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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祭月河(下)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8-31




遥祭月河



陕西|沈渭清



在我梦里,故乡的月河在日夜绵延流淌,犹如那些悠悠的往事,仍在历诉人世间的沧桑……

——题记

    

下   篇


桂婆婆家就住在凉水泉井坎边。

凉水泉在月河北岸汉白公路边,早年有两棵百年古柳绿茵茵的笼罩着仅剩一二间殿堂的龙王庙,门前青石条整整齐齐地砌就一口丈许见方的老井。

井里的泉水一年四季总是喷涌的满满盈盈,直从石条缝隙往外钻,夏天凉森森的透骨,冬天却是腾腾地冒着热气;随时弯下身腰捧一掬入口,总是爽甜舒心,至今仍养育着井泉周围三四百户人家。     

水好,滋养得姑娘妹子自然个个光鲜水灵。桂婆婆年轻时小名叫桂儿,是凉水泉周围最标致的姑娘!

桂儿是刘保长的独生女儿,别看刘保长精瘦的没有人形,婆娘更是肥得分不清胸背身腰,却硬是生养了这么个精灵乖巧的女儿。

那阵子刘保长很有些势力,总想养个带把的伢仔来续烟火,无奈使出浑身解数,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黄脸婆娘无论哪儿都日渐肥大,唯独肚皮不见显形!

看看快近五十的人了,好说歹说和婆娘商量妥帖讨了一个叫春花的小妾。

女人是河对门吴家山垴上吴瘸子的大女儿,十八岁的身坯发育得像二十几岁的女人一样丰满成熟,有一对大奶子和浑圆的勾蛋子。

可谙熟男女之道的刘保长足足用功了大半年,把自己厮磨成了麻秆样,那女人也仍不见开怀!

罢罢,也就死了那份心,倍加怜惜桂儿,十六岁的桂儿早早就能识文断字,而且女绣花红样样精熟!

刘保长家的长工柱子,是我们沈家“永”字辈排行,长得黑眉俏眼,俊朗挺拔,干起活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自小没了爹娘,也从来没有进过学堂,可心思灵巧,硬是跟彭麻子学唱得好一嗓子陕南花鼓戏,百里月河川道和南北二山小有名气。

每年农闲或者正腊月,还会被邀去安康城里唱连台戏,挣下不少轻快钱!

可是每到散场,他总不忘来上大半斤稠酒,还醉醺醺的和安康城南门口花巷里的几个窑姐儿有些手脚,卖嗓子的几个钱又都揣进了窑姐儿的胸兜里!

柱子自小手脚勤快、眼里有活儿,农忙时田间地头的活计根本不用别人操心,自己带着几个短工轻轻松松的就干了,自然讨得刘保长的欢喜。

闲时还总会给刘保长找乐子,唱一曲他最拿手保长最爱听的《想妹娘》消遣,每每唱到煽情处,刘保长定然是搓着下巴几根稀疏的胡须,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自我陶醉;而柱子就会一边唱着歌子,一边灼热的眼睛不老实的直往一旁厢房门口招呼,那儿必定坐着正在做针线活的桂儿。

柱子二十二岁那年的夏日,天刚黑定,他就和往常一样悄悄躲在桂儿睡房后揭窗外,痴痴的从窗纸破洞里偷看桂儿洗澡。

桂儿睡房里点着加了风罩的煤油灯,透着柔柔昏黄的光亮,高帮大木潲冒着腾腾的热气;桂儿人正侧身坐在大木桶里,只能看见小半个上身,这会儿正舒爽的就着香夷子揉搓浑白的胸颈!

窗外的柱子双眼瞪得老大,放着灼灼的光芒,喉结沉沉地上下滚动,全身毛燥火燎的不自在!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马嘶狗叫和砸破门的动静,接着就是人鬼哭狼嚎地奔跑哭救声音,期间伴有零星刺耳的枪响。

正躲在窗外喘着粗气的柱子瞬间惊得回过神来,晓得又是北山的流匪下来打家劫舍,他也清楚听到屋内桂儿惊慌无助地哭叫声!

不容多想,他就赶忙从外面猛一使劲打开了揭窗,再一个涧蹦跳到屋内,抱起浑身光溜湿滑、吓得六神无主的桂儿跳出后窗,麻利地跑到后院相拥着躲在麦草垛里!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麦草垛里的柱子嗅着身下桂儿身上好闻的香夷子味,也感觉到了怀里的温润滑溜,身子不敢动弹的他全身焦燥的直往那处想!

双臂正瘫软的时候,却见桂儿脸庞闪跳着红亮的光斑,自己后背也灼烫的生疼,回头一看身后的麦草正噼噼叭叭地窜着火苗。

当两人慌乱地爬出麦草垛,正迎着一群提桶端盆赶来救火的乡邻,柱子赶紧用身子挡着桂儿;又想想不妥,也不顾惊诧的乡邻怪声怪气地哄笑打趣,转身抱起羞得失声痛哭的桂儿慌忙躲开。

刘保长和婆娘这会儿都跌坐在堂屋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呼天抢地地哭嚎。过后才晓得北山流匪不但抢了保长家好多钱粮,还绑走了他的小老婆春花,临走顺手在后院放了一把火。

第二天,躺在床上红肿着眼泡的刘保长让人把柱子叫去。

“现今战乱不安,我失财,又丢人!”刘保长沙哑着嗓门,气得下巴胡须直抖!

“保长,你饶了我吧。”柱子下跪着,哆哆嗦嗦地说:“当时,我只想着救小姐!”

“唉!也算救了她一命!可你狗日的与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丢人现眼!叫她以后咋活人、咋嫁人哟!”刘保长苦愁得捶头捣胸,胖婆娘也坐在床沿边直淌鼻涕眼泪。

柱子吓得低头下跪不敢作声。

哭也哭了,骂也骂了,最后刘保长眼睛鼓鼓地盯了柱子许久才无奈地说:“罢罢,遭孽的女子哟,就把她许给你了!可有一宗,得倒插门!”

“还得备份礼金,我的苦命女子哟!”肥婆娘似乎不甘心地捶打着床沿,哭哭啼啼地在一旁帮腔。

柱子傻愣了好一会,使劲掐了一把大腿才回过神来,赶忙给刘保长两口子结结实实的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这一夜柱子既兴奋又愁得断肠,单是这份礼金,害得他在木板床上辗转折腾了整夜!

天刚麻麻亮,柱子就掂着尖镐站在了凉水泉龙王庙断壁山墙边。

那时候龙王庙只剩下一间正殿和两边山墙都快要垮塌的偏殿,倒也是飞檐高脊的上好木料结构,只是年代久远未曾修葺,已经破败荒废,供奉的泥身龙王也有是歪斜的辨不清面目颜色。

柱子是看好了那几根合抱粗、几近倾倒的松木立柱和一应方圆檩梁!他先向手心唾了两口唾沫,用力搓了搓手掌,就飞舞着尖镐窜上断墙头,只用了一个多时辰,硬是生生一个人把一堆檩梁木料拆下码在了井坎边。

井泉边挑水的乡民看到眼前的情形骇得直摇脑壳,又大都碍于刘保长的势力没有言语,只是远远地围观看热闹。

“柱子兄弟,你这是丧德哟!”早起串乡卖豆腐的我们本家四爷,路过看到后好心的劝说:“啥事不得了了,能拆神庙?!”

柱子讪讪地苦笑一声,依然使出牛劲将龙王爷推倒在地,撬走了那块足有一尺厚的柚木垫板。末了,还不罢手一尖镐钉在倒地的泥身龙王肚档部位,打趣地说:

“总是少有人祭拜没了香火,倒不如成全了我的好事!”

听老辈人讲,柱子就是因为这事后来遭了报应。

柱子把一堆上好木料用牛车拉到蒲溪铺集市卖了个好价码,备下一份像样的礼金,定下了这门亲事还议妥了腊月底的婚期。

秋末忙过收种的农闲时节,已经是姑爷身份的柱子很少事做,就给刘保长打了招呼跑到安康城里挂帮唱花鼓戏。

凭着越来越响的名头,柱子自然是没少赚钱,闲暇时总不忘掰着指头算临近的好日子,想得性起,耐不住心性的他就会喝上两碗稠酒,哼着酸曲直往城南门口的花巷里钻!

冬月婚期将近,待出阁的桂儿千层底的布鞋都做好了十几双。

一家人眼巴巴的盼柱子早些回来商议准备成亲的事,让人带口信好几回,还是左等右等一直不见他的身影;无奈,刘保长只得打发人去安康城里找。

在一个阴冷灰暗的冬日下午,几个乡邻从安康城用滑竿把柱子抬回了凉水泉。这时的他面色苍白,往日魁伟精神的身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似乎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

后来听找他回来的我们本家七爷隐约说起,是在安康南门外城墙根下找到的他,还听说他是和安绥军的一个营长,为争一个窑姐被当兵的打了,重伤了腰身,扔在城墙根没人管。

人虽然找回来了,却成了这个模样!喜帖是已经早早发出去了,宴席和喜乐班也定下了时日,都是不得更改!

刘保长也只得央请双乳铺名医邹大先生给柱子医治,每天好吃好喝的尽心调养。

农历腊月二十二,刘保长家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的把柱子和桂儿送进了洞房,据说柱子拜堂行礼都要人搀扶!

那夜,兴致勃勃躲在洞房窗外听墙根的乡邻很是失望,都鸡叫头遍了他们也没有听到想听的乐子,倒是在寂静的夜里分明听到了桂儿一阵阵低沉悲戚的哭声!

农历年在月河两岸零零落落的鞭炮声中过去。

正月依旧和往年一样,拜新年的彩灯花鼓戏班里却没有见到柱子嘚瑟折腾的身影。

刘保长家里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没有接花灯彩船到家里迎新年,亲朋好友拜年走动也不如往年频繁,凉水泉的乡邻更是很少见到新婚的柱子和桂儿!

民国三十八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还在正月里,凉水泉大柳树的枝条就已经泛了绿意。

这天天气晴好,太阳有些晃眼睛,小媳妇桂儿穿着暗红色的洋布罩面夹袄坐在厦屋的檐坎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纳鞋底晒太阳,一边和正在灶屋收拾家务的厨娘汤嫂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家常,眉眼间神情有些阴郁。

刘保长两口子头日就去了南山的汉王城,一来随婆娘回娘家拜年,二来顺便在山那边倒腾些山货回来,就留下了哪里也不愿去的桂儿在家守着床上病恹恹的柱子。

 快晌午的时候,从小河坝竹园方向零星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和一阵接一阵的狗叫声,桂儿家的大黑狗也支棱起耳朵立在院门口跟着一声声的狂嚣。

正准备淘米下锅的汤嫂警醒的赶紧弄灭了灶膛的火,招呼坐在檐坎上发呆的桂儿麻利躲起来,又慌慌张张地跑去闩紧了大门,自己也躲在灶屋里不敢出声。

不到半袋烟的功夫,就听见外面传来越来越近地哭喊咒骂和很响的砸破门声。

吓得慌了神的汤嫂刚想着是不是带着桂儿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就听见院门被砸的哐哐山响,刚走出灶屋门就看见大黑狗被打得一阵嗷嗷惨叫的跑开,接着从大门口凶神恶煞地冲进来七八个穿着脏兮兮的草黄色军装、抄着快枪的国军士兵,前面两个头顶钢盔的径直上前用枪看住了汤嫂和桂儿。

 汤嫂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吓得不敢吱声,只能拉着桂儿的胳膊往自己身后遮掩。桂儿不知所措,忽闪着大眼睛惶恐的偷偷看着陆续走进大门口的一群人。

走进院子里的国军大概有二三十人,像是刚刚打过仗撤下来,脸上和军服上都是泥土和烟熏火燎过的痕迹,还有好几个头部和肩臂上敷扎的绷带都渗着血;个个疲惫不堪,都荷枪实弹的,前面簇拥着一个身板笔挺戴大檐帽的年轻军官。

军官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虎气精神,有着一对浓黑的剑眉;当兵的在他面前都要先打敬礼喊报告,再恭恭敬敬地称呼他赵营长。

赵营长先将整个大院扫了一眼,又打量着惊慌蜷缩在墙边的桂儿和汤嫂,当看到阳光下红袄映衬出低着头的桂儿红扑扑的脸颊的时候,眼神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摘下军帽用白手套若无其事地弹了弹灰尘,摆摆手示意士兵放下枪,灼热的眼神盯着桂儿说:“别怕,用你们这个院子歇个脚,休整一两天就走!”

桂儿吓得不敢吭气,汤嫂也不敢正视和多说话,只是怯懦的小声嘀咕说:“长官,家里老爷不在家……”

“少废话,不会少了伙食钱,赶紧生火做饭!”不等汤嫂说完,赵营长剑眉一竖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径直登上台阶往堂屋走去,临进门还不忘回过头瞥一眼甩着乌黑大辫子转身进灶屋的桂儿。

正值农闲,保长家的三两个长工怕被抓壮丁早就跑了,偌大的院子里除一伙国军外,就只剩下汤嫂、桂儿和躺在厦屋床上的柱子。

当兵的一阵吆五喝六,灶屋里也乌烟瘴气的忙碌开来,挂在灶头的腊肉被取下了好几块,过年都没有舍得杀的几只打鸣大公鸡直接给宰了,香菇木耳等干菜被搜刮出来,刘保长窖藏的两坛好酒也被起了封。

两个伙头兵手脚麻利,加上又不敢不配合的汤嫂和桂儿打下手,才一个多时辰就做好了二三十人的饭菜,还给赵营长专门弄了四个下酒菜单独在堂屋里摆了一桌。

看着满院子闹腾的当兵,汤嫂子和桂儿不敢吭气,躺在厦屋床上的柱子也气得直哼哼。

掌灯时分,在院门外加了岗哨,当兵的又胡吃海喝了一顿后就陆续洗漱睡觉。

汤嫂子一边忙不迭的在烟熏火燎的灶屋里烧开水,一边伺候给柱子做点流食晚饭,桂儿也被当兵的指使给住在上房的赵营长屋里送洗漱的热水。

看一眼端着铜脸盆怯生生进来送热水的桂儿,酒足饭饱的赵营长在煤油灯下的脸庞泛起了红亮的光泽,他笑着问:“叫啥名?”

“……桂儿”桂儿听到赵营长问话一愣,头也不敢抬的应承,径直把盆子放在了盆架上。

“屋里还有新一些的被褥没有?”赵营长指着大木床问。

“……有哩”桂儿轻轻地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就走到床边,先把床上的被子和床单慌乱的收叠起来放在圈椅上,然后从床头板柜里取出一套崭新的土布格子床单和红缎绣花的棉被就手铺起。

这期间赵营长简单的擦洗了把脸,把热水倒入木脚盆里,脱下泥巴漉漉的皮鞋洗脚,两眼偷偷地打量着桂儿,盯着背对着她的腰身出神。

铺完了被褥的桂儿回过头,看到赵营长灼热的眼神,她慌忙避开然后往出走。

“谢谢。”赵营长也讪然一笑,抬抬了脚说:“有没有合适的趿脚鞋?”

桂儿没有吭声,迟疑了片刻后回身又从板柜里取出一双新布鞋递给赵营长。

接布鞋的时候,赵营长似乎有意的握住了她纤弱的小手;她吓得浑身一颤,随机使劲抽出了手,涨红着脸慌乱地跑出了屋,临出门听到身后赵营长的声音:“麻烦你再送一壶喝得开水来!”

赵营长捧着手里的布鞋仔细端详,看得出这是双没有穿过的男式新布鞋,是乡下女人一针一线纳的千层底,针脚细密结实。

他顺势穿在脚上,大小正合适,在屋里走两步,感觉既舒服又轻快,就情不自禁地走出来在堂屋门外的檐坎上来回踱了几趟,在临进屋时冲灶屋那边大声招呼了一声:“桂儿,送一壶开水过来。”

坐在卧室圈椅上的赵营长等了好一会,桂儿才提着竹壳暖瓶小心翼翼地进来。

看到桂儿把暖瓶放在桌上刚刚想转身离去,他轻声招呼着桂儿:“过来坐会儿!”

差一步就要跨出门去的桂儿没有应声,也不敢再走,只得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低着头往桌子前挪了一小步没敢坐下。她感觉心口咚咚直跳,害怕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襟。

“别害怕!”赵营长看着桂儿凄慌无助的神情,不禁心底一阵怜惜一阵激荡。

他起身上前,左手轻轻地拉起桂儿似乎有些沉重的左手,右手顺势搭在她右肩头;那一瞬间,桂儿浑身颤抖起来,蜷缩起身子,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赵营长低头盯着桂儿通红的脸庞,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后猛然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他先是低着头嗅了嗅她的头发,又把她滚烫的脸颊紧紧偎贴在自己的脸上。

他就这样双手搂抱住她,胸腔里有一种怦然激荡的欲望在不断膨胀,这种欲望十分劲猛又十分热烈,似乎能够把她的躯体纳入自己的胸膛里融化掉!

羞怯慌乱的桂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除了腰身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有力的搂抱,她感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的晕眩了!

她刚想挣扎,就被一双健壮的臂膀给抱了起来,随机就听到厚重的老式屋门被脚跟踢碰关上的响动。

当桂儿被放倒在床上的时候,差不多已经麻木了,她闭着眼睛感觉到了赵营长滚烫的唇舌和坚硬的牙齿,也感觉到他已经解开了她花袄上的布圪塔纽扣。

她想狠狠地咬他一口,但是模糊地意识又告诉自己万万不敢;感觉有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快要伸进她的绣花红胸兜里,她突然挣脱了一下侧过头,脸颊贴到他的耳旁喘着粗气说:“不要,我男人在呢……”

赵营长没有回应,看一眼身下羞怯迷人的模样和起伏鼓凸的胸兜,反倒觉得更富魅惑似的周身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焦渴。

他没有停留,疯狂地吮吻着她的嘴唇、她的耳根、她的脖颈;慢慢的,她光洁纤细的双手揽住了他的后脖颈,他感觉到了她唇齿间回应的温热,也感觉到了她躯体的柔软和鼓动。

他肆无忌惮的双手穿过她两肋,很容易的就解开了胸兜的系带,然后麻利的从脖颈处褪去。

躲躲闪闪而又不敢违坳的她在胸兜被脱去、坚挺的胸脯坦露出来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欢欣还是惊恐竟然禁不住的大叫了一声。

躺在厦屋床上的柱子,头顶与上房只隔着一扇土墙,他先是听到了卧室的响动,然后清清楚楚地又听到了桂儿的叫声,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只能无助、有气无力地喊叫:“……桂儿……桂儿!” 

正在床边端着碗伺候柱子吃晚饭的汤嫂子,也真切地听到了桂儿的惊叫声,她慌忙跑出门站在屋檐下,不敢踏上堂屋的台阶,只能对着上房亮着灯的窗户怯怯地喊了两声桂儿,又在院庭里使劲咳嗽了几声。

等了好一会,汤嫂子也没有看见桂儿出来,而上房的灯却突然灭了。

她骇怕的双手发抖,回头心惊胆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柱子,柱子好久都没有言语,而后苦涩地冲着房梁呵呵直笑;昏暗的煤油灯下,依稀有两行清冷的泪水从眼角滚落!

当兵的在大院里住了三天,那几天的夜里桂儿都没有回自己的屋。

国军队伍是早上天刚亮走的,汤嫂子三更天就被叫起来做的早饭,伺候完吃喝后伙头军还掏出二十块大洋递给她,说是赵营长让给的伙食费,她也不敢不收。

赵营长和桂儿前后脚走出堂屋,当兵的都已经拾掇停当在大门外整队。

汤嫂子看见赵营长临出大门时,回身紧紧地抱住桂儿,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些什么后恋恋不舍地松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晶亮的戒指塞给她,然后转身头也没回的走了。

眼尖的汤嫂子看见赵营长走的时候脚上穿的是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一眼就看出了是桂儿的针线活。

桂儿跟出大门,在凉水泉大柳树下站了好久,目送赵营长他们一行过了月河,上了对面的南山坡;站在院门口的汤嫂子,看到桂儿还偷偷抹了好几把眼泪。

几天后刘保长回来看见家里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粮油也糟践了不少,心疼的不行,看在二十块大洋的份上也就只能生闷气。

那个不省心的婆娘却是不依不饶的势头,站在凉水泉井坎边,见人就诉苦说道,骂骂咧咧地折腾了半个月才消停。

农历三月三,往年都要跟刘保长去县城逛庙会的桂儿没有去,整天蔫巴巴的没有精神,吃喝也都没有胃口。刘保长看着宝贝闺女难受,赶忙让人请了双乳铺的邹大先生来给看看。 

邹大先生是方园百里的名医,进屋上手就给桂儿搭脉,不消片刻,就对刘保长打躬作揖笑吟吟地说:“恭喜保长,贺喜保长,喜脉呀,你要当外爷喽!”

刘保长听着一愣,随机不可置信地问道:“大先生没开玩笑吧?!”

得到邹大先生确切的回复后,刘保长高兴的赶忙招呼灶屋的汤嫂子加菜,要留大先生吃饭。

大先生推辞不过只得顺从,席间刘保长两口子尽献殷勤,还给了双倍的出诊费。

一家人都忙前忙后地围着有了身孕的桂儿转,刘保长还亲自去县城“益日升”给闺女买了些上好的点心打点。

桂儿是汤嫂子从小带大的,跟亲闺女一样,也只有她懂桂儿的心思,知道桂儿身子有孕后更是精心伺候,每日变着花样给弄顺口的饭菜。

倒是躺在厦屋的柱子,看着家里人忙前忙后,一直是一副漠然的神色。

每每桂儿来厦屋跟他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气得桂儿直抹眼泪!刘保长的婆娘看不得桂儿受委屈,就直接大着嗓门怼柱子:“你咋不早点死!死了大家都安心!”

据汤嫂子说,柱子在清明后就已经病得不行了,吃不下一口饭,连水都无法下咽,随后日见消瘦形同一具骷髅,立夏时节的夜里就死在了厦屋木板床上;临死前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有后人喽……有后人喽!”

柱子死得仿佛没有牵挂,很安详的样子。

按照陕南风俗,我们本家四爷和七爷在给他剃头净身换穿寿衣的时候,先是闻到一阵阵冲鼻的恶臭,随后就看到他精瘦的皮包胯骨往下糜烂不堪,脓血浸流……

“唉,报应啰!”四爷恍然想起了头一年夏日里柱子拆庙和糟践庙神的事,一边啧啧地嘟囔着,一边转身找来一大碗包谷烧酒喷洒遮臭草草了事。

少年亡的白喜事没有大办,也没有请鼓乐班唱孝歌,一副红椿树杂木棺材简单的殓了,埋在沈家寨半坡上连坟头都没有起。

柱子死后,桂儿大门不出的呆在家里,平日里只有汤嫂子陪着她拉家常、养身子。

冬天的时候汉阴解放了,汤嫂子也给桂儿接生下一个胖嘟嘟的男孩。

刘保长两口子高兴的整天吆五喝六的安排下人要把屋里弄暖和,尽心地伺候好月子里的吃喝。

年根底又热热闹闹的办了场满月酒,那天刘保长喝得高兴,就当着一众乡亲的面,给孩子取了一个大名,叫刘解放。

三月南山庙会,刘保长两口子雇了几个挑夫,在翻南山去汉王城的路上遇到了带枪的土匪拦路抢劫,不但把财物抢走了,还硬生生的把舍命不舍财的刘保长两口子都打死了,连尸首都扔下了山崖。

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逃回来的挑夫见到桂儿,不等把事情说完她就一口气没上来瘫倒在地。

急火攻心缓过来的桂儿知道得想办法把父母亲的尸首找回来,自己要照顾小解放,不方便出面,只得拿些钱财央求本家叔伯有头有脸的人去蒲溪区公所找政府,碰巧县里也正在南北二山剿匪,最终从南山崖沟里找回了尸骨。

前后折腾了一两个月,花费了不少冤枉钱;办事的刘家族人心黑,欺负孤儿寡母背地里又昧下不少,撺掇着她不但把早先过火的后院贱卖了,还把月河北岸的三十几亩水田都卖了。

没有了田地,只得把家里的长工辞了,只留下汤嫂子一人在家帮衬着照顾家小。

小解放快满周岁的时候受风寒得了肺炎,在县医院住了差不多一个月,桂儿没日没夜的在医院照看,孩子还没有好利索,自己也劳心的病倒了;这样一来可把汤嫂子累得够呛,上上下下、屋里屋外都是她一个人在忙乎张罗。

刘保长两口子在世时不为人,汤嫂子只好求沈家帮衬,好在沈家户族大,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媳妇和后人遭难!

最后柱子的堂叔出面主事,没办法只得把桂儿家的院子大部分卖了,好歹凑钱把娘俩的救命钱筹齐,还安排了人在医院照看。

等到桂儿娘俩出院回到凉水泉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原来好端端的一个家,才一年就折腾的只剩两间厦屋和一亩多旱地,想想自己以后难熬的日子就一阵酸楚一阵恐慌。

春耕的时候,区里的土改工作组下来了,桂儿知道自己的爹原先是保长,家里有田有房有钱,还雇的有长工,整天担惊受怕的要命。

后来还是沈家族人齐心,说柱子是长工出身,倒插门的女婿;当下只有两间厦屋一亩旱地,孤儿寡母日子过得也恓惶!

最终把家庭成分划成了贫农,还在沈家族人的建议下顺便把小解放改回了沈姓。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小解放慢慢地长大了,越长越稀罕的机灵鬼一个。只有汤嫂子心里明镜似的,那小解放长得眉眼依稀和当年的赵营长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小解放懂事早,念书也用功,老师和乡里人都夸奖这个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文革的时候,工作组下来蹲点搞调查,不知道是谁翻出来往事,说当年刘保长曾经坑害过一个长工,把人家逼得去逃荒死在了外面!

又有好事者说现在已经称呼为桂娘娘的桂儿本来就是地主的女儿,临解放那年还在刘家大院好吃好喝的招待国民党反动派好几天!

如此,一群和解放差不多大小的红卫兵,硬是把桂娘娘带到蒲溪区公所审讯,还逼着要同样是红卫兵的解放和他娘划清界线。后来好在有沈家族人出面讲情,又有早先刘家的佣人、雇农出身的汤婶子给作证才罢休。

当解放把他娘接回凉水泉的时候,汤婶子和四邻乡亲都不敢相信,才半个月功夫,原来精干利落的桂娘娘竟然变成了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的疯子模样!

村里乡亲都说,从那以后她真的疯癫了,不和人说话,也不知道饥饱冷暖,白天总是一个人坐在凉水泉的青石坎上,一边手里摸摸索索地纳着鞋底,一边眼光痴钝地望着月河对面的南山,嘴里不停的念叨:“……会回来咯……”

从我记事时,就时常看到已经头发斑白的桂婆婆坐在井坎边疯癫絮叨,也没有人主动搭理她;只有汤婆婆闲时偶尔陪陪她,和她答非所问的简短捣鼓两句,只要说起儿子解放,她就会立刻灵醒过来,满眼放着光彩!

解放叔文革后第一批考上了的大学,是乡里仅有的一个。他毕业后回到县里工作,早早成了家,媳妇是河对门叶家坝人,一个会持家的贤惠农村媳妇。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已经是县里副局长的解放叔,去省城西安参加省里安排的招商会。

一天散会后,侨联的领导给他带过来一个穿着西装、带着金丝边眼镜的老人,说是让他帮忙查访一个地方;当他第一眼看到老人时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就赶忙礼貌的伸出手打招呼:

“老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沈局长您好!”老人紧紧地握住解放叔的手,久久地注视着他说:“请问你真的是汉阴县的人吗?”

“是呀,老先生,我是土生土长的汉阴人。”

“那真的太好了”老人有些激动,紧紧握着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汉阴是不是有一条河,沿河有一条公路?”

“有啊,是月河和汉白公路”

“对对,是汉白公路”老人高兴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四十多年了,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我想去寻访一个故人!”

“当然可以,欢迎您到汉阴做客!”

解放叔带着老人回到到凉水泉的那天,是一个太阳晴好的午后,也是老人这次在汉阴寻访目的地的最后一站。

当他扶着老人下车,看到绿影葱茏的大柳树和井泉潺潺的那一刻,老人异常兴奋地惊叫起来:“……好像是这个地方!”

“怎么不见那个院子呢?” 老人有些依稀记忆,又不敢肯定,自言自语的在极力搜索那些模糊的印象!“没错,应该没错,那个白墙黑瓦的大院呢?”

“这是凉水泉,我就出生在这里。”解放叔一边客气的回应着老人,一边和正在井坎边晒太阳的娘和汤婆婆打招呼:“妈,汤婶子,都还好吧?!”

快八十岁的汤婆婆正陪着桂婆婆坐在井坎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拉扯,远远地看着一行人下车走来,听见解放叔的声音,就赶忙对着桂婆婆大声说:“解放回来了!”

桂婆婆停下手里的针线活计,抬头看向马路上,笑眯眯地站起身,满眼尽是欣喜。

当眼光停留在儿子解放身旁的老人的时候,她眼皮突突地跳得厉害,赶忙又揉了揉后仔细打量着。

而距离不足十米的老人,也停下脚步正了正眼镜迎着她的目光,极力在记忆深处搜索着;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急切地走近了些,仔细端详了许久,望着已是头顶白发的桂婆婆颤抖着嘴唇轻声问道:“……你……你,可是桂儿?”

桂婆婆望着眼前精神矍铄的老人花白的剑眉,从眼镜后面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两道灼热的光芒。

她没有回答,只是噙着浑浊的眼泪不停地点着头。

“你是,你是赵营长?”身旁的汤婆婆眼神不好,手搭额头盯着老人看了好一会,才咧着没有牙的嘴高兴地乐了:“你真的是赵营长?!”

老人摘下眼镜,一边用手绢擦着眼角,一边忙不迭的点着头:“是,好,好,终于找到了!”

“哇——”实在忍不住的桂婆婆,竟然无所顾忌地扑在老人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里尽是莫大的委屈和无尽的伤痛!

“……你说会回来的……我做了好多你爱穿的布鞋!”桂婆婆伏在老人的胸前,一任酸楚的泪水奔涌而出!

原来,老人就是当年在刘家大院住了三天的国军赵营长,在大陆战败随国军去了台湾,后来退役在美国定居了。

赵营长回到凉水泉后没几天,在汤婆婆的见证下,和解放叔也父子相认了。

给赵营长和桂婆婆老两口补办的喜宴,就是在那年的初夏由解放叔给张罗的;新房请人重新粉刷了一遍,陈设是桂婆婆用了一辈子的几件老式家具。

那天,桂婆婆穿着赵营长给她专门置办的新衣,收拾的整齐利索,更显光鲜。

凉水泉的乡亲们都来随礼道贺,老两口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欢欣的笑颜。

酒足饭饱后没有人起哄闹腾,都早早地散去,把这个迟来的、美好的夜晚留给了这对好不容易才团聚的老人。

第二天,孝顺的儿媳早起做好了早饭等二老,看看都日出三竿了,还不见老两口起床,就轻轻地敲了好一阵门也没有回应。

感觉不对劲,就赶忙招呼解放叔和住在隔壁的汤婆婆,费了好大劲才弄开了房门,发现两位老人已经过世。

后来听汤婆婆说,她进屋就见床前地上是两双摆放整齐的新布鞋;掀开蚊帐后,看见桂婆婆穿着年轻时穿过的红胸兜仰身躺着;脸上虽然都没有了血色,可嘴角依然挂着舒心快乐的浅笑。

两个人就那样面对面紧紧地相拥着,分都没有办法分开。

 

后记

这几位饱经苦难的老人,是我的至亲,虽然都早已故去,却在我生命里留下过永远不会忘却的记忆。我一直漂泊在外很少回故乡去祭拜,只有把深切的思念寄托于点滴文字,权当祭文!


栏目主编:陈劲松

实习编辑:杨   越

文/沈渭清

沈渭清(又名:沈兰天), 陕西汉阴沈氏十五世孙。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一级作家、一级诗人。九十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有小说《我土我民》等,在各纸媒及平台刊发小说、诗歌及散文数百篇。作品入选《中国最美爱情诗选》《当代优秀华文文学作品选》《当代人气作家获奖作品选》《当代华语作家获奖作品文集》,曾获长江中下游五省一市优秀奖作品奖、首届“母爱如水 父爱如山”征文大赛一等奖、第五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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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目录  

封面文章

我行走在石阶上(江西|戴春玲)

诗歌

心情(北京|马维驹)

散文

茗湖两章(河南|汪道波)

小说

遥祭月河(上)(陕西|沈渭清)

遥祭月河(中)(陕西|沈渭清)

遥祭月河(下)(陕西|沈渭清)

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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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文章

葫芦青青,不肯黄(江苏|法韬国)

诗歌

秋日絮语(外二首)(江苏|杨小鱼)

散文

深秋的音符(江苏|熊梅生)

荻港萧萧轻波远(江苏|方贵平)

小说

败家子(河南|原静雅)

马赛马拉(江苏|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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