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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群口相声《扒马褂》赏析

启贺 门外谈 2021-06-18


传统群口相声《扒马褂》版本众多,在电台经常播放的就有高德明、王长友、王世臣版本,刘宝瑞、郭启儒、马季版本等等,当然被奉为经典的就是郭荣起、马三立、赵佩如的“无与伦比”版《扒马褂》,据田立禾先生介绍,马三立先生逗哏(圆谎)的《扒马褂》更是出神入化,可惜没有视频音像资料。


一、情节探源


这段相声源自清代游戏主人编著的《笑林广记》中的“圆谎”,原文如下:

有人惯会说谎,其仆每代为圆之,一日,对人说:“我家一井,昨被大风吹往隔壁人家去了。”众以为从古所无,仆圆之曰:“确有其事。我家的井,贴近邻家篱笆,昨晚风大,把篱笆吹过井这边来,却像井吹在邻家去了。”一日,又对人说:“有人射下二雁,头上顶碗粉汤。”众又惊诧之,仆圆曰:“此事亦有。我主人在天井内吃粉汤,忽有一雁堕下,雁头正跌在碗内,岂不是雁头顶着粉汤。”一日,又对人说:“寒家有顶漫天帐,把天地遮得沿沿的,一些空隙也没有。”仆乃攒眉曰:“主人脱煞扯这漫天谎,叫我如何遮掩得来。

而不同版本中圆谎的情节又各有不同。刘宝瑞、郭启儒、马季版本使用《笑林广记》中“井被刮到墙外”,在郭荣起、马三立、赵佩如版本中使用了明代《续金陵琐记》《鸡食黑驴》的情节。原文如下:

一乡先生子,好斗促织。闻三牌楼有一促织,斗必擅场,遂往求之,其人云:“若能以所骑黑驴相易,方可不顾银也。”因爱之甚,乃曰: “古人尚以妾换马,何惜一驴乎!”相易归家,方持盒而玩,忽跳于地被鸡食之,乃顿足大怒曰:“一匹黑驴被鸡食之,可恨,可恨!”闻者莫不大笑。

相声中是把黑驴换成骡子,蟋蟀换成蝈蝈,被鸡所吃变成了掉茶碗里送命。

相声中“烤鸭飞上楼”也并非空穴来风,借鉴了元代杂剧《降桑椹蔡顺孝母》的情节。剧中蔡府的家童兴儿,领银子去买酒菜,他偷着克落了银子,为了遮掩此事,就向主人谎报说:“我买了一只肥鹅,煮了二三个时辰,不想家里跟马的小褚儿走将来,把那锅盖一揭开,那鹅忒儿棱棱就飞出去了。”原来是元人杂剧中兴儿胡编的煮熟的肥鹅飞上天,到相声里变成了北京的土产烤鸭从天而降,由此可见相声作者的奇想也是有源头的。

《扒马褂》对不同时代的笑话进行了重新整合,不同演员选取不同的内容进行表演。


二、对市民哲学的批判


相声《扒马褂》是“清门”相声的代表作,大概成型于清末民初。讽刺的是游手好闲、为有钱人吹吹拍拍的帮闲。清代这类人被称之为“虚子”,虚伪的“虚”;民国初期称之为“驾秧子的”,“秧子”指阔少,俗称“少爷秧子”。《扒马褂》里的少爷秧子信口开河,撒了大谎,驾秧子的为了些微之利,极尽阿谀奉承、巧言令色之能事。《扒马褂》的可贵之处在于不是宣扬市民哲学,而是辛辣地批判了市民哲学。

优秀的艺术作品必须具有穿越时空的品质。一段《扒马褂》穿越了一个世纪,至今仍然被相声演员不断搬演与舞台之上,足见其艺术的生命力。相声惯以反面着笔,咸淡见义,从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事小处入手,揭示人生永恒的命题。《扒马褂》这段相声也是如此,它创作之初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讽刺了当时功利的市民心理——为大褂主人圆谎。而它又不仅仅停留在表面,它反映了在社会处于变革期间,很多人失去了惯有的稳定的心理支柱,他们寻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面对金钱这个“硬通货”,他们心中充满艳羡,又不愿付出努力,甚至是看到别人努力后的失败,产生了畏惧感、失落感;于是他们“另辟蹊径”,采取自认为的轻巧方法,放弃人格尊严,充当有钱人的帮闲,情愿去当寄生虫的市民哲学。细查他们的心理,既有帮闲得到小利后的欣喜,也有故意怂恿有钱人的狡猾;既有帮闲得逞后的炫耀卖乖,也有帮闲瞬间产生的罪恶感羞耻感;甚至还有帮闲而不得的危机感。在一段“圆谎”中万般滋味在心头,不知向与谁人说。这纠结的情感,只有自身体会最深,最痛苦。而一旦放弃了“马褂”,帮闲者才又恢复了作为人的尊严和“硬气”。再加上节目中,捧哏者“你自己买个马褂多好”、“看来这马褂的力量不小呀”等警示语言的讥刺,使得整段节目如投枪匕首“活体解剖”着世态人情,发人深省,回味无穷。

而后学者,更多着眼于谎言的离奇,圆谎时的诡辩,恰恰忽略了这段节目最宝贵的批判精神,不禁使人惋惜。这段节目的夸张是为现实服务的,离开批判精神的现实意义,任何夸张都是无意义的,甚至是有损于作品的哗众取宠。夸张的尺度是艺术品和残次品的分水岭。一段《扒马褂》凝结了历代表演者的心血,在继承表演上不可草率浮躁、不求甚解。

笔者曾经请教过佩元老师:《扒马褂》中逗哏(佩元老师认为,《扒马褂》中,圆谎的是腻缝,撒谎的是逗哏,追问谎言的是捧哏。因为此段矛盾冲突的引起也就是撒谎是马三立先生角色引起的,所以其应该是逗哏)的是故意说大话难为逗哏,还是他本身就是这路人不经意的吹牛呢?王老师说:“这就是相声乃至一切艺术的丰富性、多义性所在了,整段节目说明一个道理——不能授人以柄,人往往因为私欲被自己弄得利令智昏,什么时候放下了,就清醒了。逗哏明显带有相声独具的表演特质——‘两家间儿’,他既是剧中人物,又是旁观的批判者。”深刻!


三、高难度的表演


这段相声使用了相声中的高难技巧——“扑盲子”。“扑盲子”是指,“表现在心慌意乱或心中无底的状况下还要强词夺理,在叙述的过程中漏洞百出,虽闪烁其词仍难以自圆其说的窘况”的技巧,其精要在于“反熟为生”。

这是一个矛盾体。演员演出的台词必然有事先的精心准备,反复斟酌遣词用句,以达到最佳的讽刺效果。而在表演上,要深刻揭露这一类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出人物在窘况下语无伦次的情态。就不能将精心准备的台词表演太实,不能像表演一般相声段子时那样以熟练为好,要掌握表演的火候,举重若轻为高。而将这两方面相互矛盾表演结合起来,达到艺术的完美统一,更是难上加难表演起来极难掌握。

“反熟为生”的相声技巧,对演员的要求更高。必须有功力驾驭,保证台词的精准才能突出“反熟为生”,整体上的准确才能保证观众理解演员是在故意“错”而不是舞台失误。尤其是在故意表现人物下意识活动的地方更要将精准的台词演艺为水到渠成的自然。“反熟为生”的火候拿捏是检验相声演员艺术功力的试金石。

“反熟为生”不是一种技艺表演的手法,而是相声贴近生活,在真情实境中对话聊天——语言和言语艺术的必然。“生”不是生涩、做作、故意而为的,而是自然、本真、“话如己出”的。由“生”——“熟“——“生”是一个艺术提炼和升华的过程。由“生”到“熟”如果只是“会——通”,那么由“熟”而“生”就是“精”——“化”了,已经包括拆洗和选择、定性和定量。特别是再“生”的新鲜感和语境感则是尤其需要功力的。

佩元老师说过,“扑盲子”不是“碎嘴子”,“扑盲子”的表演要慢而不断,快而不乱。


四、版本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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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马褂》刘宝瑞、马季、郭启儒


刘宝瑞、马季、郭启儒三位版本的《扒马褂》,从个人气质上来说,刘宝瑞先生带有老顽童的滑稽;马季相比较郭启儒和刘宝瑞两位先生,是个顽皮小伙,带有一种“嘎坏”;而郭启儒先生定位于帮着“小孩”挤兑“同龄人”的人物。这个版本更多的是突出喜剧性、轻松风趣。刘宝瑞先生着重刻画地是带有“京油子”习气的小人物,圆谎中带有圆滑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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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马褂》郭荣起、赵佩如、马三立


而郭荣起先生个人形象就很接近“窝窝囊囊”的人物,既然说“穿马褂有好处”就一定做到对马褂所有人的“尽职尽责”;马三立先生外形像个善搞恶作剧的“坏人”;赵佩如先生定位于穷追不舍刨根问底的人物性格。这三个人物定位准确,彼此又形成了尖锐的戏剧冲突,所以演来神完气足,听着自然觉得酣畅淋漓。人们把马、赵、郭三位的《扒马褂》称为“无与伦比”版,是因为这三位名家将这段节目演绎得到位、精准、深刻,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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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马褂》高德明、王长友、王世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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