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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实践 | 任竹晞:当一个教育者决定学会拒绝

任竹晞 群岛大学
2024-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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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主编Sherry。


近两年我观察到一个现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称「i人」,不愿主动说话,不敢表达观点,更遑论开口拒绝。


为什么会这样?在不愿表达、不敢拒绝的背后,是怎样的下意识阻碍了我们?


今天的文章来自「一出学社」社长任竹晞,她说两年前就想写一写“教育者的自我绑架”这个话题,却一直难产。直到在前不久的「群岛TOTs营」上说到“两个主体的相遇”,才厘清了“不敢”背后的假设,以及如何重新定义“拒绝”。


竹晞以对话体写下这篇文章,其中的「竹」和「晞」都是她,这也是她的一次自我对话练习。


在此与大家分享,enjoy reading~


当一个教育者决定学会拒绝

by 一出学社 任竹晞

竹:你好呀,竹晞。
晞:你也好,竹晞。
 

竹:我想找你聊聊,我很好奇,你刚刚参加了群岛的TOTS营,你的感受是?

 
晞:参加TOTS的过程特别有趣,因为大家共学了两篇关于「一出学社」的案例(有一篇还是我自己三年前写的)。而我最大的感受,是我现在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了……

不是因为我停止进化了,而是这两篇案例都侧重写组织的制度进化,写“事情”,读着很爽;而近期我把精力转向了个人进化,学会面对一个更深层而难以量化的个人课题:表达不同意
 

竹:为什么是这个课题呢?

 
晞:这几年在推动组织进化的过程中,我也在练习对个人身体和情绪的觉察,因为身体和情绪往往会指向被我们忽略的重要议题。我发现,当有一些情况出现时,我会感到压力山大,出现被什么东西压在胸口的沉重感,难以释怀。

我渐渐梳理出来,这些情况包括:
  • 当学生提出的要求让我觉得不合理、不舒服;
  • 当家长对我的评价/诉求让我很难受;
  • 当同事的意见让我觉得不成立。
 
特别是当对方表现得特别坚定和不容质疑,往往还带有强烈的情绪,我的不适感就更强烈了。而我很难当场对对方表达不同意。
 

竹:我挺惊讶的,因为我记得你从小就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样的你为什么会不敢表达呢?

 
晞:是呀,我从小就想知道做事情背后的原因,而不是别人让做我就做。所以我发现我从小的习惯就是,自己做自己的,和别人保持距离。
 
但做教育,特别是做3.0的教育,就大不一样了:每一件事都需要教育者和学习者双方、甚至包括家长的三方的密切配合。这时我发现,我从小养成的模式——保持距离,最好别来往——只是回避了这个问题,而没有让我能真正地学会与他人的不同意见密切相处。
 

竹:有很多人跟你说过,出现这种情况可以怼回去吧?

 
晞:我亲眼所见,很多机构/领导会直接把对方怼回去,什么“你不懂”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啊,话术可多了呢。
 
我也经历过被“怼”,感觉对方就是想把我的嘴封上,那感受很不好。
 

竹:连“你说的不对,我不同意”也不能说吗?这不算“怼”吧?

 
晞:哎呀,被你戳中了,说这句话对我真的很难,特别是当对方理直气壮的时候!
 
我花了很长时间梳理这是为什么。我慢慢意识到,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养成一种习惯,当对方提出一个问题,我很想做“知道解决办法”的那个人,而不想做让对方失望的那个人。
 

竹:且慢,“我不同意你的方法”就等于“不知道解决办法”吗,就等于让人失望吗?

 
晞:又被你戳中了……我发现我内心很害怕让人失望,让人失望就意味着我不好。

再回头看那些让我难以表达的场景,对方都表现出一种“我对你期望如何如何,希望你能做到”的态度。这时虽然作为一个专业的教育者我立刻就知道不合理,但作为一个人,我的软肋被戳中了,说出“我不同意”会带给我强烈的羞愧感,我说不出来。
 
这两个割裂的我如何相处呢,就是表面不拒绝,内心不接受,心里憋不住了就去找别人吐槽。
 

竹:可你也这么过了三十来年了,为什么突然想改变呢?

 
晞:因为透过“表达不同意”这一个看似小小的动作,我发现了很多大课题。
 
不管是个人的身心完整,还是好的教育的发生,都借助于“关系”——借用TOTS营提到的一句话,借助于“两个主体的相遇”
 
而当一方理直气壮地提出一个不合理诉求,一方碍于内心的软肋不敢不同意——不敢表达的一方被“工具化”了,提出诉求的一方看似“胜利”,实际也失去了真正看见张力、解决张力的机会。
 
“怼回去”,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怼”的意思就是:你说错了,闭嘴。可能“怼”可以成功唤起对方的羞耻感(在我们的文化社会背景下,谁心里不是带着些羞耻呢),从而终止对话,但对方那没有满足的需求仍然还在,被藏了起来,等待某个时刻再次爆发。
 
遗憾地是,不管是“工具化”,还是“怼回去”,这样的场景时时都在发生——

不管是焦虑控制的父母+彻底躺平的孩子;还是小心翼翼的父母+怎么都不满意的孩子;在学校里,不管是过度管控的“领导”+疲于奔命的老师;还是恨铁不成钢的老师+拒不服从的学生……

每个人都处于不满意的状态,但他们的表达方式在继续加强这样的不满意。包括我自己,很多人都躲在自己习惯的表达方式里,不敢迈出变化的一步。
 
我问我自己:如果我是一个身心完整的人,我希望有怎样的关系,又如何去建立这样的关系?如果我是一个好的教育者、一个好的服务设计者,我又希望怎么做?如果我想告诉孩子们,改变是可能的,我可不可以自己先迈出一步呢?
 

竹:那你试了什么,效果又如何呢?

 
晞:不瞒你说,最开始我给自己列了个SOP,写出了应对这种情况的N个步骤。后来我发现,没那么复杂,最重要的是在对方提出不合理诉求的时候,在我感受到那种压力感的时候,说出两个字:且慢
 
“老师,我家孩子自驱力不行,麻烦你主动约ta上导师课。”
“且慢,能说说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吗?你对孩子的观察是什么?”
 
“怎么我说一句话你就不开心了?就是你太多心了,跟我说的话没关系。”
“且慢,这句话让我不舒服,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一出学社不能满足我的需求。”
“且慢,请让我们退后一步看看,你的感受是什么,需求是什么?”
 
我发现这样表达之后,大多数人并没有像我原先害怕的那样,对我失望。他们反而能和我进入更有创造力的对话,找到更合适的方式去认识当下的难题。
 

竹:这两个字看上去简单,其实是一个切换视角的按钮,也是一个互相垫砖的邀请。

 
晞:没错。你有没有注意到,在前面的对话中你也对我说了“且慢”呢?
 

竹:哈哈,确实。那有没有人不接受你的“且慢”呢?

 
晞:有啊,有人不愿意停下来,有人甚至会变本加厉地输出情绪。以前我下意识会觉得,是我让ta失望了。现在我会对自己说“且慢”,先看看这个人有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主体、一个整全的人去互动的想法?如果没有,那么就随ta去吧,毕竟当一个人不想“相遇”的时候,我再努力也遇不上ta。
 
我发现我以前有一个误区:我们教育者讲究yes and,怎么能不同意他人呢。后来我发现有时say no也是yes and,及时制止对话往错误的方向滑去,谁说就不是垫砖呢?
 

竹:“且慢”看上去只是两个字,能真正地说出来,你又做了什么功课呢?你内心的羞愧感怎么样了?

 
晞:当我意识到阻止我表达的是内心根植的自我怀疑,我问了我自己:当你表达不同意,你的意图是什么?当你不表达,你默认了和对方的关系是什么,而你又希望你们的关系是什么?
 
经过很多轮的练习,我确认了,当我表达不同意,我的意图是从另一个视角去解析双方的难题,是找一个机会去真正支持到对方,我的价值和创造力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释放和确认。我不希望处于一个单方面指挥,另一方面服从的关系之中,我认为好的教育发生在两个主体的相遇、看见、垫砖、共同创造之中。
 
当我深深地确信,这样的对话就是我相信的教育的一部分,哪怕再难,我也要勇敢地说出“且慢,我不同意”。不仅我自己要说,我还要在组织里推动这样的文化和机制,让我们能时时刻刻停下来,检视那些我们默认的预设。
 
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尝试用这种自我对话的方式写这篇文章,因为对话,包括自我对话,需要时时地刻意练习的。
 

竹:这几年来我观察到几次,你在“他人的期望”和“内心的声音”之间的两难,真的很高兴你找到了一种方式去向前走。对此你怎么看?

 
晞:我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孩子向老师要一个苹果,老师给了苹果之后,却发现孩子再也不找他了,老师才意识到,孩子真正要的不是苹果,自己并没有读懂孩子的需要。
 
这个故事讲的是在师生互动中,看见并回应深层需要的重要性。但以前的我把它误解为:孩子的深层需求,教师要精准识别并立刻回应,错过一个机会就覆水难收。我会害怕地想,这个故事结束后,老师再也不能和孩子建立起联结了。
 
事实上,谁说老师不能再去和孩子聊一聊?聊一聊你当时为什么说要苹果,拿到苹果后又是什么感受,现在你对自己有什么新的了解?聊一聊你当时想要的是什么,现在,你又会把它描述成什么(芒果,菠萝,西瓜,甚至,根本不是水果)?聊一聊我听到你要一个苹果时,我的状态和心情又是如何?基于所有这些,下一次我们可以怎么对话?
 
把每个人看做主体的美妙之处,在于一个主体总是会主动地去思考,发生了什么,是因为什么,还可以怎么样?当教育者把自己和对方都当做主体,就可以放下对完美的执念,邀请对方一起踏上不完美但真正“在一起”创造的旅程。

所以,我不会再把情况再定义为“他人的期望”和“内心的声音”的冲突,而是在“我们的需要”和“我们的行动”之间找到自洽回应的创造过程。
 
有一句话是说,“在刺激和回应之间还留有一些空间,这个空间允许我们以自己的意志去选择我们的回应方式。我们所作出的回应包含了我们的成长和自由。”

当刺激(张力,挑战,困难……)出现时,我们都经历过的那种不好的教育告诉我们,“你要按我说的方式努力再努力,你不可以脆弱,你也不可以求助,否则你就是个loser”。
 
现在我想说,且慢,谁说一定如此?我要邀上我的同伴,我要和他们好好聊一聊,我们要出于自豪而不是出于羞愧做出回应,我要一直这样做下去,让好的教育就这样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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