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鱼刺带我体验疫情中的美国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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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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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1. 我的就医体验不代表美国所有医院的现状。2. 本文纯粹以个人角度阐述事实。
本人在亚特兰大的爱茉莉大学读经济和历史本科双专业。由于疫情影响,学校自三月中旬便开始网络教学。这一个月我和大多数留学生一样,在家上网课,运动,看电影,尽量减少出门和与人接触的机会。
我平常都是自己做饭,偶尔会变新花样来满足自己的食欲。几天前在沃尔玛买了tilapia fillet(罗非鱼鱼排)。在吃的途中突然感到左下方喉咙一阵刺痛,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吞了下口水,感觉还正常,便继续吃了下去。事后感到喉咙依旧有刺痛感,以为是内部划伤便不再去理会。
可是过了几天后,喉部依旧感到不适,遂决定去医院做喉镜把刺取出。我上个暑假就因卡鱼刺而进医院,那时是在国内,方便便宜。可是现在在美国,我曾有的美国就医体验是看病贵看病难,且现又处于特殊时期,我感觉会是难上加难。我联系了几家耳鼻喉诊所,都回复近期不上班。我向校方求救,校方医务处建议我可进爱茉莉医院的急诊,那里会有解决办法。
心里纠结了一番,要不要冒着被感染风险去医院?疫情之下每天确诊的人数都是在刷新记录,而且乔治亚州也是重灾区之一。爱茉莉医院作为亚特兰大最好的医院,感染后去那里医疗的人数估计也是最多的。同时我也不想给医护人员添麻烦,我的症状不算紧急,医疗资源应该用到更有需要的病患们身上。
我前后思索纠结再三,但是实在受不了“有鲠在喉”的不适感,鱼刺这种东西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去,或者到底能不能下去,长期卡在喉咙里会不会有炎症,每次咽东西时心里总是悬着的感觉太难受了。最后下定决心,去医院处理。
我带好了口罩,防护镜,胸包上面还插了一个消毒液方便随时洗手。医院处于我们学校的中心地段,医院旁边是我曾经住了两年的宿舍楼Complex。Uber司机经过空旷的校园时我不禁心里一阵惆怅——大学生涯就这么兵荒马乱地结束了。
风和日丽的春天里,过去的一幕幕flashback向我袭来。青葱的绿树,绽放的花朵,地毯似深绿的草坪,南部特有的明媚阳光;象牙白的楼,朱红色的屋顶,和李煜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竟有几分相似之处。春假前我们还笑着挥手道别,说着春假后再见。殊不知我们就如此消失在人海。
到了医院急诊门口 (Emergency Room, ER),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竟没有车排队,或者病患在等的情况。平常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都有许多车在排队进入,救护车也频频噪声大作地接送病人,在我大一大二时经常在晚上被急救车的警笛惊醒。
现在最紧急的情况下却一反常态,医院也像我们学校一样冷清。我走上前,向两个护士陈述了我的情况,她们让我原地等待给我登记。我递给了她们我的驾照和医保卡,便和她们的闲聊了起来。
首先我注意到入口旁边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帐篷。这个帐篷以前是不存在的,她们跟我解释如果有患者出现了发烧发热,肌肉酸痛,失去味觉嗅觉——新冠的症状的话——会直接进到帐篷里检查,里面有许多能够鉴定新冠病毒的仪器。若确诊,病人则直接转移到医院的特殊部门进行治疗,不会把病人送到普通的急诊里。
我虎头虎脑地往帐篷内看了一眼,里面大概有十来张床,每张床都是空的,有几个医护人员在内工作,井然有序。
她们又聊到CDC(美国疾控中心)和医院内部给她们预测的“Peak”(最高峰,转折点)是在这个月23号的那一周,于是医院给值班医生的轮班都调整了。我问她们会不会很辛苦,忙不过来。她们说大多数人还好,确实工作时间更长了且更注重消毒,不过不至于忙到崩溃。听完她们的解释后,我虽略微放心,但还是替她们捏一把冷汗。
自从在爱茉莉遇到了那么多brilliant(智慧且阳光)的学医的同学和教授后,我充分地相信着美国医疗水平的先进不仅是因为科技先进,更是因为人才济济。我身边同学也有不少学医的,他们能完成pre-med困难的课程就已经证明他们的智力和毅力异于常人。再经历4-5年的医学院的磨练,他们成为学术界或医疗界的精英一定实至名归。
登记完后,一个护士向我招了招手,让我跟着她进去。
我原本放松的心又紧张了起来——会不会外面一切太平,里面却混乱不堪呢?毕竟病毒的传染性那么高,里面又纷繁复杂,若我不小心感染上了怎么办?我赶紧把口罩和眼镜戴好了一点,挤了挤胸前的酒精消毒液,搓了搓手,并警告自己进去不许摸脸,揉眼睛,和抠鼻子。做好心理准备后,我深吸一口气,忐忑地跟了上去了。
事实证明,我又想多了。
医院内部正常的不得了,甚至还有些冷清的感觉。外人甚至会觉得,这家医院是不是生意不好,病人都不来这看病。护士带我走过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异常安静,偶尔能听到仪器的“哔哔”声,或者医护人员的说话声,总之和我预想中的医院截然不同。我想象的病号满床,救护车不停地拉人进来,似乎都和这家医院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个护士带我进到一个房间里,让我在此等待。
房间是玻璃推拉门,进门处有一些医疗设备,房间中间是一个白色的小床。上次进到这种房间,是我在高中做消防员志愿者时,我用推车推了几个伤员进医院,其中一个黑帮成员打架把手划伤了,满地的血,那房间近乎和这间一摸一样。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皮开肉绽”,那血腥味还记忆犹新。这次,轮到我是病人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护士便推门进来给我测一些基本的指标,血压体温什么的。我的体温正常,血压有点偏高,好像是130/80。她看我呼吸有点急促,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紧张,怕被感染新冠。护士笑了起来,用黑人大妈特有的语气安慰我:“You will be fine babe, you look prepared. Don’t worry darling.” 爽朗的笑容下露出的大白牙与她黑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她热情的态度也让我放松了许多,血压都下来了。
测试完后,又有一名工作人员进来,她自称是财务人员,跟我确认一下我的医保。我心里“咯噔”一下。俗话说得好:“看病穷三代,急诊毁一生。” 虽然我买的是理赔率比较高的医保,但是还是不确定急诊的理赔率是多少。以前打综合格斗,骨裂后看的骨科医生就让我钱包大出血,后来又听说了一些天价医疗费的案例,更让我不安。
护士很耐心地给我递了一堆材料,跟我解释了一大堆我的学生医保的信息。我的心一直悬着,等待着她说出那个数字。
她磨叽了半天,最后告诉我:“100美元deductable, 100美元copay,剩下的保险100%全包。”
“咻… ” 我擦了把冷汗,我心想要是价钱太贵我就跑路不治了。200还是能接受的,虽不如国内200块搞定,但在这里动不动就大几百刀的医疗费下,200还算是个良心价。
随后正式的医生来了。她简单地了解了我情况,跟我说先拍X光,如果X光看不到鱼刺的话就再拍CT。我问能不能直接做喉镜?她说要做完检查之后再决定。我心想反正剩下的钱全部报销,那就按照医嘱做吧。
拍完X光,等了许久后,医生过来跟我说X光看不到有异物在我喉咙。有可能刺太小了照不到,又让我去拍CT。
拍完CT后,我回到了小房间等待医生。
回想这过去的时间,不禁感到自己又可怜又可笑。网课了一个多月,我从精神小伙变成了野人。头发两个月没剪,只有嫌热才会刮胡子;因为没机会见同学,平常也在家里邋里邋遢。虽然我的外形差强人意,但是我秉着“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的革命精神,为自己创造了丰富的物质和精神世界。
我家的车库被我改装成了GarageGym,能够满足我最基本的健身和拳击需求;效仿吾皇詹姆斯,我把一个框子挂在我家阳台,便成了我的篮筐;买了些录音设备和软件,杂乱的卧室便成了home studio 录音棚;上油管看个Gordon Ramsay,厨房便成了米其林三星。“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只要积极乐观,就没有东西难得倒我。
确实,我有什么必要可怜自己呢?武汉千万受影响的同胞,国内亿万受影响的人民,哪个人的生活不比我苦?我很幸运自己安然无恙,身边的亲戚朋友目前也没听说感染新冠的案例。生活本该如此,她充满了不确定性。稳定和繁荣只是人类历史里为数不多的时期,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贫苦,疾病,和战乱中度过。
最近看的《悲惨世界》和《罪与罚》,让我更深刻地思考痛苦和成长的关系;听着关于乔治-奥威尔的故事,明白了他的经历造就了他,他的痛苦造就了《动物庄园》和《1984》;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对中国文化和社会的探索;Jared Diamond 的《枪炮,细菌,和钢铁》对历史发展的必然性的讨论。每一个话题沉重却值得深思。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大多数人都失去了深度思考和仔细阅读的习惯,无用的信息充斥了人们的生活,而我希望保持那一点对知识和真理的探索和渴望。
喉咙的刺痛感把我拉回现实。医生进来了。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一个白衣天使,是上帝派来解决我苦难的。
出乎我意料,天使说CT显示喉咙内依然没有异物。
我非常疑惑,跟她解释说这种异物感已经存在了好几天了,且没有消失的迹象。她解释说可能是喉管被划伤了,然后我持续的进食让伤口得不到恢复,更加上我误以为有刺,通过吞咽更硬的食物使它下去,结果导致伤口恶化。她建议回家休息,少说话,少吃辛辣刺激性食品。
我提出异议,还是想做喉镜来直观检查,但遭到了天使的拒绝。她说现在新冠病毒依旧肆虐,尽量避免会伤害我黏膜的检查。就算做了喉镜,肉眼也看不到刺,因为CT拍出来的片是以毫米为单位的切片模型。如果CT看不到,肉眼更看不到了。她非常笃定,说的话毫无还价的余地。在她的强大气场下,我只好作罢,告诉自己我只是内部划伤,而不是有“有鲠在喉”。
我灰溜溜地回家了。拔刺不成,反而参观了一次爱茉莉的急诊室,拍了几张没用的片,喉镜不给我做,钱包却瘦了一点。或许真的没有刺,只是我自己吓自己。总而言之,这次我能感受到美国医疗系统依然井井有条,每一环节的医护人员都热情,专业,且耐心。在此我向他们献上崇高的敬意。
我的体验并不代表全美医疗系统的状态,只是希望给在国内眼巴巴盼望孩子的家长们一个参考——美国的状态真的没有微信群里说得那么可怕,给他们正常的关心就足够了。
徐良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而这根鱼刺带给我的记忆会很长很长。如果家长还不放心的话,就请督促爱吃鱼的孩子:吃鱼的时候小心刺!
注: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建于1836年,位于美国南部第一大城市 —— 亚特兰大。作为一所世界顶尖级综合私立大学,埃默里大学是美国25所”新常春藤“院校之一,素有“南方哈佛”之称,曾达全美综合排名第9,在近20年的美国大学排行榜中稳居全美前20。埃默里医学院曾收治美国第一例埃博拉病人,并成功治愈;现正着手研发新冠病毒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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