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翻出的往事
江苏｜钱兆成
五点来钟醒了，因为还在假期中，所以没必要过早起床。无意间，瞥见了书橱上好久好久没有打开过的《算术辞典》。这本由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编译出版的书，是我一九八六年在灌南县汤沟新华书店买的。八六年秋季学期开学时，因前任老师家务事重和岁数大等缘故，力辞五年级数学课一职。为此，校长打算安排我担任毕业班五年级的数学课。我的父母知道后，坚决不同意校长对我的课务安排。同为教师身份的我的父母给出的理由是：我教学经验不足，在刚刚工作过的三年中，教了两年三年级数学和一年二年级语文，四年级数学都没教过，一下子去教五年级数学，真的是不行的。其实，父母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一是我的学生岁月中数学成绩一直一般般；二是我们大黄小学那几年的小毕考成绩一直排在全乡各村小学中的前列。红红火火时换人，万一考砸了，丢的不仅仅是学校的名誉。要知道，当时我可是个“三面新”的小大哥哦。父母的分析，让满腔热情的我一下子没有了底气。父亲找了份往年的小毕考数学试卷让我做。三下五除二，十几分钟解决了问题。面对用列方程方法算出的应用题，父亲直摇头。“你能用算术方法把这些应用题做出来，再认真备课，就能胜任五年级数学课了。”我做了好长时间，也没能实现“方程”与“算术”之间的转换。我泄气了。找校长推辞五年级数学课一职，可校长始终给我以信任与鼓励：“别泄气，边学边教。遇着难题不会做时，无需请教他人，你们家庭中，能解决这样问题的人有的是。”在校长的坚持下，我挑起了毕业班数学课的担子。为了不让自己挂课堂，每一节课前我都进行了大量的工作准备。刚开始的个把月，我最怕见那几位留级生来找我讲解题目，因为他们所问的题目多是下半学期或下学期的题目，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题目经常出现。为了尽快摆脱尴尬的局面，我每天晚上都要啃大量的题目。那时，由于手头资料特少，即便是我的努力，但还是无法接触更多的题型。曾到资料比较齐全的外校老师那儿去借阅，但人家以教学离不开手头资料为由，婉拒我拿回家来誊抄。不知是谁向我推荐了《算术辞典》这书，于是我就骑上自行车跑了县内多家新华书店。怎奈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二哥知道后，建议我去汤沟新华书店看看，说那里工具书种类比较多。汤沟和我们不是一个县的，相距虽说只有十一二里路，因为要坐船渡河，所以平时去的少。听了二哥的话后，我立刻调课骑车去了汤沟，买回了《算术辞典》。真的！《算术辞典》果然帮了我的大忙。《算术辞典》中那些题目如今还能做出来吗？我从书橱里取出《算术辞典》，翻着看着，书页中夹着的一张纸让我停止了翻动。这是张应该从当年的《工作手册》上撕下来的纸，纸上用铅笔写着三十一位学生的姓名与出生年月。虽然没有注明男女，因为他（她）们都是我的学生，所以是男生还是女生我自然一清二楚。字，不是我写的，是班主任陈老师的笔迹。陈老师写的东西怎么会夹在我的辞典里呢？我努力地回忆原由。终于想起来了，因为我和陈老师合作的几年里，学生们的小学毕业证书一直是我帮他填写的。纸上的三十一人中，有二十五人被陈老师用黑墨水笔做了标记，另六人则没有。我又寻思，估计这六人是准备留级的。因为当年的李恒中学初一年级只在全乡招收两个班级一百二十多人，余下的学生又被联中招了一部分，再余下的，要么留级指望下年，要么就是学历永久定格在小学毕业上。这六位没有被打标记的学生，多是成绩中等的学生，他（她）们冲刺当年李恒中学希望不大，被联中录取的可能性应该说是百分之百。要知道，一旦被联中录取了，再留级，来年分数再高，还得去上联中。我们学校有位学生，可能是没有发挥好，被联中录取了。本人与其父坚决要求再读一年五年级。学校向他们讲明了政策，可他们不听，改了学生的姓名后又念了一年。第二年小毕考，这个学生考出了全乡前几名的成绩，由于他人揭发，该生重又被联中录取。其父心中难以接受，在街上买了纸、笔、墨、浆糊，奋笔疾书：“柴米河畔有座山，许多学生往上攀。选拔人才有办法，不要两头要中间。”然后往李恒中学面街的墙上一贴，自己立在榜旁一天不避不躲，逢人就讲诉起自己孩子的不幸遭遇。但于事无补。时光飞逝，一晃就是三十多年，但如今这纸上的三十一名学生的模样我还可以清晰的忆起，可惜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小学毕业生了。高南军成绩优秀，在乡数学竞赛中拿过冠军；陈德伦爱钻难题，轻视了不该失分的基础知识；曹士中，憨厚老实；黄红飞，头脑灵，思维敏；高海燕，一嘴小米牙（牙齿洁白），快言快语，一笑两个小酒窝；哦，还有汤成芳，也常把酒窝露……谢玉霞，听说你现在是公安干警了。你知道吗？你是你同学中年龄最小的、唯一的七六年出生的学生。你还能记得那次你向我道歉时，我莫名其妙的情形吗？你还记得你的那篇作文表扬我时用了一个什么成语吗？作文大概是写你因“病”在家耽误了几天课程，我得知情况后冒雨去给你补课的事。你见我衣服被雨淋湿了，用了“落汤鸡”这个成语来形容我。不知语文老师写了什么评语？你事后找我道歉了。得知真相后，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表扬你观察仔细呢。孙桂荣，那个一直坐在我眼皮底下的秀气小女生，现在又在哪里呢？我可记得你：皮肤白，眼睛大，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我还记得你常穿件红色绒褂子呢。最叫我忘不了的是你读五年级的一年时间里，你没有叫过我一句钱先生或钱老师。课间，你和同学们有说有笑，只要我的出现，你立马停止了说笑。然后趁我没注意，你悄悄地溜走了。孙桂荣，你还记得你找我讲题目的场景吗？你把题目抄在纸上，不声不响来到我的办公桌前，把纸往我面前一放，面挂笑容，低着头等候我的讲解。一次，你一如既往的一声不吭的把题目放在我的眼前。“小桂荣，今天你要是不叫钱先生，就不许钱先生讲给你听。”我的同事，也是你姨发话了。“对！孙桂荣你今天要是不叫我，我就不讲给你听。”你始终没开尊口，僵持片刻后，我还是给你讲解了问题。小毕考，你顺利地考上了李恒中学。本以为已是中学生的你会主动叫我的，可一如既往。有时我们会在路上相遇，可你看到我后，头一低，路边一踅，目光侧视，依旧笑眯眯的不理我。虽然每次我都会主动叫你，可就是听不到你的回音。一天，你忽然来学校找我：“钱先生好。我们家要迁回东海老家了，我也要转回老家念了，我这是来向你告别的。”说完，你把一个皮面日记本往我的办公桌上一放，跑出了办公室。我赶紧找一本日记本准备回赠给你，当我跑出办公室时，在那条向西南方向延伸的土路上，一个跳动着的红影，渐行渐远成了红点……天光放亮了，该起床了。我停止了回忆，合上《算术辞典》放回书橱。可我这颗被辞典打开了的心，怎么都难以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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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编辑：易邦婷
文/钱兆成
江苏省沭阳县扎小中心小学教师。在农村生活了五十多年，对农村生活情有独钟。偶在纸刊和平台上发表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