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啊，请惩罚所有幕后黑手” | 黎巴嫩爆炸案是怎样发生的？

作者丨钟颖

全文共 4459  字，阅读大约需要 10 分钟

谁能想到，一场爆炸在地中海畔掀起滔天巨浪。

8月4日发生的贝鲁特港大爆炸，目前已经造成至少135人死亡，5000多人受伤，几十万人无家可归，地中海知名港口被夷为平地。

爆炸与港口存放六年的2750吨硝酸铵直接相关。黎巴嫩领导人发誓，肇事者将付出代价。然而，港口官员指责政府，他们曾一再警告当局危险货物的存在，却从未引起政府的重视。

悲剧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几天，全球各大媒体集体挖掘，渐渐理出事件发生的大致脉络。

被炸毁的贝鲁特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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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酸铵原由非洲预定

追溯贝鲁特港悲剧的开端，要从非洲莫桑比克一桩煤矿项目说起。

2004年11月，莫桑比克政府宣布，巴西XXXX公司以1.228亿美元的报价，中标该国太特省莫阿蒂泽煤矿项目，拿下煤矿的开采经营权。

巴西XXXX是全球第二大矿业公司。一年考察期后，该公司向当地政府提交了一份可行性研究报告，报告显示，这个矿山煤炭总贮量为20亿吨，可开采35年。

根据《莫桑比克华人报》报道，2007年7月，巴西XXXX正式获得莫阿蒂泽煤矿开采许可证。经过多年发展，该公司经营的煤炭项目已成为莫桑比克最大的纳税大户，出于矿山开采需要，公司订购了一批硝酸铵炸药。

危险化学物硝酸铵，与燃料混合后，会产生一种强大的炸药，通常用于建筑和采矿。根据黎巴嫩律师事务所巴罗迪和合伙人(Baroudi and Partners)发布的声明，贝鲁特港的硝酸铵由莫桑比克国际银行下单，最终买家是莫桑比克的一家商用炸药制造商。 

莫阿蒂泽煤矿， 图片来自《莫桑比克华人报》

到了2013年9月，制造炸药的原料——2750吨硝酸铵，由格鲁吉亚化肥生产商Rustavi Azot出售，在格鲁吉亚的港口巴统（Batumi），被装运到“罗索斯（Rhosus）”号散货船上。

根据摩尔多瓦海军方面的消息，“罗索斯”号由巴拿马注册的一家公司所有，由马绍尔群岛的Teto航运有限公司特许经营。不过，由于这两个企业都在全球著名的避税天堂之地经营注册，业主信息一度相当神秘。

爆炸案引发世界关注后，经过媒体深挖，一位希腊海事服务公司确认，Teto公司的经理是伊戈尔·格列舒金（Igor Grechushkin），他是一名来自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的商人。

俄罗斯商人格列舒金

这位俄罗斯商人是事件的核心人物，事发后，他拒绝多家媒体的采访，还把自己社交媒体上的信息全部删除，流传在社交媒体的部分消息显示，这位商人酷爱摩托，目前居住在塞浦路斯。

在俄罗斯商人格列舒金授意下，“罗索斯”号悬挂摩尔多瓦国旗，从格鲁吉亚巴统港出发。按照计划，运载2000多吨硝酸铵的这艘货船，经水路往非洲，最终到达莫桑比克的第二大港口——贝拉港。

然而，通往非洲的航程并不顺利，航行两个月后，“罗索斯”号于2013年11月转向黎巴嫩，并停靠贝鲁特港。

“罗索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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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破货轮搁浅在贝鲁特

“罗索斯”号搁浅贝鲁特的原因之一，是船主格列舒金被债务问题拖住了。

当时，在塞浦路斯的格列舒金，通过电话告诉船长，自己没有足够的钱支付通过苏伊士运河港的费用。因此，他派船去贝鲁特港，希望通过额外装载重型机械，到约旦的亚喀巴港赚些钱，然后继续前往非洲。

但船长回复，这些机械设备无法装进这艘已有30或40年历史的老船。

70岁的船长鲍里斯·普罗科谢夫(Boris Prokoshev)也是俄罗斯人。他告诉媒体，自己是在土耳其加入这艘船的，此前，因船主拖欠船员工资，导致了人员变动。

如今70岁的船长鲍里斯·普罗科谢夫

在黎巴嫩，他试图装载这些货物，但是，“这可能会毁了整艘船，我拒绝了。” 普罗科谢夫说。

如果这艘船设法装载了额外的货物，它可能会成功地离开贝鲁特。

船上乌克兰水手长穆辛切克(Musinchak)也说，船员们将挖掘机和压路机等设备，堆放在货舱门上，货舱下面是硝酸铵，但货舱的门被扣住了。

“这艘船很旧，船舱的盖子也弯曲了”，“我们决定不冒险了。”

“罗索斯”号，是一条老船，船身破旧。

被俄罗斯商人租来的“罗索斯”号，确实是一条老船，这条旧货船的船身，还有一个小洞，涌进来的海水要不断地被抽出去。

船除了破旧，还有不良记录。根据西班牙交通部信息，2013年7月，“罗索斯”号曾在西班牙塞维利亚港口被扣押，扣押方是巴黎谅解备忘录组织，这一组织由全球27个参与海事管理的机构组成，主要任务是禁止不符合现代要求的船只航行。但2个月后，不知什么原因，这条船还是启动了这趟航程。

抵达贝鲁特港后，用装载其它货物赚钱，换取海峡通关费用的尝试失败后，“罗索斯”号也永远不能离开这个港口，因为它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港口费用法务纠纷中。

那时候，黎巴嫩港口技术人员登船检查，发现货船存在严重运输缺陷，不再适合继续远航。随后又扣押了这艘船，其扣押理由为，它没有支付港口入港费和其他费用。

据称，船主格列舒金也因缺少运输货物所需文件，还被处以巨额罚款。

船主（左）和船长（右）

“对于这样的船只、这样的易爆品，贝鲁特港口本应该立即摆脱货船，远离爆炸物，而不是扣留船只并坚持收取高额港口费用。”如今住在俄罗斯索契的普罗科谢夫，接受《纽约时报》电话采访时指出，黎巴嫩当局应该为后来的爆炸事故负责，“他们太贪婪了。”

当这艘船的供应商试图联系格列舒金，要求他支付燃料、食物和其他必需品的费用时，也无法联系到他。或许考虑到问题的复杂性，船主格列舒金一直没有现身，后来他宣布自己破产并放弃货船。

船主消失不见，船员自生自灭。最近，普罗科谢夫还罗列了格列舒金拖欠船员工资的账单，其中，拖欠他本人6万美元，拖欠总机械师5万美元，拖欠水手长1万美元。

“罗索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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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本可有好收成，而不是大爆炸”

船主弃船后，货船上的8名乌克兰人和2名俄罗斯人只能在船上继续呆下去。

实际上，当海洋运输问题得不到解决之时，货轮、船员和货物直接被遗弃，这种现象非常普遍。

根据国际海事组织和国际劳工组织的相关报告，在2004年至2018年之间，有近5000名海员在近400次不同的海洋运输事件中被遗弃在船上。 

全球每天估计有120万名海员分散在5.5万艘船上，海员们大多来自贫穷国家，一旦被遗弃，将会造成人道事件。

被俄罗斯商人遗弃的船员，没有工资，也缺少食物。

不过一段时间后，黎巴嫩官员让4名船员先回家，但船长和3名乌克兰船员被强制留在船上，直到债务问题被解决才能离开。

船员无法离开这艘船，他们很难获得其它补给。

船员向外界求救

船长普罗科谢夫说，黎巴嫩港口官员同情饥饿的船员，并提供了一些食物。但他补充说，他们没有对船上高危货物表现出任何担忧，“他们只是想要我们还钱。”

“货物是高度爆炸性的。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它被留在船上……硝酸铵的浓度非常高。”普罗科谢夫说，他们曾经坐在了火药桶上。

困居船上期间，普罗科谢夫曾向驻黎巴嫩的俄罗斯大使馆求助，但得到的只是一些尖刻的回复，比如“你指望普京总统派特种部队来救你吗”。

越来越绝望的普罗科谢夫，卖掉了船上的部分燃料，用这笔钱聘请了一个法律团队。其律师发表声明称，他们还警告过黎巴嫩当局，船只“随时都有沉没或爆炸的危险”。

普罗科谢夫还指出，虽然这艘船一直在漏水，但在2013年9月驶进贝鲁特港时还适合航海。不过他说，黎巴嫩当局对硝酸铵几乎没有注意，这些硝酸铵以大麻袋的形式堆放在船体中。

网上流传的一张照片证明了这一说法，曾存储化学危险品的仓库相当简陋，一堆堆袋装的硝酸铵随意堆放在仓库中，这画面让人心惊。

曾存储化学危险品的仓库相当简陋，一堆堆袋装的硝酸铵堆放在那里。

爆炸事件发生后，普罗科谢夫把爆炸责任归咎于船主和黎巴嫩官员，因为他们坚持先扣押那艘船，然后把硝酸铵留在港口，“而不是把它撒在他们的田里。”

在普罗科谢夫看来，硝酸铵既可以做肥料，又可以做炸弹，但黎巴嫩人做了最糟糕的选择。“他们本可以有很好的收成，而不是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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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互相推诿，硝酸铵搁置六年未处理

普罗科谢夫等人在船上呆了近11个月后，一名黎巴嫩法官出于同情，下令释放他们。船主格列舒金重新露面了，他支付了船员返回乌克兰的路费。

至于“罗索斯”号，普罗科谢夫后来从朋友那里得知，这艘船在2015或2016年，沉没在贝鲁特港口了。

船员回家跟家人团聚

货船被弃了，船员也散了，但是硝酸铵却被永久留了下来。

考虑到炸药在遗弃的船上太危险，这批硝酸铵被转移到港口12区仓库，等待拍卖或妥善处置，可直到爆炸发生时，这批化学品也没被处理掉。

根据黎巴嫩议员萨利姆·奥恩(Salim Aoun)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的消息，在2014年至2017年期间，高级海关官员至少六次写信给黎巴嫩法院，寻求如何处置硝酸铵，但一直杳无音讯。

海关官员们曾提出三种处理硝酸铵的方式：再次出口、捐赠给军队，或卖给民营的黎巴嫩炸药公司，然而，司法部门没有对其中的任何一项请求做出回应。

对于黎巴嫩迟迟未能处理硝酸铵，船长普罗科谢夫也感到吃惊。在他看来，既然莫桑比克订货方没有索要这批货物，贝鲁特当局就有权据为己有，自行处置。

这位前船长还指出，俄罗斯商人格列舒金已获得莫桑比克订货商预付的百万美元运费，他推测，2750吨硝酸铵的货款，订货商应该还没来得及支付（到付），这也是订货商没有向黎巴嫩当局索要货物的原因。

“他们（指贝鲁特当局）自己有过错，”普罗科谢夫说，“应该尽快处理掉那批危险品！”

但现实是，危险品一直躺在仓库，官员们说自己年年都在写信，可年年都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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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请惩罚所有的幕后黑手。”

如今来看，这2750吨硝酸铵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是黎巴嫩人自己定下了六年的爆炸倒计时。

倒计时走到了当地时间8月4日，据《纽约时报》等报道，在9号仓库中修缮设备时，或许是工人施工时的火花点燃了仓库，转瞬间，12号库房中的2750吨硝酸铵就被引爆了。

爆炸现场堪比核爆，相当于遭到战术核武器的打击，看起来如同世界末日。

贝鲁特美国大学医学中心急诊科的一名外科医生告诉当地媒体，他的团队治疗了400多名受害者，其中大部分是烧伤和玻璃弹片造成的伤害。他说：“即使在的黎巴嫩内战期间，遭受最严重袭击，我们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被炸毁前后，港口对比图

当面对这样的国家灾难，黎巴嫩政府和海关官员，都在互相指责谁该为爆炸负责之时，贝鲁特人突然从悲伤转为愤怒。

黎巴嫩透明协会的执行理事告诉《OCCRP》，当局发表了相互矛盾的声明，并呼吁进行适当调查，以查明是疏忽还是腐败造成这场“大屠杀”。

一些黎巴嫩人很快指出他们认为的根本原因——腐败的政治团体在一个破碎的国家中管理不善，官僚而且行动迟缓。

当地人还认为，贝鲁特港口已变成“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偷窃大量国家资金的黑洞。

而且，似乎很久以前，大多数黎巴嫩人就对政府和司法系统灰心了。

根据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发布的2019年清廉指数，黎巴嫩在180个国家中排名第137位，许多悲观的黎巴嫩人认为，世俗法庭可能永远不会伸张正义。

曾经的黎巴嫩 

爆炸发生后，黎巴嫩总理已下令展开调查，以挽回民心。当地政府的一份声明说，当局已经“软禁了自2014年以来在港口负责储存和安全的人员，直到调查结束”。

黎巴嫩当局6日还宣布，冻结贝鲁特港7名官员，包括贝鲁特港总经理、黎巴嫩海关关长等人的银行账户，同时对他们发出旅行禁令。

但这些，看起来都很难平息黎巴嫩人的悲恸。贝鲁特居民卡里巴·雅克（Karimah Jacque）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住在爆炸港口附近，面对眼前的废墟和混乱，她向《OCCRP》哭诉：

“上帝啊，请惩罚所有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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