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思 | 风雨如晦思预备

图：《在加利利海上遇到风暴的基督》/ 伦勃朗

今年受难周的一篇默想，在此黑云压城之际，再度分享，愿与各位同道共勉。

他因软弱被钉在十字架上，却因神的大能仍然活着。我们也是这样同他软弱，但因神向你们所显的大能，也必与他同活。

            ——哥林多后书13:4

（一）

1、预备好了吗？预备好因为信仰的缘故，承受来自凯撒的压力——面对街道、单位领导、职能部门、邻居、亲友的动员和劝说；失去聚会处所，失去升迁机会，失去工作，账户被冻结，被迫搬家，被迫辗转流离，以致失去人身自由，被公开认罪……我们当中绝大多数，或许都没有做好准备。这就是真实光景。有时候，承认软弱惧怕，反而是一种勇敢。

2、另一方面，神的试验不会随便临到谁。有些逼迫，我们远远不配。军装和身量都还不够的时候，也许祂不会让我们人数加增，也不会差我们去和巨人打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同样重要的是，我们尚且安全，是因许多肢体在替我们挡枪，甚至包括那些跟我们神学和异象很不同的教会，也在前面挡着。无论如何，应在基督里为他们祷告，愿赐平安的主与他们同在。

3、我们需要属灵的智慧和灵巧，但这是从属于忠心良善而言的。没有后者，前者就是诡诈，也会成为自己的网罗。必须留意省思：处于顺遂不一定是因着智慧和灵巧。一方面，我们或许还没有准备好，又或许我们尚在谋算自己的利益。我们大多数，并非毁于盲目，而是毁于过分的精明冷静。我们活在属灵的安全地带，即所谓舒适区，从教会到社交网络，营造着令人失去真正理智与激情的“同温层”。于是在神局部的计划当中成为“弃卒”，我们或许还不配有份于主的荣耀，所以也不配受苦。另一种可能，我们虽然一直准备着，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考验，但神所定的时间未到，也许在祂看来我们暂且另有所用，因而也就以丰富的慈悲托住我们。

4、“你们总要自己省察有信心没有，也要自己试验。岂不知你们若不是可弃绝的，就有耶稣基督在你们心里吗？”（林后13:5）任何对形势及逼迫的预备，都应出于福音的缘故，基于福音而归于福音。换言之，一切不在耶稣基督福音真义当中的预备，都是人本的，难免成为遮掩自身软弱诡诈的滑稽扮相。软弱不可怕，坦诚软弱起码可以回应以怜恤，有谁软弱我不软弱呢？但用神学和属灵大义来包装软弱惧怕，就是另一回事了，于个人和群体都很危险。

5、所以，也应当省察，当我们说害怕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当我们说不怕的时候，又是在说什么。王怡牧师有个提法恰如其分：当我说害怕的时候，（因着基督的缘故）我是在我的不怕里说的；当很多人说他们不怕的时候，（因着血气的缘故）其实是在他们的惧怕里说的。

6、因为，当我说我害怕的时候，我是清楚地明白自己本性的软弱和肉身的重负，而无法靠自己超越这一切环境。但因着基督已经胜过这个世界，我确信自己已经与基督同钉十架，那么现在活着的就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加2:20）。既如此，我就是靠神的儿子来抵挡这一切黑暗的权势，并且因着他的得胜，我在永恒中也已得胜，这一确信成为我在这暂时世界争战的旌旗和保障。

7、教会也一样。她在这个世界中可能会有溃散和失败，因为有形教会是由各式各样蒙恩的罪人组成，尤其当稗子混在麦子当中，这便是争战的教会在未然之中的伤痛来源。但基督永恒圣洁的教会不会失败，她是必然得胜且已经得胜的耶和华的军队，撒旦的权势无法胜过她，这是得胜的教会在已然之中吹响的庆功号角。

8、当然，有一种情形是，根本没有预备：既认识不到也感受不到现实的重量。听不见雷声，看不见黑云，也就无所谓风雨的形状。此种“逍遥派”，除资讯极其闭塞所致不便苛责，其余拥有智能手机、能够上网获取资源资讯的城市家庭教会基督徒，需要明白：通达时务也是做门徒的应有之义。再逍遥避世，也需为各自的信仰向主交账，到那日，连他们的牧者一起，各人所建造的工程都要显露出来。

（二）

9、上帝以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宣判了这个世界的不义，使原本的可怒之子，因着这包含着反合性的福音被算为义；这就意味着，胜过这世界的唯一方法，是基督的十字架。那么，所谓基督徒，背上自己的十架跟从主，成为死而复活的生命形状，是让自己被“那些执政的、掌权的、管辖这幽暗世界的，以及天空属灵气的恶魔（以弗所书6:12）”认出是基督徒的最显著的标识，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显著的标识。而这种“被认出 ”，意味着受苦与荣耀将同时发生。（《从道说到道路——关于殉道的默想，兼评儒家宗教观》）

10、于个体而言，虽然并非所有因信仰而来的逼迫都足以被称为“背十字架”——为义受逼迫，可能“小”到一次跟有关部门的谈话——但所有逼迫中都蕴含十架精义，这精义惟有在基督里面的人才能看透（哥林多前书2章），且要在终末视野下观看。十架精义，来自切身领悟；基督精兵，来自点滴操练。十架神学不是空洞的能指，而是关乎从道说到道路的范式转化，是“顺服”在肉身和境遇中的落实。每个具体的生命的复兴，是神使用并且复兴整个教会的途径和标识，而生命的复兴，必要经历十字架的破碎，也必要彰显十字架的能力。

11、福音的大能，引领我们对未来事物的预期以合乎神意，也保守我们在当下处境、在属灵争战中得胜，并更新人的（哪怕是痛苦的）记忆，以查验何为神的纯全良善的旨意。更新不意味着替代和否定，而是直面过去的此刻的伤痛，预备将来可能的伤痛，却又同时向那至高者伸开臂膀。如一位牧者所说，基督徒的喜乐并非来自脱离伤痛，痛苦和艰难会时不时临到，“被掳的记忆铭刻在他们骨子里，被压迫的伤痕烙在他们的背脊上；他们明白心灵荒芜和暗夜哭泣的滋味，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流泪撒种。”但即便如此，神赐给救赎之民的喜乐却不能被夺走（约16:22），一切受苦、疼痛、空虚、失望都像种子被埋在神里面，他一定能（也惟有他能）从中带出喜乐的收成。

12、顺遂通达时，人可能仅仅拓展了知识和交游，即便是参加了培灵会，收获的也可能只是外在于自身的、抽象的理念或转瞬即逝的“感动”。但神的意念超乎人意，祂所预备的道路常以别样的方式展开，其中包括暗夜的焦渴、孤独、疼痛……这些路径的展开与变迁，与个体沉重的肉身交融，于存在意义上成为具体活泼的生命实在。更奇妙可畏的是，这永恒中已被预定的实在当中，甚至包含了圣徒的失败。

13、因此，祂会使用顺服中的受苦和受苦中的顺服，也会让祂的荣耀彰显在患难中的喜乐和喜乐中的患难——恩雨虽然沛降，环境却并不总是戛然而止。甚至有可能，我们受苦的完结就是肉身生命的终点，即或如此，祂的恩慈与荣耀不仅无损分毫，而且永远存续，因主已经吞灭死亡直到永远。（赛25:8）

14、所以，惊惶或逼迫中，肢体间的陪伴与安慰才尤为珍贵，以马内利的神由此于圣徒间位格性的同在中被显明。这也是道成肉身的真义：万有之主降卑俯就，担当罪人的苦弱。而真正的牧养也就是以负轭的形态呈现，应了“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地有恩典有真理”。（约1:14）

15、“我们进入神的国，必须经历许多艰难。” （徒14:22）十架荆冠是受苦，也是荣耀，但苦路不是自己主动找的，若非出于神意、听从呼召，就不要“自讨苦吃”。行义过分，便是骄傲。但以理在巴比伦王宫中，确知身份，牢记使命，行事温柔隐忍，又持守原则刚强壮胆；顺服王权，而不跪拜王权背后的假神，我们当切慕这种属天的智慧和性情。更重要的是，在炉窑的烈焰中，上帝显明他自己，显出他不是救他的子民脱离患难，而是在逼迫患难中与他的子民同在，这是在基督宝血所立新约之中我们的盼望和至大安慰。

（三）

16、这实质上也是效法基督的“预苦期”，预备着承受更大的试炼。这一时期或许会很漫长，这时期的争战，或许比失去自由更能夺去我们的喜乐，甚至怀疑呼召的确实性。所以，必须留心聆听圣灵的声音，以神所赐的信心抵挡撒旦的控告。

17、属灵亢奋的高峰体验通常是不会维持太久的，我们一生的多数时候，活在受难日的剧痛与复活日的狂喜之间，那个未被命名的日子里。绝大多数真实的生命故事，发生在此处；上主的杖和竿，也大多落于此处。如何充满盼望和喜乐地活在高峰体验之间的平静时流，是一种灵性生命的艺术，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更需要坚韧倚靠上主恩典的属灵操练。

18、无论如何，属基督的人，必然要预备患难临到。但为主大发热心不是靠打鸡血。预备受苦不是靠文学化的想象，或理性化的分析。前者可能产生刻奇，也就是自我感动，后者可能产生“隔岸”效应，缺乏在场感并导致去位格化的思考。前者更有可能出自“文艺型”基督徒，后者则更易产生于“学者型”基督徒。

19、使徒保罗是平衡、整全与真实的典范。在保罗的书信中，教导与论述无不浸润着赤诚的情感。这样的情感中，没有自恋和表演的成分，它深沉、节制而又喷薄、隽永。这样的理智稳健而犀利，刺穿罪人善于遮掩矫饰的肺腑，却没有冰冷的唯理倾向。

20、忍辱必要负重，否则就成了苟且。重负之中有神恩，此“重负”乃是以先求神的国和神的义为度量。就应然与实然的辩证而言，如何有担当而不逞血气之勇，如何灵巧而不落入诡诈欺谎，如何隐忍而不成为软弱借口，如何具备格局而不作壁上观，这一切，求主赐我们分辨的智慧与践行的能力。

21、从圣灵默示的经卷中，从被福音彻底翻转并极大使用的神仆身上，可以试着思索如何避免“刻奇”与“缺席”式的预备——人在多大程度上经历了旷野的试炼，并确切地看清自己的全然无能，由此而唯独靠着恩典而活。譬如，在多大程度上体验了如中年摩西般的血气消散和理想幻灭，以及老年摩西般的如履薄冰和与神同行。扪心自问：我们在多大程度上经历了十字架，甚至可以更“详细”一些：在多大程度上信着当信的道，走着当走的路，哪怕被世界恨恶。然后进一步，如何预备心志经受戏弄鞭笞如待宰的羔羊，如何去到各各他与基督同钉、同埋、尝到死味，又与基督一同复活，以基督的心为心，面对这个弯曲悖谬的世界⋯⋯

22、当然，无论怎样思量与寻求，上主使用人去成就祂旨意的方式，常常出人意料。祂会带领不同性情倾向和特质迥异者，在不同时期不同阵线为祂所用，祂的奥秘深哉！而我们，如马丁布伯所言，已然栖居于万有相互玉成的浩渺人生中。

23、风声鹤唳，风雨如晦，唯知路在谁手中。至于我，不知主会如何带领，虽然深觉不配，也确实不配，但假如真到了被囚或不见天日的地步，愿这段经文刻在我的心板上，愿此心被暗夜大光长久地安慰、灼亮——

日头不再作你白昼的光；月亮也不再发光照耀你。

耶和华却要作你永远的光；你神要为你的荣耀。

你的日头不再下落；你的月亮也不退缩；

因为耶和华必作你永远的光。

你悲哀的日子也完毕了。

——以赛亚书 60:19-20

Stella，2018.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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