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惊世界殊”的中国葡萄酒
历经千万年风沙雕蚀,这里深厚的历史和包容的文化,以及一望无垠的千里沃野,共同汇聚成风光独好的“塞上江南”。
来到宁夏的第一个晚上,7点多出门还是见到了灼目的日光。听司机说,这里到了晚上8点,太阳才会隐入山头。
我们的车朝着影影绰绰的贺兰山开,那里就是宁夏葡萄蔓延的地方。太阳斜照在车窗上,当时的心境就宛如朝圣。
南北长200余千米、东西宽15-60千米的贺兰山,在宁夏的西北部绵延。
它是我国一条十分重要的自然地理分界线,将季风与非季风气候区、荒漠与荒漠草原、外流与内陆水域,以及纯牧区和半农半牧区划分开来。
宁夏贺兰山东麓葡萄酒产区,西有贺兰山庇佑,东有黄河沃灌,由山河共同簇拥,就像一条斜倚在贺兰山脚下的幽密长廊。
西北的寒风袭来之时,有了巍峨贺兰山的阻拦,产区的积温得以保持,因此降低了霜冻对葡萄的侵害;而当腾格里沙漠流沙东移,贺兰山又一次“挺身而出”,屏住沙土,仿若脚下这片土地的守护神。
贺兰山东麓发展起了农耕文明,西麓生长出了草原文明,一山之隔,交相辉映。
位于银川产区的西夏区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酒庄, 米擒酒庄是我们探访的第一个。
宁夏酒庄分为一到五级,目前一级酒庄空缺,米擒为三级酒庄。两年前,米擒的橡木桶珍藏干红葡萄酒夺得了2021德国柏林葡萄酒大赛金奖。
留世酒庄是第二站,距离米擒酒庄也就10多分钟的车程 。
酒庄的左侧是充满生机的白杨树和葡萄园,而向反方向望去,却是浩渺荒芜的旷野,一种割裂但又和谐的美感就在这两重天的风景中展现。酒庄位于西夏王陵景区内,那旷野之上矗立的便是西夏陵冢。
留世,是“刘氏”的谐音。庄主刘海从父亲的手中接过了这450亩葡萄园,子承父业,经营至今。
留世有200亩葡萄种植于1997年,保留了超过20年树龄的老葡萄藤。这片土地的砾石形状比较独特,是风化形成的片岩,它能很好地保持热量和水分,会增加葡萄的酸度,生产出矿物丰富的葡萄酒。
留世酒庄运营总监郭晓恒介绍,2009年的时候,宁夏开始出现小酒庄,一个酒庄里通常只有两三个工人,对着四五个发酵罐。
等到葡萄成熟后,来自不同田地的葡萄被收集起来,分别放到不同的发酵罐中。“待到出酒品鉴环节,用留世酒庄里的葡萄酿造的酒惊艳了大家的味蕾。”
贺兰山东麓产区是由200多个酒庄和50多万亩葡萄园构成的,当年有一个江湖传说:贺兰山东麓存在着酒庄中的“四大天王”,这四个酒庄将中国葡萄酒的地位推向一个新高度,也让世界开始讨论中国葡萄酒。
这“四大天王”就是贺兰晴雪、迦南美地、银色高地、留世。
翻过贺兰山就是腾格里沙漠,沙漠带来了沙子和冷空气。气候糟糕的时候,寒流宛如浪潮,越过山脉下扑,在靠贺兰山最近的酒庄中,葡萄花蕊大量凋落。
郭晓恒说,贺兰山远高近低三道山,越过最后一道才能到留世的酒庄,因此受灾面积小,留世酒庄葡萄种植行间距也特别宽,达到4.5米,又进一步降低了多变的气候带来的灾害。
掉蕊的葡萄会开第二次花,此时受灾害影响较小的留世酒庄葡萄,便多了15天左右的成熟期。这一时间长度让葡萄更加从容地成熟,也就直接影响到葡萄酒内的单宁。
单宁是红葡萄酒的骨架和灵魂,通俗来说,“好单宁”是指入口后口腔内壁感受到的柔顺口感,“坏单宁”意味着粗糙的口感。
未成熟果实中的单宁会带来苦涩的风味,生青的葡萄籽带给葡萄酒的风味是不愉悦的。留世的葡萄成熟后,葡萄籽是褐色的,葡萄梗木质化,这就使得它的单宁更加柔和。
宁夏最早种葡萄的地方是黄土,可是对于酿酒葡萄而言,越是贫瘠的土地越有利于它们的生长,扎根砾石的留世葡萄藤,根伸得更长,汲取了更深土层的水分和营养物质。
由美的集团控股的美贺庄园,意为“美的在贺兰山脚下的酒庄”。庄园有500吨的年产量,一年能灌装40-50万瓶。
这里培育有一种特色的白葡萄品种,维欧尼。维欧尼很娇贵,花香果香浓,易吸引昆虫,然而宁夏干旱的地理环境恰好让病虫害的几率大大降低。
美贺庄园有80亩维欧尼,是种植面积比较大的葡萄酒庄之一。
在美贺庄园的三楼平台,我们看到广阔的庄园全景。
贺兰山就在眼前,风云变幻之下,山体似乎涌动了起来,像是奔腾起来的群马。
最后一站,来到了张裕龙谕酒庄。午后的阳光正猛烈,给这幢伊斯兰风格的建筑涂上了耀眼的色泽。
龙谕的酿酒原料采收时,先藤上初选,再手工串选,最后还要经光学粒选机360°抓拍,粒粒甄选。酒庄一侧,还在生长的原料们——赤霞珠、灰雷司令、长相思,皆在享受着日光浴。
据张裕的工作人员介绍,宁夏其实还可以种植水稻,甚至有湿地。这得益于宁夏平原夏季(葡萄生长期)高温多雨的水热条件,也正是酿酒葡萄能在宁夏适应生长的前提。
走出龙谕酒庄,太阳早已落山。像梁静茹歌里唱的“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真有点点繁星。
夜凉如水,十分静谧,与白天的火热判若两地。也正是因为昼夜温差大,才孕育出品质上乘的葡萄。
银川市西夏区地处贺兰山东麓葡萄产业带核心区域,依托贺兰山东麓酿酒葡萄基地、葡萄酒庄集群和沿线历史文化资源,西夏区开发了葡萄酒观光体验工厂、葡萄酒庄精品民宿酒店等产品。
并以葡萄酒产业为轴线联动附近28座特色酒庄、57家精品民宿,推出葡萄酒产区旅游线路,推进“葡萄酒+文旅”深度融合。
一眼望去,宁夏座座酒庄的土地是各有特色的谜面,而谜底就要从这里的风土说起。
“风土是阳光,是砾石,是山川,是河流;风土是果农骂你的脏话,是酿酒师的高兴与不高兴;风土就是贺兰山,就是黄河水;风土就是冬天用黄土埋藤,春天借清风展藤;风土就是祈盼的降雨,就是早来的晚霜;风土就是根瘤蚜,就是霜霉菌……风土就是你吃了一碗羊杂碎后唱的那支‘花儿’”。
2015年的风土复兴国际葡萄酒文化研讨会上,宁夏贺兰山东麓葡萄与葡萄酒联合会主席郝林海这样解释“风土”。
“风土”是葡萄酒界描述葡萄酒风格品质的一个特殊词汇。通俗地讲,就是天、地、人影响下葡萄果实内容形成的特色,又体现在人对发酵后葡萄酒体的味觉感知。
风土必须有它的籍贯,就如同讲你是河南人、上海人,还是广州人。风土概念甚至可以具体到某一个酒庄、某一块土地、某一抔土的作用。
郝林海提出了风土的大中小三个概念:
1935年,著名地理学家胡焕庸教授提出一条划分我国人口密度的对比线:东侧不到40%的国土面积,分布着96%的人口。这条线后来被国际上的专家称为“胡焕庸线”。
郝林海沿着这个思路做了一些研究,发现中国的葡萄藤主要种植在胡焕庸线的北侧,所以中国90%以上的欧亚种葡萄藤都是埋土区,冬天都要埋藤。这和澳洲、欧洲是不一样,这两个洲的葡萄藤一年四季都站在地里。
北方的埋土区,都处于干旱半干旱的地区,光照比较充足,昼夜温差大。葡萄藤、葡萄果实的内容,特别是在它的成熟期、变色期以后,温差变化对糖酸和单宁以及花青素的内容含量都会有影响。
宁夏位于西北内陆高原干旱半干旱地区,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赋予它冬寒长、夏热短、春暖快、秋凉早的气候特征。
贺兰山是中国少有的南北走向山脉,如一道天然屏障,阻隔了腾格里沙漠的茫茫流沙和凛冽的西北寒风,也削弱了潮湿的东南季风,为贺兰山东麓造就了非常适合酿酒葡萄生长的小气候。
这里是世界认可的酿酒葡萄种植圣地,而现在,这里也正在积极探索葡萄酒产业的新模式与新路径。
葡萄酒是一个有着丰富历史和文化底蕴的酒种。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在强调葡萄酒的自然属性。实际上,葡萄酒从一开始就是和科技创新结合在一起的。
云南农业大学董扬教授团队联合国内外专家,通过集合全球近5000份葡萄遗传资源,破译了葡萄驯化密码,研究表明葡萄是目前已知人类最早驯化的水果。
在其他植物尚没有品种的时候,欧洲就已经开始选育葡萄品种了,一些葡萄品种的名字甚至可以追溯到一两千年前。
葡萄在2007年完成了基因组测序,也是整个植物学领域最早完成基因测序的水果类作物。
在6月10日举办的国际葡萄与葡萄酒产业大会上,中国农业大学园艺学院教授马会勤提出,面对如今气候变化、全球变暖、水资源缺乏,以及中国劳动力稀缺等问题,“我们需要从科技创新中去寻找答案。”
全球气候变暖之下,过去一些不生产葡萄酒的国家变成了葡萄酒的生产国,原来生产葡萄酒的国家开始面临水资源短缺、气候更加干热等问题。
近些年来,葡萄的酸含量降低,而果实变得越来越成熟,这些因素都直接影响了葡萄酒的风味。
“气候变化以及消费者的变化是推动整个葡萄酒产业技术变革的最根本原因。”马会勤说。
实现葡萄酒的个性化风味,也成为一个重要的科技创新方向。
中国农业大学食品科学与营养工程学院教授段长青认为,葡萄酒所谓的“优劣好坏”和消费者的个人喜好有非常重要的关系。
“如何把葡萄酒独特的产品风格展现给消费者,且能保证在不同年份、不同批次的酒里风格表现一致,是在商品层面、市场生产过程中需要克服的最重要的问题。”段长青说。
中国葡萄酒发展30年来,风格同质化的问题在现有的葡萄园和酒庄里仍然突出。
根据风味物质的种类变化,同一个品种既可以生产出一种主体饱满、香气内敛的陈酿型葡萄酒,同样可以生产出一种果香浓郁、口感清盈柔顺的葡萄酒。让同样的品种产生不同的风味,这项技术正是实现风格稳定性和风格个性化表达的关键。
每种消费者人群的口味、地域不同,由此消费者所需的葡萄酒风格存在一定的差异。先对消费者的诉求进行分类,再把这些通俗诉求转换成酿酒师、酿酒人的感官特点,进而酿制出不同的葡萄酒。
这样一来,一个产区就可以变成若干个产区,一个酒庄就能产生若干个风味、若干个产品。
种植上的科学化同样不可或缺。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副校长房玉林认为,生态问题是不能忽视的,在发展葡萄酒产业的同时,要保持生态优先的发展思路。“谋划建立葡萄园之前,一定要考虑防护林的建设,保证未来庄园的可持续发展。”
要给葡萄园营造一个好的环境,既要营造大的环境,也要营造葡萄园子这样的小环境。比如,可以在葡萄园采用有机覆盖,种植行间草等。
“应该选择并引进适合自己的品种。酿酒葡萄品种在不同的风土下,甚至在不同的土壤下展现出了不同的特质。”宁夏大学食品与葡萄酒学院教授张军翔说道。
“现在宁夏已有三十多个具备相当种植面积的品种,一定可以在宁夏丰富的气候土壤上展示出它们的特点。”
在革新科技手段的加持下,我们似乎可以预见一个更加光明的葡萄酒产业的未来。
来到第三届中国(宁夏)国际葡萄酒文化旅游博览会现场,穿梭在各个展台,我们发现,不同产区的葡萄酒,在这里交流、碰撞,也具象了中国葡萄酒产业的轮廓。
迦南美地酒庄,是圣经中“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是银川产区的参展酒庄之一。展台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宁夏的酒庄越来越多,名气就越来越大,大家会以产区的名义抱团发展。
我们意识到,宁夏葡萄酒变成了一个公共品牌。
昊悦兰酒庄属于青铜峡产区,庄园名字是“好运来”的谐音,取了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最后一个字,贺兰山的“兰”,“悦”代表了酿造的喜悦。
昊悦兰庄主杨洋是学建筑出身,在2015年被父亲“拉入伙”,从事酒庄事业。他们从种葡萄开始,用卖葡萄的钱去购置设备,慢慢经营起自己的酒庄。加上合作的土地,昊悦兰一共有400亩地,年产20万瓶左右,直销广州、苏州等地。
像杨洋这样的酒庄二代不在少数,相比于上一代创业者,酒庄二代们,有过留学经历的高学历人才较多,他们会带着别样的经营理念,把中国精品酒庄的经营模式提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现在的杨洋既是庄主也是酿酒师,从葡萄采收到侍弄酒庄里的一花一草,每个环节都能见到这个年轻人的身影。
说到这里,杨洋拿起自己的名片,笑着说:“上面应该不仅仅写‘总经理’‘酿酒师’,还应该有‘电工’‘水工’,还要干销售。”
问到宁夏葡萄酒、葡萄酒庄的未来,杨洋表现得很乐观,“宁夏产区已经被世界看到。”
宁夏产区之外,还有其他产区的蓬勃力量。
甘肃河西走廊产区展位上人头攒动,莫高葡萄酒展位上的李楠告诉我们,几家企业由甘肃酒促中心牵头,组团到宁夏参展。
对于甘肃河西走廊产区而言,品种的独特是其打造差异化单品的一个重要因素。莫高葡萄酒的主要品种是黑比诺。
除了缺少海洋,甘肃一分为六,囊括了所有的地形地貌。
河西走廊呈东西狭长型,横跨经度广,所以气候多样。比如东部武威和西部的敦煌气候就不同,武威要凉一些,再往西走就不能种黑比诺了,这便是葡萄品种在气候影响之下表现出的差异化。
河北碣石山产区是由昌黎县组织的9家葡萄酒酒企构成,耳熟能详的有中粮华夏、茅台葡萄酒、长城。
昌黎县以酿造干红葡萄酒为主,所以主要的葡萄品种也是赤霞珠。1983年昌黎葡萄酒厂用昌黎的酒葡萄、用自制设备生产出中国第一瓶干红——北戴河牌赤霞珠干红葡萄酒,成为中国民族工业又一个里程碑。
“今年就是酿出新中国第一瓶干红的40周年”。
昌黎葡萄酒厂,就是现在的昌黎地王酿酒有限公司的前身。这瓶“第一”干红,还在地王的陈列室展柜上保存着。昌黎地王酿酒有限公司,也是国家最早的19家重点酿酒企业之一。
通化葡萄酒由通化葡萄酒协牵头来到宁夏,主要产冰酒、甜酒。这里的葡萄酒,是耐寒的山葡萄酿制的。
通化冰酒与干红区别很大,几乎没有涩味。集葡酒庄的工作人员解释说,酿造冰酒要脱梗脱粒,所以单宁含量低,不涩。
冰天雪地的环境,似乎更容易产出好品质的冰酒。而东北人的热情,又赋予了这片土地和其上诞生的好酒别样的滋味。
今年,国际葡萄与葡萄酒组织(OIV)发布了2022年世界葡萄和葡萄酒行业状况(SWVWS)报告,揭示了2022年全球葡萄酒行业从葡萄园、产量、消费量以及贸易量的最新变化与趋势。
在所有主要产酒国中,中国的葡萄酒产量下滑最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