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李九莲和钟海源——2020国庆节赣州游记

不知何时开始，这两位赣州女性的名字深深融入了我的记忆，以至于每次遇到当地人，只要对方稍微上点年纪，就会情不自禁打听。很多时候大失所望，人家要么不知所云，要么王顾左右而言他。姻亲中有位长者，曾是当地的老干部，级别不低，老两口有一次在我家居住数日，但谈到这个话题时欲言又止，刻意回避，明显不愿意触及。两个谜一样的悲壮女子，彷佛从来也没有来到过人间。

2020年10月3日，阳光明媚，赣南的天气十分炎热。虽然己过中秋，但秋老虎余威犹在，困兽犹斗。经历了黄金周高速公路的大拥堵，长途自驾的疲惫略有恢复，于是决定去赣州玩玩，而我在临行前早己做足了功课。

两位女子虽然同城，却素不相识，现实中没有任何交集，但悲惨遇难的案由完全相同，在短短时间里先后沦为十恶不赦的罪犯，经万人大会公审公判，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李九莲暴尸荒郊，无人收殓，竟被附近的老流氓割掉乳房和阴部；据传，钟海源的肾脏也被摘取，用于器官移植。两案在当地至少有千余人受到牵连，被残酷打击迫害，遭到各种刑事处罚和行政处分，人生彻底逆转。虽然最后获得平反昭雪，被宣布无罪，但很多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检索发现，除了网上留下的痕迹，偌大的城市竟没有一处遗址可供纪念、凭吊和追思。度娘无语，谷歌缄默，似乎都在刻意遗忘，或者从来没有发生过！

在老城区的客家大院附近，我们游访了蒋经国先生的故居。这也是此行的重头戏。缅怀伟人，抚今忆昔，或能有所感悟。沿着宋城的古城墙遗址，旌幡猎猎，古风俨然，其实都是现代版的山寨。八境台的景区要单独买票，因天气太热，加之回程还要开长途，我是唯一车夫，连换手的人都没有，老司机为了安全更要注意休息，索性坐在大门口等家人。

露天设置的售票和验票处的工作人员，是两位中年妇女。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我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讪，问其是否知道如题的两位女子。希望哪怕能有一处荒冢或者一座墓碑，让我点支香烟立在坟头也好。在我循循善诱的启发下，年纪稍长者若有所思，似乎想起来什么，告诉稍微年轻点的同事，称两个女死刑犯都是在WG中被处决的。前者写情书被男友举报，惹下杀身之祸；后者对其公开表示同情和声援，触怒了极左当权者。听完大致介绍，那位年轻点的工作人员显得很白痴，竟然愤愤补刀：看来罪有应得，连男朋友都要举报自己，活该被枪毙！

我无语，不想再说什么，独自找个凉快的地方抽烟。这是2020年10月3日的中午12点左右，八境台景区门口。之所以再次强调时间和地点，并非为了突出记叙文的基本要素，而是希望万一这两个工作人员能够看到本文的话，多少也能受到些启发：第一，两位女子罹难，并非发生在WG期间，而是1977年12月14日和1978年初，尽管都是牺牲品，但坚持独立思考而不趋炎附势，这种品格难能可贵；第二，所谓男朋友不过是少女怀春的朦胧情愫，甚至是一厢情愿，可惜所遇非人。不辩渣男的后果惨重，教训深刻，足以遗恨终生！

关于李九莲和钟海源的资料，百度一直显示正常，证明有关方面始终允许查阅，诚勇坦荡。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素更多详情。本文为了尽量避免无谓的麻烦，在此不赘。

特别、特别特别要提到的是，当天上午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至今印象深刻，必须记录下来。

旅行的第一站是赣州市博物馆，这是每到一个城市的必选项目。在参观新馆过程中，了解到旧馆另有侧重。前者注重历史文化，后者展示革命老区的红色传承。于是果断作出决定，将宝贵的时光聚焦于更深远的历史。至于那些光辉的事迹和优良的传统，完全可以到影视剧以及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中去了解，就在我们结束了参观，在新馆的停车场，遇到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保安。

咨询完主要景点以及线路，我发动了汽车，在等待空调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到保安身旁，问他当地是否有李九莲和钟海源的凭吊处，任何遗址遗迹都行，哪怕孤坟或墓碑。这位本地老兄一看就是社会底层，潦倒落魄，胡子拉碴，且不修边幅。但在介绍本地名胜古迹和人文历史时，却如数家珍，表现出不俗的底蕴和阅历。听到我的询问，先是诧异，突然间两眼放光，不顾自己刚抹了鼻涕，手还没擦干净就主动伸向了我。

我略有迟疑，但还是紧紧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那一瞬间心照不宣，彼此会意，我知道找对了人，如同地下工作者找到了自己的同志。显然，他对此事非常熟悉，尘封的记忆拨云见日，吹糠见谷。他指着附近的一个方向告诉我，当年的公审大会就在那边，刑场也大概在那个地方。只是非常遗憾，没有任何遗址遗迹可资追忆。他还刻意压低声音，似乎提防隔墙有耳，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城市不可能为他们树碑，至少目前还不可能……

随后的游览，几乎完全按照保安指示的线路进行，集中在老城区一带。我知道，这也是当年两位美眉经常活动的地方，只是血泪早已风干，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程时为了躲避拥堵，走了一段国道。150公里的路程，足足开了四个多小时。一路上山清水秀，鸡犬相闻。赣南的秋天，多姿多彩。我相信自己今天看到的景物，也一定在那两双清澈的瞳孔中映现过，并在灵魂深处定格。尽管多少有些失望，但偶遇的那位当地保安，却让令我略感惊喜和欣慰。并非所有人，都愿意选择麻木和遗忘，这就够了。

蒋经国、李九莲、钟海源，还有赣州市博物馆那位不知名的保安，是我整理并记录本次旅行的关键词。

20201010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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