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梁左
《小偷公司》牛群、冯巩
第一次接触梁左先生的相声,是在《综艺大观》节目里面牛群、冯巩表演的相声《小偷公司》。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当时,字幕里作者那一栏赫然写着梁左先生的名字,也就对这个名字特别关注。后来,又听到了许多出自梁先生之手的相声作品,更是对梁先生敬佩万分。情景喜剧《我爱我家》职员表里也出现了新的名词——文学师,但这位文学师的名字,我却早已慕名,又是梁左先生。这部喜剧里运用了很多相声的喜剧技巧(铺平垫稳、三番四抖、互为捧逗、咸淡见义等),很是吸引我这个相声迷。对梁先生的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相声如果按类型来分,大体可以分成:讽刺型、歌颂型、娱乐型。如果说马季是歌颂型相声的代表,那么我认为梁左先生可称娱乐型相声的代表人物。梁先生把传统娱乐型相声(文字游戏)加以变化,创造了“无是非冲突或淡化是非冲突”的纯喜剧性相声。梁左先生的《家庭喜剧》、《虎口遐想》等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梁左先生也有很多“讽刺型相声”,如《小偷公司》、《电梯奇遇》等。如果说《家庭喜剧》、《虎口遐想》是梁左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恬淡之作,那么《小偷公司》、《电梯奇遇》就可以看作是梁先生“金刚怒目”的一面了。(另外,梁左先生为姜昆度身创作的相声《虎口遐想》《家庭喜剧》《着急》,又可以看作是“相声三部曲”:青年未婚工人经历《虎口遐想》,结婚后发生了《家庭喜剧》,到做了孩子的父亲时又不断的“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地《着急》。)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a0515ykxwl7&width=500&height=375&auto=0《虎口遐想》姜昆、唐杰忠
梁先生知晓中西,对于喜剧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此,笔者想对梁左先生的相声聊一聊自己的感受,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批评指正。
梁左先生善于使用“错位”的手段制造笑料,在“两难境地”中展开情节,使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对立统一。
梁左先生特别善于制造夸张的对比,尤其善于将人们生活中的小事与国际大事进行对比,运用“语言错位”的手法(“大题小做或小题大做”)。将国际大事、重大事件与普通生活小事“错位”,进行轻描淡写地调侃(大题小做),或将普通生活小事与国际大事、重大事件“错位”强拉硬拽上重大事件的用词(小题大做),形成强烈对比,来制造笑料。
《我爱我家》虽然是情景喜剧,但其中也运用了很多相声手法。如:“和平”得了失忆症,一家老少为她慢慢恢复记忆。“老付”说,“一会儿我就把四人帮给她粉碎了,三中全会我也给她开了。”这里就是运用“大题小做”的手法,对“粉碎四人帮”和“召开三中全会”这样的重大事件进行轻描淡写的调侃。“粉碎四人帮”和“召开三中全会”怎么可能是“老付”一个人做得了的事情。但在这特定的语境中,就因“错位”而形成“喜剧情景”。于是“老付”说的这句话不仅是符合逻辑的,但却同时也与现实生活或者说跟观众理解的“粉碎四人帮”和“召开三中全会”形成了“语言错位”,也就产生了极强的喜剧效果。
这种手法虽然来自于传统相声,但梁左先生更有其切身的经历使然。梁左先生经历过“文革”时期,那个扭曲的时期,每一个人都将“革命用语生活化”,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的语言交流都离不开当时的“革命用语”(这种情况在姜昆李文华的《如此照相》当中就有描写讽刺),甚至动辄就对某人的普通言论“上纲上线”弄得人人自危。梁左先生将那个特定历史时期产生的现象,至今还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留有影痕。故而加以变化,化腐朽为神奇,作为一种组织笑料的手段运用到相声当中,无疑也是对“文革”产生的谬种的辛辣嘲讽。由原来“文革”时期恶意的“上纲上线”攻击陷害,变为相声当中故意地“大题小做、小题大做”制造夸张对比手法,留下那段生活的历史记忆。
在《家庭喜剧》中,又“小题大做”。将“护送妻子下班”比喻成“武力保护”甚至认为妻子是自己的“托管地区、附属国、殖民地、亡国奴”。将家庭小事无限制夸张成为国际事件,形成对比(“语言错位”)制造笑料。
在《是我不是我》中,塑造了一个“虽然够不上法律量刑处罚,但却应当受到道德舆论谴责”的小人物。其中也运用了“语言错位”:表面上“我”供述违法犯罪,而实际上却都是“我”道德品质上的问题,巧妙地将“道德品质德问题”与“违法犯罪”进行“语言错位”。既符合当时“我”在公安机关等待盘问时的心理,又故意制造了悬念,待“我”具体“交代”问题时,“我”的行为与自己猜想的违法犯罪名称产生距大悬殊,形成“语言错位”来制造笑料。同时,也是对这类小人物的辛辣讽刺。显然,虽然都是“错位”却有许多情景、色彩、结构、技巧等方面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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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不是我》姜昆、金奇海(复制链接到浏览器收听)
梁左先生经常在情节中设置“两难境地”,使人物置于尴尬情境中,来制造笑料。“两难”是人生机遇中经常遇到的问题。人生的种种无奈或机遇也往往在“两难”的判断和选择中。它可以是喜剧也是悲剧的。在相声《虎口遐想》里,那身陷老虎洞的青年既不能逃离虎洞又不能和老虎搏斗;《电梯奇遇》里那个既不能逃离出坏电梯,又没办法修好电梯的“姜昆”。都可以做“悲喜剧”两面观。从而表明作者的人生的态度和情感方式。无论是《虎口遐想》,还是《电梯奇遇》中的情节设置,都是我们生活中很难甚至是不可能遇到的情况,但又在艺术中予以强调作为有可能出现的特定境地,使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对立统一。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t0379ne5nr4&width=500&height=375&auto=0《电梯奇遇》姜昆、唐杰忠
在《小偷公司》中采取了更为荒诞的手法综合运用了以上手段:
首先,梁左先生将“小偷公司”与“官僚机关”的“身份错位”,挖掘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官僚揩公家之油,不也是偷吗?);“官僚机关”与相声中的“小偷公司”在其臃肿的机关设置,缓慢的办事效率,以及名目繁多的消费理由上的相似性。借助“小偷公司”的人浮于事其实是现实生活的折射或漫溢,从而虚化和曲婉含蓄地讽刺了现实生活中“官僚机关”的官僚腐败现象。同时,这两者的“错位”本身就具有极大的喜剧因素,具有极强的喜剧冲突——喜剧的矛盾跌落和反衬。这段相声辛辣地讽刺了官僚主义作风,但却以“小偷公司”的夸饰借喻的艺术的手段表现。“小偷办公司”这也许是生活中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因为它是喜剧的因此不致引起“对号入座”的比附,又因为它是“有意味”的因此并不排斥人们自然的联想和想象。“错位”不仅联结了虚实并且凸现了立意的深邃和高妙。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达到了对立统一。
“甲”是一个参加了“小偷公司”的小偷,他面对人浮于事臃肿的“小偷公司”机关愤愤不平,但又不能不干,“我不干了,他们也不会饶了我的。”这句话的交待,说明人物“小偷”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有了要改革“小偷公司”人浮于事现象的要求,也就有了这段相声情节发展的合理性。接下来,在“小偷”自己的详细描述下一层层揭开了“小偷公司”臃肿的伤疤:机关领导无限制的增加,机关人员的无限制扩充,但“坚持在一线工作的就我们俩人”;任人唯亲;过年过节增加的臃肿科室;利用公款出国考察外国的先进偷盗技术等等情节,将在我们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官僚主义的种种丑态都“错位”移植到了“小偷公司”这个荒谬虚构的组织里加以展现,这样的效果不但增加了相声本身的喜剧性,而且更突出了这些官僚主义的丑陋本质。
当警察一网打尽小偷公司的时候,没想到小偷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地大声控诉:“警察同志,官僚主义害死人呀!”这样一句话,从小偷这个特殊身份的口中说出,使人产生“错位”(既是身份的错位,也是语言的错位)的感觉,叫人哭笑不得,又发人深省,耐人寻味,效果强烈,堪称是一段精品相声。
梁左先生借鉴西方喜剧手段丰富中国本土喜剧技巧,将西方喜剧手段注入到中国传统的艺术门类相声之中。将相声手法融入西方情景喜剧之中,同时也将西方的情景喜剧手法借鉴到相声当中,丰富相声笑料。这方面已经有很多评论家评论过,在此笔者不再赘述了。
梁左先生将中西方喜剧融合,开创、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相声风格。他的离去让相声界痛失一位优秀的作者和老师,他的笑从来不肤浅和油滑,我们当下是多么需要这样健康的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