舌头吓得转一旁去了。
肆
欧阳正彤在台上时，肖琳登台的机会极少。现在虽说转为A角了，李舒却成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肖琳总担心这块石头早晚会把她压下去。
跳着，跳着，没注意走神了。欧阳正彤可不会走神。随时会喊一声：“停！”
肖琳应声而停，看着欧阳正彤示范的要点，脸色平静得出奇。
这时候恐怕只有李驰剑能感觉到，肖琳内心那挥之不去的忐忑和愤懑。
去年，展峰和欧阳正彤曾一同进京，和日本来访的松山芭蕾舞团做交流演出。松山树子女士赠给他俩一人一双舞鞋。欧阳正彤一直把那双鞋子当作珍宝，肖琳只见过一眼，想拿过来好好看看，欧阳正彤不让，立马包好收进了柜子里。展峰的那双，据说他私下送给李舒了。
“凭什么？”一想到这，肖琳就气不打一处来。
展峰的爱人楚梅去上海音乐学院进修去了。除了排练，或者演出，展峰与肖琳没什么交往。相反，小小的李舒似乎与他很投缘。下班了，展峰回去一人也没事，常留下来带着李舒练习。有时晚了，展峰不让她乘公交，骑着摩托绕路送她回家，把李舒交到她妈妈手中。母女俩为之感激不尽。
师生之间的这种往来其实也正常，可还是有了些风言风语。展峰比李舒的爸爸小不了几岁，对那些无中生有的说辞，豁达开朗的他笑笑也就过去了。
“奇怪，这是谁的纸条？”这天，展峰和肖琳排练了一下午，下班时间快到了。肖琳收拾好自己的舞台脚本，又来收展峰的。一张折好的纸条从展峰的脚本里掉了出来。
展峰捡起来想看，肖琳一把抢了过去。
“一起看看呗，又不会是情书。”肖琳微笑着，打开纸条念出来。
峰：
真心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怀和照应！深情厚意无以为报，我想请您看场电影，日本的《生死恋》，很好看，您一定会喜欢的。明晚七点半，湖滨胜利剧院，不见不散。
知名不具
展峰抓过纸条，正色说道：“别瞎扯了，还具名不具，谁开玩笑的吧。”
“等等，我看这笔迹有点眼熟，让我想想。”肖琳嘀嘀咕咕的。
“别闹了，我来看看！”欧阳正彤那纤细的手掌伸向展峰。知道她的脾气，没办法，展峰只得给她。
看着看着，欧阳正彤的脸沉下来了，目光扫了下四周，最终落在李舒的身上。可不，那笔迹，真像是李舒的。大伙的目光跟着欧阳正彤的目光慢慢移动，又一起聚焦于李舒身上。
“你们干吗看着我？”李舒的小脸胀得通红。
“李舒，你不想给我个解释吗？”欧阳正彤最烦年轻演员闹出的花边闹剧。何况是她一直倚重一直看好的新秀李舒，她才多大。
“欧阳，你听我解释。”展峰有点气泛粗。
“不，让她说。”欧阳正彤一点也不给副院长的面子。
“看电影，还不见不散，票呢，票在哪里？”李舒气鼓鼓的翻开自己的裤袋，全身上下，也就这一个口袋。一条手绢从袋子里落下，李舒拿起来抖了抖，两张连着的电影票抖了出来。
欧阳正彤拿过来一看，正是胜利剧院明晚七点半的票。
“都散了，你，给我留下。”欧阳正彤声音都变了。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李舒咧嘴哭了。
伍
很久很久以后，李舒依然记得，在小剧场舞台的角落里，欧阳正彤掷地有声的那两句：“想清楚了，你现在还没正式跟团里签。两条路供你选择：要么说清楚做个深刻检讨；要么准备走人！”
作为杭歌重点培养的苗子，未经许可，是不可随便介入个人感情的，更别说是写纸条给已婚的团领导了。影响非常不好。
记得是过了几天，妈妈带李舒来团里做了检讨。形成的结论是：展峰对李舒的关照众所周知，李舒也只是想表示个谢意，结果方法不当，引起误会。
其实，那纸条怎么来的，还有电影票，李舒真的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的事情，只会越描越黑，妈妈只好带着女儿咬牙认个错了。
这件事以后，展峰也感到有点不自在，下班即走，很少再见他带李舒练习了。
李舒升为A角时，团里的效益已不是很好。肖琳带着李驰剑下海去南方了。其实，A角带给她的璀璨星光未能平复她的心境，李舒感到最开心的还是在少年宫，无论她做学生时还是做老师时。要不是后来的伤痛折磨，她真想在那里终老一生。
还好，在这古老的运河边，有钟逸清还有韦大姐等一群姐妹，和她一起相守，心随舞动，乐享人生。
李舒舞起来，眼里心里就只有舞蹈，她不知道，就在离她不远处，久违的李驰剑扶着轮椅，正静静地看着她。轮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过花甲的清秀女子。
舞曲停了，李舒拿纸巾拭了拭额上的汗，这才注意到轮椅上的看客，一眼她就认出了手扶轮椅的李驰剑，坐轮椅上的，不就是肖琳吗！
“怎么是你们？”李舒几大步跨到轮椅前，蹲下来一把握住肖琳的双手。
“多少年了，李舒，总算又见面了！”肖琳泪眼婆娑。
“别这样，肖琳姐！”李舒紧紧抱住她。又仰脸向李驰剑打声招呼。
“我们在深圳办了个舞蹈学校，前些日子她领舞时摔了一跤，脚踝骨折了。这不，带她回来休养一段时间，好巧，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李驰剑笑着对她说。
“哦，年龄大了，都要小心。肖琳姐，你也该歇歇了！”想起年轻时的肖琳，李舒眼睛湿了。
“我这脚，今后能不能正常走路都难说了，舞蹈，想也别想了。”肖琳脸上写满了伤感。
“肖琳姐，不会的。我曾经也是一身的伤痛，静下心来养养，会好起来的。”
“起风了，琳，我们还是先回吧。”李驰剑轻声说道。
“好的，等等。李舒，能加个微信吗？今后我们好联系。”肖琳擦了擦眼睛。
“当然可以，肖琳姐！” 李舒取来手机，两人加了微信。
“我就不加了。”李驰剑现出了他那特有的俏皮。
验证通过，肖琳发了个表情，接着又发过来一个微信名片。轻声说：“这个人可还惦记着你！”
肖琳李驰剑南下后，和李舒就很少有联系了。久别重逢，她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别过二人。今天的舞蹈也告结束。姐妹们散了，李舒与众人招呼着准备回去 。正要骑车，手机“叮”的一响，取来看时，是肖琳发来的：
李舒：
我的好妹妹，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一直以来，都想找到你，有些话本想亲口跟你说的。可我和驰剑都没勇气开这个口，请你原谅！
当初，写给展峰的那个纸条，是我授意李驰剑模仿你的笔迹写的，凭他的美术功底，模仿你的笔迹太容易了。票是我买来偷偷放你口袋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伤害了天真无邪的你和为人正直的展峰，心胸狭隘的我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快意，反而一直如鲠在喉，李驰剑也无法面对你们。后来，我们只能选择离开。
告诉你这一切，我的心里好受多了，我不求你能原谅我的自私，就让时光濯去妹妹心头的委屈吧！
之前发给你的那个名片是展峰的，刚刚我把你的名片也发给他了。这么多年他们夫妇一直在澳洲，我们也没什么联系。巧的是，去年我们去澳洲，在悉尼的一个华人社区偶然遇到他，才知道楚梅已患癌去世。
展峰一直关心你，我怀着愧疚说起以前的事，他坦然的一笑而过。
人生苦短，你多珍重！
不敢面对你的琳
其实，那件事若放在今天，根本就不算个事。即便是端庄正统的李舒，也已早就释怀了。肖琳告诉她真相，只不过是让她曾经的猜测得到一个最终的证实罢了。
“没事，真的没事！”李舒回过信息。想了想，又撤回。还是回了个微笑表情。
接着，又回了个：拥抱！
对于李舒，还有肖琳，舞蹈的意义就等同于生命。可以想象，今后的肖琳如果再也不能跳舞，那她的人生境遇会是怎样？李舒不敢往下想了。
还有展峰，这么多年了，他还跳吗？
李舒骑车回了，心绪放飞如那天边的鸿雁……
文/王九如
江苏兴化人，著名网络作家，现居杭州。
本期目录
封面
初夏（江苏/徐天亮）
散文
母亲（浙江/徐林申）
祖父的马灯（江苏/谢建骅）
狗——爱司（江苏/袁纪华）
喜鹊（黑龙江/朱晓友）
小说谁是大爷（山东/刘顺昌）
鸿雁之舞（江苏/王九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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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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