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部干预招生规则，导致美国高等教育发生巨变
上周末，全美大学招生咨询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College Admission Counseling，NACAC）宣布，计划从2017年推出的道德和专业行为准则（Code of Ethics and Professional Practices，CEPP）中取消三项规定，作为该组织对于其长期实施的良好实践准则（Statement of Principles of Good Practice，CEPP的前身）的一次修正。此举作为一项善意努力，旨在解决司法部反托拉斯机构为期两年的调查，该调查针对的指控是，CEPP部分条款对于谋求招生之高等院校构成贸易限制。司法部很可能会寻求两边均可接受的判决，责成NACAC取消这些条款，而旷日持久的诉讼将产生高昂的费用，并可能危及该组织的健康。
NACAC
NACAC成立于1937年，是美国教育界最权威的行业性机构，在业内享有极高声誉。除此之外，NACAC还拥有23个区域性机构和一个针对海外的大学招生咨询机构的协会（IACAC）。美国几乎所有非营利性大学都是NACAC会员，因此必须遵守NACAC章程和行为准则，从而对大学招生行为的公平性形成一定的约束。
NACAC汇聚了教育行业所有领域的领导者。而CEPP则是NACAC的代表性文件，所有NACAC成员被给予充分机会对此进行权衡，因此道德和专业操守准则最终获得该协会成员一致同意。
司法部反垄断调查源于其律师对CEEP部分条款的解读，他们认为这些条款对于大学招生造成不公平限制，并有碍学生选择支付较少学费。至于是否存在引发该起调查的投诉或指控，目前尚无定论。
具体条款
第一项条款与录取绑定就读的提前决定（early-decision，ED）项目有关。CEPP规定高校不应为ED申请人提供诸如较好的住宿条件或奖学金等并非所有申请人均有机会享受的激励机制。该条款更普适的原则是，学生应该在毫无胁迫（free of coercion）的前提下做出大学选择。司法部将此条款解读为妨碍大学争取ED申请人的能力，并限制学生获取最佳的待遇。
另外两项条款涉及禁止“挖墙角”，即设法招收已经承诺就读另一所学校的学生。五月一日全美高校录取学生回复日历来被视为招生过程的结束，虽然很多大学在整个夏季还在招收新生。行业通常认为招收已经承诺就读另一所大学的学生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但司法部认为，这一规定以及与此类似的禁止招收已经在另一高校注册的转学生为限制竞争。
显而易见的是，司法部认为选择大学纯粹基于经济考量。NACAC固然不至于操纵学费，但试图将秩序和道德行为强加给大学，从而限制了后者认为恰当的招生自由。更重要的是，司法部坚信这些道德标准无法保护学生免受操纵和胁迫，而且有碍他们减少学费负担。在此情况下，一旦坏人当道，后果就是高等教育成本长期不受控制地上升。从经济的角度来看，NACAC的道德标准被视为限制学生支付更少的大学费用。
NACAC首席执行官乔伊斯·史密斯（Joyce Smith）发布推特，回应教育界对于取消上述条款的担忧。
NACAC首席执行官乔伊斯·史密斯（Joyce Smith）
史密斯说：“司法部要求相关CEPP条款的声明是关乎大学得以充分竞争，而非直接有关学生。这是反垄断法的焦点所在。通过法律顾问的全面审核，并与司法部所提全部要求予以合作后，我们预期收到一项经双方认可的判决、一个概述具体合规和申报要求的法院命令，这些要求的实施情况将在未来一段时间被监控。我们面临的选择是：在不承认有罪的前提下，接受一项双方同意的判决。并取消其在判决中发现的那些有违反托拉斯法律的措辞；或者面对司法部诉讼和承担高昂的司法费用。与司法部的调查要求合作两年后，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处境。”
很多观察者的疑问是，反垄断法怎么竟然用来针对NACAC？其实很久以前，与商业机构一样，反垄断法已经成为对付非营利组织的利器。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司法部对包括八个藤校和麻省理工在内的Overlap集团进行调查。早在50年代，该集团就在每年春天召开会议，对被超过一所学校同时录取的申请人提供的经济资助进行对比并予以标准化。这么做的逻辑在于这些学校认为一名学生不应仅仅根据经济原因选择大学。司法部将此做法解读为价格操纵，并最终在常春藤盟校同意让步并停止该做法后赢得一起指控麻省理工学院的官司。
引发争议
业界一致认为，取消上述条款将使高校招生竞争日趋激烈，也让招生工作更具挑战性，无论对于大学招生人员还是高中升学咨询人员而言，情况同样如此。
招生工作将持续到开学第一天这种场景，使得那些每年以招收新生人数论成败的招生人员不寒而栗。你可以控制自己学校发出多少录取通知、拨出多少经济资助预算、预测多少学生可能注册。不过有一个因素是招生官无法预见、更无法控制的：那就是竞争对手的行为。很可能你在五月初见到的支付就读保证金的人数，已经无法成为预测秋天开学报到学生数量的一个可靠指标。其原因在于你可能继续招收学生（即使他们已经承诺在别的学校就读），也可能由于竞争对手企图从你的手里挖走学生。
就司法部取消NACAC相关条款是否符合广大学生群体的长期利益，业界具有较大争议。
高校招生无序竞争不符公共利益
曾经担任过大学哲学教授、招生官以及高中升学主任的NACAC前任主席吉姆·强普（Jim Jump）认为司法部和招生行业具有截然不同的信念体系。他在Insider Higher Ed上撰文指出：
我一贯坚信，选择一所大学是增加见识和自我发现之旅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大学经历足以改变一个学生的人生，探索大学的过程同样不应拘泥于常规。这是一个非常个性化的决定，因此首要目标就是寻找适合自己的学校。
强普写道，我们即将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进入一个新世界。大学招生一向关乎自身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间的斗争，也是商业与专业之间的斗争。仅仅由于司法部将NACAC定义为企业并不代表后者不再继续对公众承担道德义务。如果任由高校招生过程沦落至一个丛林社会，我们很可能进一步失去公众的信心以及信任。
多给学生一个选择有益无害：
俄勒冈州立大学负责招生管理的副教务长乔恩·博克恩斯塔特（Jon Boeckenstedt）总结了NACAC成员的回应，提出以下几点值得注意的事项：
首先，司法部不关心，而且可能也不必费心，NACAC一贯以来声称的学生最佳利益。司法部可能会说，这些华而不实的说法毫无意义，关键问题在于这些行为都是违背充分竞争的。司法部还指责我们口口声声表示保护学生，事实上通过迫使他们支付更高的学费，伤害了他们的利益。
其次，如果你考虑ED问题，事实上ED在法律上根本无法绑定学生。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一所大学起诉过背弃ED承诺的学生；也没有一所学校指控一个支付过保证金（但改换门庭）的学生。学校所能得到的唯一补偿就是扣留保证金，另外，还可以对该生就读高中未来申请人略施薄惩（坊间一直充斥类似传说，但几乎没有现实案例）。
最后，取消限制竞争不会突然“导致学生在五月一日后继续与学校讨价还价。”他们本来就拥有该权力，而且很多人也在行使这一权力。当然，取消这些条款会使之更为常见。我与别人共同管理一个Facebook群组，其中包括约16,000名从事招生工作或在某种程度与其有所关联的成员。每一年，很多升学顾问会就其学生的（择校）问题发帖，这些学生突然改变想法，或者意识到他们无法负担承诺就读大学的费用。他们必须从头开始另觅他选。
五月一号择校决定日将继续存在，因为这将成为一种消费者保护：大学在五月一日前不能撤回其录取，确保学生有一个合理的时限权衡其选项。
已故经济学家杰夫·彼得森（Jeff Peterson）曾经说过：“多给人一个选择有益无害。”
换句话说，无论一个学生对选定的大学如何坚定不移，如果在六月份向他们提供一个有可能改变其想法的更好方案，这个简单动作不会伤害到他们。学生有充分的自由接受或拒绝该方案。你不必等到最后一分钟去抢最廉价机票，但多一个选择总是不错的。
后果
NACAC的约束力究竟有多大?
NACAC前任主席吉姆·强普认为：即使司法部的前提条件成立，也很难将NACAC视为某种控制大学招生的垄断机构。NACAC是一个会员组织，加入会员是自愿的。没有人被迫入会或签署道德准则。
NACAC一直是为数不多严格执行其道德规范的专业组织之一。招生实践委员会（Admission Practice Committee）积极发起对可疑招生行为投诉的调查，但现实情况是，大多数指控在没有施加任何惩罚的前提下得以解决。一个机构可能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不外乎丧失参加NACAC主办的全美大学展或参加秋季行业会议的权利。为数众多的大学仅参加其中一项活动甚至两者都放弃，因此很难认为这类惩罚将严重有损大学的招生能力。
然而，尽管NACAC并没有一支执法团队确保令出如山，但其信誉的力量令人难以逾规越矩。如果NACAC禁令不复存在，很多大学（尤其是声望较低的）将采取目前无法实施的方式进行竞争。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大学将加入这一行列。
可能发生的情形
博克恩斯塔特发布推特，预测取消禁令后大学招生可能发生的情形。他指出：“很糟糕吗？不得而知。局势发生重大变化？毫无疑问！对于大学校董会或其他高层管理人员提议的激进商业策略，招生人员再也没有任何借口阳奉阴违，即使他们深感这些做法令人无法恭维。”
他解释道：“那些愿意顺势而为的学生无疑将获取更低廉的学费。当然，不利之处在于，有资源的人将领先一步，或者聘请能够让自己领先他人的顾问，来协助他们赢得优势。请放弃招生预测模型。或至少不要像往常那样对其抱有太大信心。我想局势会变得越发不可收拾。对那些不甘位于食物链底部渴望薄利多销的高等院校来说，这可能是一个重大利好！”
在其博客中，博克恩斯塔特预测了一些结果。他写道：“大学注册保证金很可能大幅飙升，从而增加背弃入学承诺的成本。如果无法从竞争对手夺取更多市场份额，你还能够提高消费者的转换成本。对于未能获得经济资助的ED录取学生，学校很可能要求其提供一整年的学费作为押金。而且有人会设立在入学保证金清算中心，告知大学某个承诺就读（并存入保证金）的学生还向其他学校支付押金的行为。”
其他预测还包括：
针对ED申请人的激励措施将于明年秋天就位（如果不是今年的话）。第一批吃螃蟹者将是那些尚未提供ED申请选项或在ED招生人数不多的学校。司法部将乐观其成，因为这向消费者提供了更好的选择和成交机会。
一支全新的大学招生顾问队伍即将诞生，作为交易谈判专家，他们将在五月一日后与尚有名额空缺的大学讨价还价。那些支付能力最强的人将成为赢家。
对于具有支付能力的学生而言，大学就读成本将总体趋于下降。这将被美国司法部视为消费者的胜利。不过大学方面则需要别出心裁地思考问题。
不过东华盛顿大学负责招生管理的副校长延斯·拉森（Jens Larson）在推特上写道，“你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或称之为适应）。你也可以控制（高校）经济系统。但是控制学生的行为无异缘木求鱼。”
学生的反应
随着高等教育机构之间的竞争更加激烈，学生无疑将成为收益者。为了降低就读成本，以前某些被认为不那么道德的策略可能变得习以为常：
司法部的禁令意味着学生将面对更多的选择，无论是五月一日之前还是之后。换句话说，更可能在利益驱动下背弃对某校的就读承诺。已经承诺到某校就读并支付押金的学生，由于受到别的学校诱惑而改换门庭的案例将日渐增多，特别是当学生们采取这种做法的回报是享受更优惠的学费或其他就读条件时。ED录取的学生也不例外，毕竟ED绑定条款仅是一个无法受到法律保护的君子协定。越来越多的学生将无视ED入学承诺另攀高枝。
同时向一个以上学校承诺就读并支付保证金的学生数量将有所增加。当然这是一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策略，不过好处是可以在五月一号择校日后继续与两所或更多学校讨价还价并选择最佳就读条件；而代价不过是损失其他学校的押金（目前大多数学校的押金在1,000美元以下）。
显然，对于上述可能发生的违约行为，就像博克恩斯塔特所预测的那样，大学可以通过大幅提高就读押金数额进行规避。
对国际学生的影响
关于美国司法部禁令实施后对国际学生可能的影响，天道教育董事总经理，NACAC会员岳锟分析如下：
从申请和录取的角度来看，对于绝大多数中国学生并无负面影响。唯一受影响的就是一些必须获得奖学金（全奖或半奖）才可能就读美国大学本科的国际学生。从博弈角度分析，随着总体就读成本的下降，将导致国际学生奖学金份额被摊薄。
而有利之处在于，部分排名较高的公立高校，由于与私立学校竞争优质生源而发放过多奖学金，可能需要扩招有能力支付全额学费的国际学生来弥补其预算差额（可能不一定通过正常录取，而是采取先候补稍候转正等隐秘手段，来规避潜在的法律诉讼风险）。
结语
随着NACAC部分行为准则被司法部禁止，行业竞争态势将趋于白热化，很可能导致美国高等教育产生巨大变化。无论高校还是学生，将通过某些更为激进的策略获取竞争优势。
其中，高校争夺生源的手段包括：推出仅适用ED申请人的激励措施——优选宿舍或ED专项奖学金等（尽早锁定生源），大幅提高就读保证金数额增加承诺入学学生的转换成本（防止被挖墙角），或者向承诺就读其他学校的学生提供更好的学费或其他条件（挖别人墙角）等等。
为了降低就读成本，学生可能运用以下策略，获取更好的就读条件：
1、不再拘泥入学承诺，一旦得到更好offer随时更换门庭。
2、在五月一号择校决定日前，向不止一所录取学校承诺入学并支付保证金，保留继续与这些学校谈判就读条件的机会。
参考资料：
https://www.insidehighered.com/admissions/article/2019/09/03/admissions-association-says-it-must-pull-measures-ethics-code-avoid
https://www.insidehighered.com/admissions/views/2019/09/03/department-justice-action-against-nacac-may-be-seriously-disruptive
https://jonboeckenstedt.wordpress.com/2019/08/31/a-future-with-a-different-cepp-sp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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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哥。本文经授权转载，版权归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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