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峰 | 今天我们向梅兰芳学习什么?
作者
编者按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也是中国艺术研究院建院70周年。1951年,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前身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毛泽东主席亲笔题写院名,并题词“百花齐放,推陈出新”。70年来,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几代学者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坚持人民文艺立场,呼应着国家和民族、时代和人民的召唤,植根于丰厚的历史传统和生动的艺术实践,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形成了“理论联系实践”“史论结合”、重视学科规划与建设等优良的治学传统。特别是作为我国唯一的国家级艺术科研机构,中国艺术研究院建院伊始,就着眼于各门类艺术史论研究和一般艺术学的基础理论探索,并取得了卓著成就,产生了一大批标志性、奠基性成果,基本确立了中国艺术学学科架构,持续发挥着理论辐射的巨大影响力。
值此建院70周年之际,为致敬先贤,赓续传统,本刊特设专题,回顾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发展历程;探讨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戏曲理论家张庚先生为中国戏曲理论体系建设作出的杰出贡献;发掘文艺理论家王朝闻先生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齐白石“人民画家”论的话语性质;回溯以舞蹈理论家王克芬先生为代表的学者们参与新中国舞蹈史研究的宝贵学术经验。考镜学术源流,彰显当代价值,为中国艺术学学科发展提供借鉴和启示。
摘 要
一、梅兰芳与戏曲表演体系的理论自觉
梅兰芳生活的年代是京剧乃至中国戏曲最繁荣的时代,也是戏曲表演艺术发展到鼎盛的时期。他对戏曲表演艺术理解之深,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首先,梅兰芳是京剧四大名旦之首,代表了京剧表演艺术的最高成就;而京剧又是中国戏曲的代表性剧种,其表演艺术集中国戏曲之大成。梅兰芳不仅是京剧艺术大师,而且对清末民初在北京、天津、上海等地演出的秦腔、梆子戏也有深入的了解。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先后去西安、太原、成都、兰州、南昌、长沙、武汉等17个省会城市访问演出,与秦腔、晋剧、川剧、陇剧、赣剧、湘剧、汉剧等剧种的表演艺术家交流,共同探讨中国戏曲艺术的奥妙和各个剧种的优长。其次,梅兰芳是京剧表演艺术成熟后承前启后的艺术大师,他谦虚好学,有着丰富的戏曲表演经验和广博的学识。他的成长时期,正是京剧舞台上群星璀璨的年代。据梅兰芳后来回忆,他曾观摩演出并与其同台合作过的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包括:老生谭鑫培、汪桂芬、孙菊仙,武生俞菊笙、杨小楼,小生王楞仙、程继仙、德珺如、朱素云,青衣陈德霖、王瑶卿,花旦田桂凤、路珊宝,老旦龚云甫、谢宝云,花脸何桂山、金秀山、黄润甫、钱金福,丑角罗百岁、赵仙舫、王长林等。这些名伶大腕均为各自行当的顶尖人物,身怀绝技,出手不凡,表演各具特色。梅兰芳与他们同台献艺,不仅能够提高本行当的表演艺术水平,而且对其他脚色行当的表演艺术也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此外,梅兰芳是第一个将中国戏曲带出华人世界,推向西方剧坛的表演艺术家。他曾在1930年赴美国演出,1935年赴苏联演出,与西方戏剧大师查理·卓别林(Charlie Chaplin)、斯坦尼斯拉夫斯基(Stanislavski)、聂米罗维奇—丹钦科(Nemirovich-Danchenko)、梅耶荷德(Meierkholid)、谢尔盖·爱森斯坦(Sergei M. Eisenstein)、贝尔托·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等进行交流,听取他们对于中国戏曲的看法和意见。在对中西方戏剧进行比较的过程中,进一步对中国戏曲不同于西方戏剧的特点有所领悟。
二、梅兰芳与戏曲传承模式的开拓
梅兰芳中年以后一直以戏曲传承为己任,曾经收过不少弟子。他言传身教,培养出李世芳、顾正秋、言慧珠、杜近芳、梅葆玖、张春秋、李炳淑、杨春霞、李玉芙、沈小梅等杰出的梅派演员。对于艺术的传承,梅兰芳有非常独到的见解。今天,当我们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理念引入戏曲传承、保护工作中时,梅兰芳所开拓的传承模式、保护经验,仍然非常值得学习和借鉴。第一,定好目标,选择好道路。梅兰芳曾在《要善于辨别精粗美恶》这篇文章中,对于戏曲如何传承和演员如何学习等问题提出具体的意见。他认为,学员要想把自己培养、锻炼成为优秀的戏曲表演艺术家,定好目标和选择好道路非常重要。“一个演员表演艺术的道路如果不正确,即使有较好的条件,在剧场中也能得到一部分观众的赞美,终归没有多大成就。所以说演员选择道路关系非常重大。选择道路的先决条件,就须要自己能鉴别好坏,才能认清正确的方向。不怕手艺低,可以努力练习;怕的是眼界不高,那就根本无法提高了。”第二,提高鉴别能力,善于学习别人的长处。梅兰芳对戏曲艺术提出了“精粗美恶”四个客观鉴赏标准,要求学员加以鉴别。他谆谆告诫说:“不能鉴别好坏,或鉴别能力不强的人,往往还能受环境中坏的影响而不自觉,是非常危险,并且也是非常冤枉的。”梅兰芳举例说,有一些在观众中很有名气的演员,虽然有一技之长,但也有不少毛病,如果学员不能辨别,一味模仿,就可能走上歧途。同时,如果对人家的优长视而不见,只知道苦练,也不会有出息,梅兰芳称之为“没开窍”。他还特别提醒,要注意那些并不很出名却有精湛的表演技艺的演员,善于学习他们的长处。第三,经常观摩其他行当、其他剧种的演出,开阔眼界。梅兰芳指出:“演员对于观摩同行演员之外,还应当细细地观摩隔行的角色演戏,来扩大自己的眼界。另外对于向来没有看过的剧种,和外国戏,更是考验眼力的好机会,因为对一个完全生疏的剧种,往往不容易理会。但是只要虚心看下去,一定也一样会发现它的优缺点。”这些都是梅兰芳的切身体会,无论在青少年时代还是中晚年时期,他从未放弃任何一次向同行、其他行当、其他地方戏剧种、外国戏剧,乃至曲艺、歌舞等学习的机会。他创作演出的新戏,无不蕴含了他在不同时期的学习心得。如他早期创作排演的古装新戏《嫦娥奔月》,其中所用的〔南梆子〕曲调,“原是从梆子里移植过来的,经过梅先生唱出来以后,就完全京戏化了,现在则已成为京剧的传统的曲调了”。梅兰芳排演的最后一出新戏《穆桂英挂帅》,就是在观摩豫剧表演艺术家马金凤的同名剧目之后,受到感染和启发而移植改编的。梅兰芳在《我怎样排演〈穆桂英挂帅〉》中写道:“《穆桂英挂帅》是豫剧的老剧目,京剧中原来没有。四年前我在上海第一次看到豫剧马金凤同志演的《穆桂英挂帅》,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虽然和穆桂英做了四十年的朋友,还不知道她的晚年有重新挂帅的故事。她那老当益壮的精神,使我深深感动,我们有着情感上的共鸣,因此,今年我就决计把这株豫剧名花移植到京剧中来。”在移植改编过程中,梅兰芳并没有照搬豫剧,而是在豫剧提供的故事结构和人物形象基础上,充分发挥京剧的表演艺术特色,同时吸收借鉴河北梆子的一些表演技巧,从而在京剧舞台上塑造出晚年穆桂英的艺术形象。
(六)忌照不合节奏的像。凡是唱的时候,面部表情(包括头、颈的动转,眼睛注视方向的移动),身上动作(包括指指点点等小动作),都是随着唱的节奏进行的。演员正在舞台部位较为固定时唱着,照像应该说问题不大,但这类照片的好坏,往往决定于是否抓住节奏。最好在一个腔完成时,和鼓板尺寸同时按“快门”,照出来就必定是一个完整的像。
梅兰芳除了重视舞台剧照外,对“素身”(便装表演,术语叫作“素身”)照相也非常重视。他认为:“有计划有系统地照素身像,对教学是有帮助的。照素身像和舞台现场的要求不同,前面谈的一、二、三忌,在这里不但不忌,而且一个身段或亮相必需前后左右照几面,未完成的身段和正在‘起范’(即准备动作),都需要照。舞台像看效果,素身像看方法,二者作用不同,都是我们的参考资料。”谈到戏曲唱片在传承戏曲演唱艺术方面的作用时,梅兰芳说:“戏曲唱片,除供一般欣赏外,还可以从这里研究名演员的念字、发音、气口。在剧场里和在唱片中听同一演员的唱,有不同的作用。听唱片时,如果为了研究,可以把转率减慢一点,把耳朵凑近唱机,这样,就能很清楚地听到念字的口法,唇齿舌鼻喉的发音,换气的巧妙,操纵板槽的方法,等等。有的人讽刺专听唱片而没有从师学习的人为‘留学生’,当然唱片有它的局限性,但拿来作为参考研究,还是能够收到一定的效果的,尤其是研究已故名演员的唱法,更需要依靠唱片。”梅兰芳在世时,拍摄戏曲电影是当时真实记录戏曲演员舞台表演艺术的最佳手段,也是戏曲影像资料的唯一来源。因此,梅兰芳非常重视戏曲电影的拍摄工作。他说:“戏曲拍成电影,公开发行是为了给广大观众欣赏的,所以大半是重新编了电影剧本拍的。当然这里面也保存了许多表演艺术的精华,但演员为了学习,在电影里想找舞台上的身段地方是有些困难的。一九五七年的夏天,京剧工作联合会筹募福利基金,在音乐堂举行义演,我与谭富英同志合演了《御碑亭》,不久,北方昆曲剧院成立时,我与韩世昌院长在人民剧场合演了《游园惊梦》。当时我的朋友李桂森同志事先组织了丽影照相馆的孙同志在现场把《御碑亭》和《游园》拍了下来。……尽管在观众席中拍摄,受到技术上的种种限制,但可以看出舞台部位,也是有参考价值的。我认为戏曲界为了留资料,可以采用各种方式进行拍摄记录影片,还必须在不影响老艺人们的健康下抓紧时间,想到就办。”梅兰芳生前将他的几部代表作品都拍摄成了电影,为我们留下极为宝贵的影像资料,使我们今天依旧能够一睹大师当年的舞台风采。同时,在他的积极倡导下,许多其他地方戏剧种的名家代表作也先后被拍摄成戏曲电影,为我们研究20世纪的中国戏曲留下珍贵的影像资料。本文作者刘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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