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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大往事：橄榄球、酒吧与书店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羊说 Author 向杨Alan
作者：向阳Alan
转载：羊说
作为全美“第一修道院”的芝加哥大学，常被学生轻嘲为“让快乐去死的地方”。你可知，曾今的芝大是创办美国“大学体协”的十校之一（Big Ten），并拥有校际橄榄球第一座海斯曼奖杯（Heisman Trophy）。当时美国西部，芝加哥大学的橄榄球队可谓“一代豪强”。密歇根和芝加哥一年一度的橄榄球约架，成了每年感恩节的压轴好戏。
虽然密歇根略胜一筹，并且在1901到1904年四个赛季保持不败。常春藤学校（Ivy League）的辉煌成了明日黄花，密歇根大学全美称霸。然而在1905年，密歇根被死敌芝加哥击败，自此金身告破。密歇根的统治力开始缓慢下滑，直到被下任霸主取代。
俯瞰“全美第一修道院”
本期羊说，就着芝大的梗，分享我与芝大老校长汉娜·格雷（Hanna Hoborn Gray）的对话。从校史的角度，深入探讨芝大为何被贴上了“只有精神生活”的标签。
对话音频：
为了呈现并烘托这一标签的具体含义，羊说接着分享了甘阳回忆芝大的散文，从酒吧和书店切入，再现芝大往事。文章《芝大的酒吧》收录在甘阳散文集《将错就错》。
对话者简介：
汉娜·格雷的职业生涯非常出色，她曾在芝加哥大学担任校长15年，成为一位备受好评的高等教育倡导者。她严谨的学术、理念和工作使之获得了诸多荣誉。 Bill Clinton
十五年治校生涯， “格雷更多是在守护芝加哥大学的卓越传统，而非创造更多的第一次。” 普及化背景与公共财政紧缩使芝加哥大学面临资金、生源、管理、质量等方面问题，格雷一直致力于化解芝加哥大学危机，守护精英研究型大学传统。任职以来，她力挽狂澜，妥善处理数量与质量的关系、学术与市场的关系，有效化解芝加哥大学在入学数量、经费、质量等方面的重重危机，使芝加哥大学既适应普及化的部分需要，又在学术水平、教育质量方面维持精英和卓越的传统特质。
Hanna Holborn GrayDuration: 6:03Interviewed: 6/2/2018
GRAY: Well, I think here history is helpful in understanding that.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unlike most of its peers and competitors, began as a university. It didn't begin as a school or a college like Harvard, Yale, Princeton, William and Mary. They were really sort of like prep schools with a very, very narrow curriculum, teaching young men who behaved very badly [LAUGHTER] and worked very little. And men gradually—and then of course becomes a part of a much larger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the 19th century—and also a history in which European influences become very important and disciplines begin to grow: the disciplines of science, the disciplines or literary investigation and criticism, the disciplines of the social sciences begin to come into being. Gradually, these begin to find their way into a curriculum that is still on the whole, until the last couple of decades of the 19th century, extremely narrow. And extremely much directed toward a very narrow group of young men, primarily. Young women began to benefit from education in the 1880s. A couple of institutions began in the 1870s, but mostly in the 1880s.格雷：嗯，历史的确能帮助我们理解这个问题。芝大和其他类似的大学不太一样，它一开始就是一所大学，并非院系或者文理学院，比如早期的哈佛【注：创立时叫新市民学院，中间曾改名为哈佛学院，最后改名为哈佛大学】、耶鲁【注：1701年哈佛建校时，名称是“专科院校”（The Collegiate School），主要是在康涅狄格州培养男牧师】、普林斯顿【注：1746年首次开校时，其名称是“新泽西院校”（The College of New Jersey）】、威廉与玛丽学院【注：全称为The College of William & Mary in Virginia】等。这些大学当时真的非常类似于预科学校，课程设置的范围非常有限，主要是教育那些平常不用功的“问题”青年的 [笑]。然后人们渐渐地——当然这些学校成为了19世纪整个思想史的一部分——同时也代表了欧洲影响不断加强、学科开始丰富的历史：像科学的各个分支，文学考查和批判的各个学科，社会学科的各个分支也开始逐渐成型。逐渐地，这些学科开始进入了基本框架依然保存着的课程体系，一直到19世纪最后几十年里，课程涉及的范围依然极其狭窄。而且明显是主要面向一小批青年男子。从19世纪80年代起，教育才开始惠及青年女性。当然70年代也有一些机构做这事，但主要还是从80年代开始的。
But in any case, where those schools became colleges and colleges became universities, the college always remained somehow at the center of what had existed, and then professional schools and graduate schools of the arts and sciences followed. And so these institutions tended to be centered, much more, in their collegiate origins, and then add the professional and graduate interests, and it's not really until the 1860s, for example, the first PhD in America was conferred at Yale in 1869, I think. And it was conferred on a mathematician who wrote a dissertation of 30 pages and was an African American. [MAN: Wow.] So it's also the first African American PhD awarded by an American university.但不论如何，这些院系变成了文理学院也好，文理学院变成了大学也好，学院一直是作为高校的核心存在，然后职业学院和文理类研究生院也随之加入。所以这些高校都倾向于明显地集中发展自己建校时就有的那些学科，然后逐步加入一些职业院校和研究院性质的学科。大概直到19世纪80年代，第一个博士学位才由耶鲁大学颁发，我记得是1869年。这个博士学位颁发给了一位数学家，博士论文写了30页，还是一位非裔美籍人。[男：哇塞] 所以这也是美国大学首次将博士学位授予非裔美籍学生。
Now, when Mr. Harper founded this university, he founded it as a university. All a single university, in which he said the work of research and scholarship would be uppermost. So he founded it as a collegiate institution as well, but he founded it as a whole institution in which different parts were still to be established, that this ultimately would have other schools. But it had a divinity school at the outset, it had a graduate school of arts and sciences at the outset, it had a college at the outset. And it was prepared to add the other faculties as the resources became available. And it was also prepared to see all these as parts of the same whole, as collaborating together in an inter-disciplinarian and inter-faculty way, in order to produce a mix in which each part would contribute to the whole, and the whole would be greater than the sum of its parts. Unlike institutions that he saw in existence. He'd been at Yale, where in order to try to keep him, they even offered him a second chair, but not a full second salary. [LAUGHTER] Yale knows how to do thing in its own way.而当哈珀先生创立芝大时，他一开始就把芝大定位成一所大学。他说，[芝大]是一所彻彻底底的大学，在这里，学术研究工作是最重要的。也因此，他也把芝大建立成了专科研究所，不过他设立研究所时，为不同的学科预留了空间，好让它们之后发展出各自的学院。起初芝大有神学院，还有科学和艺术研究学院，以及一所本科生院。并且芝大做好了添加其他教职员工的准备，只要资源到位，就可以办起来。同时，芝大这些学院都视为整个大学的一部分，在芝大内各个学科、各个部门协同工作，从而每个部分都会为整体做贡献，使得芝大这个整体大于各部分之和。这和当时的其他学校机构并不一样。哈珀在耶鲁工作过，耶鲁为了留住他，甚至提出可以让他坐二把手的位置，但却没提出给他全额二把手级别的工资。[笑] 耶鲁大学当时任性了。
The result was that some of the things that we pride ourselves on—that is, being a university, rather than a name covering—sort of an umbrella that covers a lot of discrete schools and faculties really is part of being its origin. And that was the Harper vision of the university that has lasted in many ways, however much the University has changed over time. And of course, it has. And that it is an institution that sees itself as having a clarity of purpose and a singularity of purpose, if I can put it that way, that is quite unlike most other institutions. And that was a vision that probably could not have been offered for a university until the later 19th century, until the time when the idea of scholarship as key to the quality of an institution became as important as it did. And so Harper's university did that and defined the university in a new way, and defined what is a common tradition—however that tradition has been adapted here—that has persisted.结果就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比如，芝大是一所名副其实的大学，而不是徒有其名，这个身份就像是一把伞，底下有很多分散的学院和教职员工，大学这一身份就是芝大的起源。这也是哈珀眼中大学应有的样子，芝大从很多方面都延续了哈珀立下的传统，不论芝大随着时间发生了多少变化。当然，芝大的确有不少变化。哈珀认为，芝大应该是这样一所机构，它有着清晰的使命感，且使命感具有唯一性，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和其他大学机构均不相同。哈珀对大学的看法可能直到19世纪末末才开始被其他大学采纳，到那时候，学术这一理念作为大学质量的关键之所在开始被真正地重视起来。哈珀建立的大学做到了这一点，并且以全新的方式定义了它，定义了一个通用的传统——不论如今怎么调整这一传统，它所体现的精神一直在延续。
YANG: Thank you.向杨：谢谢。
芝大的酒吧
作者：甘阳来源：《将错就错》
芝加哥大学校园内近来传得纷纷扬扬的一个谣言是，陪伴芝大已经整整五十年的吉弥思酒吧（Jimmy’s）就要倒闭了。后经证实方知不是永远关门，而只是从5月下旬起要关门六个星期以上。虽然是一场虚惊，但由于关门时间正好赶上学期末，仍然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因为芝大的人在学期末照例是非去吉弥思酒吧聚会不可的。
所谓吉弥思实在是一个很不起眼而且非常简陋的酒吧。它孤伶伶地坐落在一个街角，不知道的人很少会注意到这是一个酒吧。推门进去，光线灰暗，烟雾腾腾，十足下等酒吧的模样。但尽管如此，它不但是芝大学生的最爱，而且许多名流教授也常常光顾。例如大名鼎鼎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贝娄，在还没有离开芝加哥时就常常到这里来。不过教授们一般都是在下午来，那时比较安静，一到晚上，那就完全是学生的天下，整个酒吧沸沸扬扬，一片喧嚣之声。而且里面除了最小的一个房间以外，其他都是抽烟区，奇怪的是许多人平常一点儿烟都受不了，在吉弥思的烟雾笼罩下却个个神色自若!
这么一个下等酒吧居然成为芝大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原因盖在于芝加哥大学的校区乃是出名的沉闷、无聊、枯燥，几乎谈不上有什么娱乐场所，就是饭店也没一家好的，都只是随便吃吃的那类。也是为此，芝大曾多次有迁移校址之议，因为许多人担心校区如此boring，很难吸引到学生来就学。但芝大历史上最有名的校长哈钦斯（Robert Hutchins）却有一套奇怪的理论，他的传世名言之一是不止一次地说过：你们知道芝大为什么学术第一流吗?就是因为大家都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此只能再回图书馆!
这话大家都只当是笑话，但对哈校长却似乎不然。他是美国高等教育史上最有名的大学校长之一，三十岁不到就出掌芝加哥大学长达二十余年（1929—1951），有他自己非常独特的一套大学理念。例如芝大从前本来是全美橄榄球的常年冠军，哈校长上台后却说大学搞什么体育，解散了橄榄球队，从此芝大的体育一蹶不振。直到今天，从哈佛等外校转过来的人想要游泳都会苦笑，因为两个游泳池没有一个是标准的。
芝大的人往往觉得芝大其他不行，但学术天下第一。常举的理由有两点，一是芝大获得诺贝尔奖的人数绝对压倒世界上任何其他大学；二是就美国而言，名校虽多，一般都形不成学派，只有芝加哥大学历来出学派，较早的有芝加哥社会学派，后有芝加哥经济学派，政治哲学有独树一帜的施特劳斯（Leo Strauss）学派，芝大法学院则是今日所谓“法学与经济学运动”的发源地，此外还有哈校长留下的怪物：全美独一无二的“社会思想委员会”（Committee on Social Thought）。
芝大的书店 至今尚记得，我刚到芝加哥大学时，第一次见到我的老师爱德华·席尔斯（Edward Shils），他就带我去芝加哥大学有名的“合作书店”（Seminary Cooperative Book Store）。以后席尔斯先生曾不止一次说过，他去过世界各地无数的书店，但都不如芝大的这个书店那么方便，那么实用。
我去过的书店肯定不到席先生去过的百分之一，但我也同样深信不疑，芝大的这个书店可能是天下最好的书店。这个书店的最大特点在于其经理人员对当代学术发展的了解非常内行，对学术著作有很强的判断力。总经理Jack本身是芝大的博士，他和席尔斯先生是邻居，也是知交，席先生常常开玩笑说芝大应该授予Jack五个博士学位才对得起他，因为Jack几乎对所有学科都有相当广泛的了解，在他的领导下，这个书店进书的眼光确实绝对一流。尤其新书陈列部，虽然面积很小，但却几乎可以说是当代学术发展的一个缩影，如果你常年每周或每两周去逛一次“合作书店”，保证会逐渐丰富你对当代学术大势的基本了解。
所谓“合作书店”是名副其实的集体合作社。它基本上是六十年代学生运动民主实验的产物，其所有制不是私人拥有，而是合作社成员集体所有的，其经营也不是以盈利为目标，而是以方便所有会员的购书需要为目的。目前大概有会员四万多人，其中芝加哥大学的每个教师和学生大概都是会员。每个学期前夕，书店的一项业务是把芝大每个教授开课所用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按教授姓名字母排列专栏陈列，极为方便学生们一次找到所有需用的书籍。
合作书店实际上非常简陋，整个书店都在一个地下室。进去不但感到面积不大，甚至通风都不是太好，尤其所有过道的空间都非常局促，有些地方需要侧身才能通过。一般来说，像我这样的老顾客会避免在每个学期的第一个星期去光顾，因为那时不但因为人太多而使你不可能有“逛书店”的闲适心境，而且买一本书都要排很长的队等待付款，非常破坏买到一本好书的心情。
席尔斯先生在世时，通常喜欢在上完课以后回家的路上顺便去这个书店。我有时陪他一起去，但我的印象中，至少在他和我一起逛书店时，他似乎从来没有买过一本书。唯一的例外是他第一次带我去时，说买一本书送我，买的是奈特（Frank Knight）的《自由与改革》（Freedom and Reform）。他好像并没有特别解释为什么买这本给我，只说奈特是他的老师，而且也是“社会思想委员会”的创办人。
即将离开芝大了，我发现自己最恋恋不舍的就是这个我曾消磨过不知多少时光的小小“合作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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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向阳Alan，转载：羊说。本文经授权转载，版权归属作者/原载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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