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的自白书|传统相声《洋药方》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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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志明、黄族民《洋药方》
相声“可溯之源虽长,可证之史甚短”,而相声界大都把张三禄、朱绍文作为近代相声的鼻祖。无论是相声的“可溯之源”还是“可证之史”,都未曾看到过正襟危坐的“高台教化”。相声艺人把相声作为养家糊口的手段,而自己无非是别人的“欢喜虫、开心果”,其中有些艺人甚至到了自轻自贱几近于乞丐的地位。在他们的相声中折射出了艺人们以及那个时代所有底层人民惨淡的现实生活,如:《醋点灯》、《财迷回家》等等。他们以自嘲的口吻,自我戏谑的姿态,甚至是自轻自贱的手段,控诉着那个时代的黑暗。这时候艺人们的自我意识还处在蒙昧状态,他们无非是想借用这种自我贬低来博得听者一笑换取一顿温饱,此时的他们求生的欲望压倒一切。
无论多么黑暗的时代里都无法扑灭自尊自爱、自我觉醒的精神之火。相声艺人们饱经沧桑的人生经历,使得他们在严酷的社会现实中有所觉醒。虽然他们还不能认清时代的脉络,黑暗的原因以及光明的出路,但他们在自我意识中已经开始有所思考,他们开始在自己的相声段子中对于当时那个时代有所嘲弄讽刺。尤其是在“清门”相声中,尽管表面上看这些艺人们还是以以自嘲的口吻,自我戏谑的姿态,但其中这种嘲弄讽刺的主观意识已经越来越浓。如:《卖五器》中对于清政府丧权辱国行径的曲折反映。这种朦胧的自我意识,使得他们在求温饱的同时开始关照自己的人生境遇。
《张寿臣笑话相声合编》中记载:《洋药方》,又名《洋方子》,单弦前辈德寿山先生常于说唱中针砭时弊,对同台演出的张寿臣每多启发。德寿山激赏张寿臣富有爱国心和正义感,以“洋方子”的未完成底稿相赠,并谈了有关想法。张联系个人的生活见解与爱憎情绪,重新结构,于二十年代后期创作了其中“相交堂”、“儿症”、“没症”、“不症”等部分,改编演出,以无情地揭露市井小人的恶劣品行而成为一篇寓意深、难度大的“贯口”兼“子母”的代表作。
直到《洋药方》这段相声的出现尤其是前面“相交堂宗旨”这段文字的出现,标志了相声艺人们自我意识的彻底觉醒。请看下面一段文字:
夫天地之间,人生以命立命,以心居心。若不将方寸置之于中正之处,倘失遗于两腋之偏,则千变万化,意狠心毒,千方百计之奸诈,实令人罕闻罕见矣。盖人心以方寸为要地,做身命之良田。故诚于中,形于外,此心不可瞒,不可昧,不可亏,不可屈。若瞒心福田必损;若昧心天理必伤;若亏心身命必丧;若屈心则寿数必夭;此所谓人心中四大纲目矣。今本堂诚修此丹为戏,偶尔编就诙谐之词,不足以供君子之丛听,实欲嘲笑小人之品行,乃济世良方,益人之圣药矣。
这是传统相声《洋药方》中的“相交堂宗旨”片断(摘自《笑匠杂笈——马志明表演相声选集》)
夫天地之间,人生以命立命,以心居心。
开宗明义,高屋建瓴,提出整个人生的要旨。
若不将方寸置之于中正之处,倘失遗于两腋之偏,则千变万化,意狠心毒,千方百计之奸诈,实令人罕闻罕见矣。
这一个“罕闻罕见”饱含了相声艺人们多少辛酸的血泪史,仿佛将那些令人惨不忍睹的图景又展现在人们眼前。
盖人心以方寸为要地,做身命之良田。故诚于中,形于外,此心不可瞒,不可昧,不可亏,不可屈。若瞒心福田必损;若昧心天理必伤;若亏心身命必丧;若屈心则寿数必夭;此所谓人心中四大纲目矣。
虽然这里面有些宿命的色彩,但仍可看作是人生的准则。相声艺人在这段文字中摆脱了早期的自轻自贱的地位站出来高谈阔论,已经有了些许教化的色彩了。
今本堂诚修此丹为戏,偶尔编就诙谐之词,不足以供君子之丛听,实欲嘲笑小人之品行,乃济世良方,益人之圣药矣。
这里点明了相声的真谛,“今本堂诚修此丹为戏,偶尔编就诙谐之词”以滑稽幽默的笑为手段;“不足以供君子之丛听,实欲嘲笑小人之品行”揭露鞭挞假丑恶;“乃济世良方,益人之圣药矣”愉悦身心,陶冶情操,唤起人们对人生深刻的感悟(间接影响人们的人生)。同时,这也标志了相声艺人主观意识的彻底觉醒,简直就是相声艺术的自白书,直击当今“相声就是纯搞笑”的软肋!
在喜剧中,“庄”与“谐”辩证统一于一体。没有反映生活深刻本质的内容和思想,喜剧就失去了灵魂;没有诙谐可笑的形式,喜剧也不能成为具有独特审美效果的真正喜剧。假如,相声艺人从相声中跳出来居高临下的教化众生,片面强调相声的教化功能,那么相声也就走向了死亡。而这段《洋药方》恰恰是巧妙运用“相交堂治病宗旨”这个荒诞诙谐的形式将严肃的人生准则镶嵌其中,将幽默的形式与严肃的主题完美结合的产物,寓庄于谐。让我们不得不佩服相声艺人们高超精湛的艺术构思。
《洋药方》这段相声的韵味还在于其中体现着喜剧艺术的特征。霍布斯的“突然荣耀说”指出:“笑的情感只是在见到旁人的弱点或是自己过去的弱点时,突然念到自己某优点所引起的‘突然荣耀’的感觉。”“人们都不喜欢受人嘲笑,因为受嘲笑就是受轻视。”
甲:这人有病没病打我眼前一过,我就一目了然!
乙:哦!能看出来?
甲:当然啦!
乙:哦,那行!
甲:啊。
乙:既然您能看出来太好了,
甲:啊。
乙:这么着,今儿来的人也不少。
甲:啊。
乙:你给看看,哪位有这种病?
甲:哦哦,往哪儿看哪?
乙:台底下。
甲:就往这儿看?
乙:啊。
……
甲:我打这边儿看啊!
乙:看!
甲:看一圈儿啊!
乙:唉!
……
甲:嘿!也别说,这儿还真有一个!
乙:谁?
甲:你!
乙:哎,我就知道他得说我。
(摘自《笑匠杂笈——马志明表演相声选集》)
请看这一段,逗哏演员找了一圈将患者锁定为捧哏演员,将听众置于荣耀的地位来嘲笑捧哏,从而拉开了这段相声与听众的距离,巧妙地避免了听众的对号入座。而这正是相声艺术睿智幽默的地方。
鲁迅先生在《答〈戏〉周刊编者信》中说:“我的一切小说中,指明着某处的却少得很。中国人几乎都是爱护故乡,奚落别处的大英雄,阿Q也有这脾气。那时我想,假如写一篇暴露小说,指明事情是出在某处的罢,那么,某处人恨得不共戴天,非某处人却无异隔岸观火,彼此都不反省,……”“果戈理作《巡按使》,使演员直接对看客道:‘你们笑自己!’我的方法是在使读者摸不着在写自己以外的谁,一下子就推诿掉,变成旁观者,而疑心到像是写自己,又像是写一切人,由此开出反省的道路。”
而上面这段表演正是此段相声暗合鲁迅先生小说创作的地方。逗哏演员在捧哏演员的引导下将寻找患者的视线投向观众,此时是“在使读者摸不着在写自己以外的谁”;而最后逗哏演员锁定捧哏是患者的时候即是“一下子就推诿掉,变成旁观者”;当听完这段相声,听众反复玩味的时候正是“而疑心到像是写自己,又像是写一切人,由此开出反省的道路”的扬弃。当我们用此观点来关照其他自嘲相声的时候,又何尝不都是这个过程?
薛宝琨先生在《相声的语言风格》一文中说:“词汇是语言中最敏感、活跃和富有生命力的成分。相声的词汇多采取通俗、大众化的口语,一些典雅、书面的文言只用来穿插、映衬,甚至只是作为组织包袱的一种手段。在通俗的词语中,就带着北方城市“底层”那种浓郁的生活气息、鲜明的爱憎倾向和形象表达语意的方式,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熟语”。”而这段相声中的熟语贯口更是凸现汉语的丰富多彩,列举了“没品行、没良心、没厚诚、没人味儿、没德行、没材料、没准性、没王法、没见证、没蔼和、没谦恭……”等等不下一百种熟语(《洋药方》的表演版本很多,其中以“不”字、“没”字、“一”字、“假”字为首,以“儿”字、“心”字、“子”字为尾的所谓的“病症”,罗列的熟语不下几百种),堪称是熟语荟萃。这些熟语又是时代的反映,是对市井百态的生动描摹,为我们展现了一个鲜活的社会,可以让我们“观风俗、知得失”。
《洋药方》这段相声真是奇哉!妙哉!奇妙而绝伦哉!
当我们在探索相声发展道路上感到迷茫的时候,又何尝不妨凝神注目于这些传统相声精品,细心品味每一个细节,也许从这些活标本当中我们会豁然开朗地发现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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