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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洁||论《海边的卡夫卡》中的拟似性伦理犯罪



论《海边的卡夫卡》中的拟似性伦理犯罪





任洁 

  文学博士,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主要研究方向为日本近现代文学、文学伦理学批评。先后以中国国家留学基金委联合培养博士研究生身份、访问研究员身份赴日本国立九州大学从事学术研究活动。近年来在《文学跨学科研究》《外国文学研究》《九大日文》等国内外期刊发表学术论文近10篇。

内 容 摘 要

      在《海边的卡夫卡》中,日本作家村上春树采用了与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互文的写作策略,却不局限于传统的伦理犯罪题材,而是借助平行叙事结构和大量隐喻塑造了一个实施拟似性伦理犯罪的人物形象。所谓拟似性伦理犯罪,即未在现实世界中真正触犯伦理禁忌,而是将内心中想要触犯伦理禁忌的愿望以拟似性方式实施的伦理犯罪,采取的方式不是现实的、直接的、有针对性的,而是非现实的、变相的、替代性的。本文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关于本能、自由意志、理性意志的理论对小说中的拟似性伦理犯罪进行了分析,认为本能是导致拟似性伦理犯罪的根本动力来源,而理性的不成熟是造成自由意志脱离理性意志控制并通过变相方式自由释放的根本原因。所以,拟似性伦理犯罪属非理性范畴,它不仅无法给施行主体带来真正救赎,反而可能导致实际性伦理犯罪的发生。

关键词: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拟似性伦理罪;文学伦理学批评

原文刊载于《外国文学研究》2018年第4期,责任编辑:杨建

      《海边的卡夫卡》发表于2002年9月12日,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Haruki Murakami,1949-)的第10部长篇小说。在小说中,村上采用了与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互文的写作策略,却不局限于传统的伦理犯罪题材,而是借助平行叙事结构和大量隐喻实现了伦理犯罪的拟似性实施。评论界对此形成了褒贬两种意见。河合隼雄高度评价了小说,认为其优秀之处在于没有简单地对事物进行或善或恶的区分(河合隼雄 234-242);小森阳一则持批评态度,认为村上非但未在作品中惩罚主人公田村卡夫卡以拟似性方式践行诅咒,反而将其归咎于他在幼年时遭受的精神重创,并企图以此引导读者宽恕他的伦理犯罪(小森陽一54-55)。正如河合隼雄所言,村上在小说中没有对田村卡夫卡以拟似性方式践行诅咒进行善恶判断,也如小森陽一所说,背负着父亲诅咒的田村卡夫卡未能像俄狄浦斯一样积极采取措施以避免伦理犯罪的发生。但值得思考的是,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命运是由神确定的,而田村卡夫卡背负的诅咒是由人(其父亲)给予的。村上也表示“在这个故事中,不存在神,以及与神相对应的存在”(村上春樹,『夢を見るために毎朝僕は目覚めるのです』115),这无疑否认了用命运论解释诅咒的可能性。如果村上在小说中想要解决的既非孰善孰恶的问题,又非人与命运相抗争的问题,那么小说塑造田村卡夫卡这样一个以拟似性方式践行诅咒的人物形象,其意图是什么呢?

      如果站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立场,联系《俄狄浦斯王》中阿波罗神庙上那句意味深长的箴言“认识你自己”去思考的话,可以发现村上在小说中首先要解决的是一个有关人要认识自己的问题。村上曾坦言:“我让故事中的这些人物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以此探索自身内部的某些未知的场所”(村上春樹,『村上春樹雑文集』69)。就这部小说而言,正确解析“某些未知的场所”不仅是人实现认识自己的重要一环,还是探究田村卡夫卡以拟似性方式践行诅咒的切入点。因此,本文试图提出“拟似性伦理犯罪”一词来指称田村卡夫卡的伦理犯罪,并逐一厘清导致拟似性伦理犯罪发生的原因、发展全过程及危险性所在,继而发掘小说丰富的伦理内涵。

— P A R T . 1 —

田村卡夫卡对伦理禁忌的拟似性触犯

      在小说中,村上采用了奇偶数章并行推进的叙事手法,但与《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1985)不同,《海边的卡夫卡》中构筑的不是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两个相互独立的空间,而是互有交集的现实世界中的两个场所。①可以说,这样的空间架构为田村卡夫卡实现自由穿梭并以拟似性手段实施伦理犯罪提供了可能性。

      所谓拟似性伦理犯罪,即未在现实世界中真正触犯伦理禁忌,而是以拟似性方式实施的伦理犯罪。它不是停留在意志层面,而是将内心中想要做某事的愿望付诸了实践,但采取的方式不是现实的、直接的、有针对性的,而是非现实的、变相的、替代性的。不过,付诸实践后因内心欲望得到满足而产生的欢快感与因违背伦理道德而产生的负罪感,实际上与实际性伦理犯罪并无太大差异,但却能够以未实际违背伦理道德准则为托词逃避道德谴责和法律惩罚。在《海边的卡夫卡》中,田村卡夫卡的拟似性伦理犯罪主要表现为弑父与乱伦两方面。

      首先,关于弑父。细读文本,可以发现一些有违常理之处。奇数章中未实施杀人行为的田村卡夫卡苏醒后发现衣服上残留着血迹,而偶数章中实施了杀人行为的中田老人苏醒后却发现身上血迹全无。也就是说,弑父的后果是由田村卡夫卡承担的,而弑父的过程则是由中田老人完成的。对此,加藤典洋认为这或可理解为一起生灵出窍杀人事件。因为在第23章中村上特意插入了《源氏物语》中六条御息所生灵出窍杀害光源氏正妻葵上的一段,其用意正是为了暗示读者:田村卡夫卡与六条御息所相同,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生灵出窍实施杀人行为的。②而他的生灵,就是中田老人。虽然弑父行为并非田村卡夫卡亲手所为,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抱有弑父的欲望。因为在听闻父亲死讯之后,田村卡夫卡非但未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反而对朋友大岛直言:“弄得这个样子是遗憾的,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生父,但就真实心情来说,遗憾的莫如说是他没有更早死去”(212)③。因此,可以推断:田村卡夫卡所抱有的弑父欲望与其生灵出窍实施弑父行为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其次,关于乱伦。与弑父相同,田村卡夫卡也是采取了变相的、替代性的手段。纵然田村卡夫卡的乱伦对象并非血缘意义上的母亲与姐姐,而是五十岁的佐伯和朋友樱花,但是在田村卡夫卡心中已然将她们当成了亲生母亲与同胞姐姐。关于与母亲乱伦,田村卡夫卡与佐伯之间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佐伯女士,和我睡好么?”

“即使我在你的假说中是你的母亲?”(320)

      谈话结束后当晚,田村卡夫卡便与佐伯发生了性关系。这里存在两种可能性:1、田村卡夫卡出于对母爱的渴望而恋着拟似母亲的佐伯;2、他只是单纯地恋着佐伯,或因恋着15岁时的佐伯而对实际已有50岁的佐伯产生了爱慕之情——即使存在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的可能性。但不论哪种情况,田村卡夫卡对于与拟似母亲的佐伯发生性关系一事毫不排斥,或者说是一直渴望着。田村卡夫卡与姐姐的乱伦则是发生在睡梦中。梦中的樱花苦苦劝说田村卡夫卡停下这种非理性行为,她说道:“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弟弟,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毫无疑问是姐弟。明白吗?我们作为一家人连在一起,做这种事是不应该的”(406)。这是属于田村卡夫卡的梦境,在梦中他将樱花假想成自己的姐姐并以违背樱花主观意愿的方式与之发生了性关系。

      由于田村卡夫卡弑父、乱伦行为均是通过拟似性方式实施的,所以可以判定是一种拟似性伦理犯罪。那么,导致拟似性伦理犯罪的根源是什么,又或者说上文引述的村上所言“某些未知的场所”指的是什么?如上所述,对于拟似性伦理犯罪既不能做简单的道德判断,也不能用单纯的命运观来解释,所以将文学伦理学批评作为一种方法和视角引入本课题研究就显得十分必要。

— P A R T . 2 —

本能与“弑父、乱伦”自由意志的产生

      田村卡夫卡对朋友大岛这样说过:“父亲说,我无论怎样想方设法也无法逃脱这个命运,并说这个预言如定时装置一般深深嵌入我的遗传因子,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216)。田村卡夫卡在这里所说的“命运”,很显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命运,即“一种来自社会或自然的抽象和普遍的力量,一种来自未被揭发的寓于偶然之中的必然性”(聂珍钊175),而是一种由来自上代遗传因子所承载的、亦由其保证的必然性。田村卡夫卡进一步解释说,

“我想父亲在这个意义上恐怕都是同特殊的什么捆绑在一起的。我想说的你明白?”

 “我想我明白。”大岛说,“那个什么大约是超越善恶界线的东西,称为力量之源怕也未尝不可。”(217)

      田村卡夫卡“无法逃脱这个命运”是因为它与“什么”相连,而这个“什么”除与遗传因子息息相关之外,它还是“超越善恶界线”、可“称为力量之源”的东西,可以理解为“本能”。所谓本能,是指“与生俱来的”、“从猿进化为人之后人身上的动物性残留,是对生存或欲望的不自觉满足,其本身不具有道德性”(聂珍钊 247)。它既是人认识自己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村上试图在作品中探索的“某些未知的场所”。然而,从“无意识的本能转变为人的有意识的活动”(聂珍钊 247)或许瞬息可就,但实际经历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其第一步就是本能向自由意志的转化。为了更清晰地理解这一转化过程,论文中试图引入弗洛伊德有关“本能”的论述。

      弗洛伊德将人的本能划分为两种对立且并存的力量,即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他认为:生的本能即爱欲或性本能,“不仅包括不受禁律制约的性本能本身和受目的制约的或由此派生的具有升华性质的本能冲动,而且包括自我保存本能”(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137);死的本能则是“一种针对外部世界和其他机体破坏的本能”(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192),“它的任务是把有机生命带回到无生命状态”(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6·自我与本我》137)。

      生的本能与死的本能共同构成了自由意志的动力来源。一方面,自由意志与本能相同,并“不具有道德性”;另一方面,它又与本能不同,并非与生俱来,“往往在外界刺激或生存压力下”才能产生(聂珍钊282)。在《海边的卡夫卡中》中,这种刺激表现为:母爱的缺失与父亲的诅咒。在田村卡夫卡四岁时母亲离家出走了,愤怒的父亲“把母亲的相片烧得一张不剩”(7),而且除了诅咒对母亲只字不提,所以导致田村卡夫卡一直处于对母爱的欲求不满的状态,以至于在遇到中年女性佐伯时不禁屡次感叹“此人若是自己的母亲该有多好”(42)。对于母亲抛弃自己而带走养女的原因,田村卡夫卡猜测那未尝不是由于自己继承了父亲一半遗传因子的缘故。也就是说,母亲对父亲的厌恶与母亲抛弃自己之间存在关联。特别是,这种母爱的缺失非但未从父亲那里得到相应补偿,还要忍受父亲的无情诅咒,也造成了他愈是渴望母爱,愈发痛恨父亲。田村卡夫卡所抱有的生的本能与死的本能分别转化成了想要与母亲乱伦与想要杀死父亲的自由意志。除此之外,小说还涉及与姐姐乱伦。对于这个姐姐,田村卡夫卡怀有既爱又恨的双重情感。爱体现在姐弟俩孩童时海边快乐玩耍的照片中;恨则是因为她可以凭借不具有父亲的遗传因子而独自拥有母亲。生的本能在爱的刺激下表现为想要与之发生性关系的自由意志;死的本能则在恨的刺激下转化成了想要使之受到破坏的自由意志。两种自由意志相互作用,就导致了想要强迫姐姐与自己发生性关系的自由意志的产生。

      由上可知,本能是导致自由意志产生的根本动力来源。在小说中,以遗传因子所承载着的、从人类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田村卡夫卡的本能,在母爱的缺失与父亲的诅咒的双重刺激作用下,具体转换成了想要“杀死父亲、与母亲和姐姐乱伦”的自由意志。

— P A R T . 3—

理性意志与自由意志的较量

      本能受刺激后进入自由意志阶段,自由意志希求获得绝对自由。在产生之初,自由意志与理性并无关联,不具道德性,但当进入到特定的伦理环境之后,就要受到理性意志的束缚。人想要获得自由,但又不得不遵守集团内部伦理道德规范的要求,这便导致了自由意志与理性意志的矛盾与冲突。在《海边的卡夫卡》中,田村卡夫卡所抱有的“杀死父亲、与母亲、姐姐乱伦”的自由意志,在特定的伦理环境下,因与理性意志相对立而表现为一种非理性意志。但是,非理性意志未必一定指向非理性行为,这取决于个人理性的成熟程度。那么,在做出伦理选择之前,田村卡夫卡的理性是否已经达到成熟,是否能够合理消解或有效控制非理性意志了呢?

      田村卡夫卡虽已具有了“如合金一般”(9)结实的肌肉,但那仅代表了一个男孩在外形上的初步成熟。就本质而言,他还是一个“身体正以迅猛的速度趋向成熟”但精神却在“无边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犹豫”(2)的孩子。但又不同于刚出生的婴儿,除初步具备成年男子的外在形式之外,在其精神内部已出现了理性的萌芽且处于不断成熟之中。这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大量地阅读文学作品。在甲村图书馆逗留期间,他一本接一本地读书,读《一千零一夜》、卡夫卡的《在流放地》、夏目漱石的《旷工》与《虞美人草》等等。文学可以“为人类提供从伦理角度认识社会和生活的道德范例,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引导,为人类的自我完善提供道德经验”(聂珍钊14)。所以,阅读的过程既是接受教诲的过程,亦是理性成长的过程。但遗憾的是,直至田村卡夫卡实施拟似性伦理犯罪,他的理性也未能达到完全成熟。

      “田村卡夫卡”这个名字实际代表了田村卡夫卡正处成长中的理性状态。田村,作为姓氏,是他具有人类血统和遗传因子的标志。因为这个姓氏从根本上说不是来源于他的父亲,而是来源于田村家族的祖先,它与其他家族的祖先共同构成了人类共同的祖先,是人类血统的象征。卡夫卡,是他的名字,在捷克语中意为乌鸦④,常被看作是智者、理性的象征⑤。小说中那位叫做乌鸦的少年恰恰也扮演了智者的角色,因为不论是在孤独的旅途中还是即将迷失在森林之时,它都曾给予田村卡夫卡以鼓励和忠告。

      其实,田村卡夫卡并非本名。对于一个离家出走者而言,如果假名字是必不可少的话,那么为何不将姓与名一齐换掉,却只留下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姓氏?这似乎与厌恶父亲的情绪相悖。如上所述,作为姓氏的田村是人类血统的象征;作为名字的卡夫卡是理性的象征。那么,保留姓氏以及更改名字,一方面,这不仅表达了田村卡夫卡对于自身所具有的人类血统、人的形式的肯定,还显示了他的理性自觉以及对于理性的向往。然而,正因为向往获得理性,所以也从侧面证明了田村卡夫卡的理性并未达到成熟。另一方面,与来源于祖先的姓氏不同,名字大都来自父母,又以父亲居多。因此,剔除原有名字亦是想要抹杀父亲的自由意志的体现。由上可知,田村卡夫卡这个名字暗示着田村卡夫卡在形式上是以人的形式而非兽的形式存在,拥有获得人的本质的前提,且已初步具备理性但还不够成熟,因此还未获得人的本质,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也就不具备足够的伦理意识以及拥有强大的理性意志以合理消解或有效控制非理性意志。这正是田村卡夫卡实施拟似性伦理犯罪而不是实际性伦理犯罪、也不能有效避免伦理犯罪的原因所在。

      例如,在小说中,中田老人因不忍猫被虐杀,哀求虐猫人(田村卡夫卡的父亲):“求您了,这样的事快请停下来。再继续下去,中田我就要疯了”(157)。这是作为本体的田村卡夫卡的理性意志起作用的结果,它试图阻止自己的生灵中田老人杀死虐猫人,也就是说它试图阻止“想要杀死父亲”的非理性意志在田村卡夫卡的意识中转化为非理性行为,但最终失败了:“中田紧紧握住木柄,毅然决然地将刀刃捅进琼尼·沃克的胸膛”(159)。在乱伦方面,小说同样表现出了田村卡夫卡的脆弱理性。小说写到他与母亲的拟似性乱伦时这样描写道:“天平在摇颤,力的一点点的变化都使它两边摇颤不止”(320)。不可否认,在实施拟似性伦理犯罪之前田村卡夫卡内心中曾怀有过犹豫与迟疑,这同样来源于他的理性自觉,但这种理性自觉尚未达到足以有效控制非理性意志向非理性行为转化的程度,从而导致了拟似性伦理犯罪的发生。在他与姐姐拟似性乱伦的梦境中,象征着理性的乌鸦屡次厉声鸣叫,此时的田村卡夫卡也明白乌鸦是在向他发出警告,但由于非理性意志的力量过于强大,他已无法终止自己的非理性行为。可见,正是理性的不成熟导致了田村卡夫卡的理性意志在与自由意志的较量中屡次败下阵来,从而纵容了自由意志的自由释放。如果将其放置在一定的伦理环境之下,那么自由意志不受理性意志约束、自由释放的结果就是导致非理性意志的产生,并有可能最终指向非理性行为。

在《海边的卡夫卡》中,田村卡夫卡的非理性意志并未转化成为实际性非理性行为,他并未实际实施伦理犯罪而只是采取了拟似性的手段。从根本上来说,这与田村卡夫卡的理性成长过程相关。一方面,逐步成熟的理性使他对伦理禁忌、法律惩罚等产生了愈加强烈的畏惧心理,在理性意志的约束下他无法将“弑父,与母亲、姐姐乱伦”的非理性意志真正付诸实践;另一方面,理性的成长并不意味着成熟,它还未强大到可以帮助田村卡夫卡有效抑制或合理消解非理性意志的程度。因此,在田村卡夫卡内心中非理性意志一直是处于蠢蠢欲动却无处宣泄的状态,而只能选择通过拟似性伦理犯罪的方式变相地释放出来。可以说,拟似性伦理犯罪是身负伦理重压的田村卡夫卡的自由意志向理性意志转变过程中的一个特殊表现。


      作为村上春树文学关注焦点发生转移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以其丰富的可阐释性实现了村上以开放式物语对抗封闭式物语的伦理诉求,同时也是对于开放性体制下人之生存之道的一次有益的伦理探索。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开放式物语由于其开放性而无法满足部分希望获得确切答案的读者的要求,也就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些来自不同视角和立场的解读,从而形成了诸多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阐释。例如前文提及的河合隼雄、小森陽一等,他们均未关注到小说在抛开传统的道德判断和命运观照模式背后所做出的诸多伦理探索。在这一点上,文学伦理学批评对于重新解读这部小说具有独特价值,它照亮了作品中所隐藏的拟似性伦理犯罪这一潜在现象,解释了田村卡夫卡拟似性伦理犯罪的成因,揭示了拟似性伦理犯罪的非理性本质以及无法给施行主体带来真正救赎反而可能导致实际性伦理犯罪的后果,同时还提示了个人伦理成长的重要价值指标,即个人伦理成长在于自由意志向理性意志的转化。


附注

①②参阅加藤典洋:『村上春樹イエローページ1』(東京:幻冬舎,2006年)284-285,281-287。

③本文有关《海边的卡夫卡》的引文均出自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以下引用只标注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④捷克语中与日文「カフカ」(卡夫卡)发音相对应的有两个单词“kafka”和“kavka”,前者用于人名,如捷克作家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而后者用于鸟名。这种鸟较日本的乌鸦而言体型略小、毛色稍有不同,但基本属于同一类。参阅柴田元幸[ほか]編:『世界は村上春樹をどう読むか』(東京:文藝春秋,2006年)191—192。

⑤在日本,乌鸦自古以来被看成是神鸟,常被用它来占卜农作物收成。另外,据现代科学研究表明,乌鸦的智力明显高于其他鸟类,可辨别人脸、识别数量、具有长时间保持记忆的能力。参阅杉田昭栄:「カラスと知恵比べ(特集動物と暮らす)」,『心理学ワールド』69(2015):5-8。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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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ud, Sigmund. A Collection of Sigmund Freud’s Essays. Vol.6: The Ego and the Id. Trans. Yang Shaogang. Changchun: Changchun Publishing House, 2004.]

——:《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林尘、张唤民、陈伟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

[---. The Selected Collection of Later Works of Sigmund Freud. Trans. Lin Chen, Zhang Huanmin, and Chen Weiqi. Shanghai: Shanghai Translation Publishing House, 2005.]

村上春樹:『村上春樹雑文集』。東京:新潮社,2011年。

[Haruki Murakami. Collection of Haruki Murakami’s Essays. Tokyo: Shinshosha, 2011.]

——:『夢を見るために毎朝僕は目覚めるのです』。東京:文芸春秋,2012年。

[---. Every Morning I Wake Up in Order to Dream. Tokyo: Bungeishunshu,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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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fka on the Shore. Trans. Lin Shaohua. Shanghai: Shanghai Translation Publishing House, 2004.]

河合隼雄:「境界体験を物語る――村上春樹『海辺のカフカ』を読む」,『新潮』12(2002):234-242。

[Hayao Kawai. “Talking about the Borderline: On Haruki Murakami’s Kafka on the Shore.” Shinsho12 (2002): 234-42.]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年。

[Nie Zhenzhao. Introduction to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Beijing: Peking UP, 2014.]

小森陽一:「村上春樹論:『海辺のカフカ』を精読する」。東京:平凡社新書,2006年。

[Yoichi Komori. On Murakami Haruki: A Close Reading of Kafka on the Shore. Tokyo: Heibonsha Shinsho, 2006.]

责任编辑 | 张连桥   审校 | 杨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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