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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大学校园,生活太过匆忙,人人事务缠身,不堪其扰

视角学社 2021-07-03

作者:斯蒂芬·科林尼,剑桥大学教授

摘自:《慢教授》前言


写作这篇前言,花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明白,写作这回事通常就是会占用大量的时间——写出来的东西如此之短,且只要落笔就难以令人满意,较之于写作的成果,过程更显得旷日持久。但问题在于,若是只盯着“结果”看,我们大概也就走入了误区,犯下一种很有代表性且发人深省的错误。


写作,是一种复杂的活动,一路写下来,可能会发生相当多的状况,包括在写作中发现我们真实的思考。就以眼前这篇前言的写作为例,我自己做了些背景性的阅读,考虑了一篇前言之于一本书的功能所在,尤其是这本书已经面向读者做了很好的自我陈述,并且始终在反思教育模式在英美之间的差异,一种是“课堂讲授”(这是大学教育在北美所预设的形式),另一种则是讲座、研讨加上导修课(英国常见的主流模式)。


与此同时,我每天都在煮制咖啡,脑补同本书两位作者的对话(迄今为止,我还没机会同她们会面),并且整理我自己的研究。我承认,一位训练有素的作者很可能懂得如何摒弃上述某些动作。虽然就所谓“训练”的某些方面而言,我历来深表怀疑,它们说到底就是自我惩罚,越陷越深之后,无休止的劳作反而会变为一种扭曲的心理满足。


但我们仍可以说,上述或者其他相似的要素,构成了大多数作者写作经验的一部分;本书作者在书中给出了很多宝贵的建议,其中一条就是,学者作为一个行当,应当在彼此之间有更多交流,说一说我们究竟是如何安排我们的时间的,不回避在此过程中所遭遇的焦虑、迷失和失败,同时要少一些自我推销,不要把自己打扮成总能超额完成任务的写作机器,也就是大多数评价体制所意在奖励的那种学者。



之所以此类体制当道,初心在于刺激生产力,但真相却是,在当前的学术界,谈起真正的知识生产,主要障碍之一就是,大多数学者发表太多了。请注意,我并不是说他们写得太多了:“写作,毋宁多一些,发表,不如少一点”,可谓一条宝贵的指令,鼓励我们在思考中更多地探索,只有在确信我们真有话要说,也值得一说时,我们才尝试发表。


在人文学科(在这里做经验之谈,我无法代表其他学科),一般而言,我们是通过写作来思考的——或者不妨说,通过努力写出来,我们发现并不真切地知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同样,重-写,也主要不是打磨文辞,精益求精,而是要让思考变得更清晰一些,更准确一些。所有这些,都需要时间。


我们要付出时间,要花时间慢慢来,要找回我们的时间——《慢教授》这本书如及时雨,两位作者玛吉·伯格和芭芭拉·西伯在书中提出了上述建议。诚如她们所见,在当前的大学校园里,生活变得太过匆忙,人人事务缠身,不堪其扰,我们现在可以说,那些制造出这种浮夸忙碌而狂热的过程,目前已经威胁到大学机构自身存在的目的。


我们花时间去申请做研究的项目资金,却没有时间真正做研究;我们花时间做汇报,论证某课程的效果符合指导意见的要求,却没有时间思考这门课下一年度应该怎么教;我们花时间在各种委员会内听取汇报,有多少项目申请获得成功,又有多少课程结果达到满意标准,却没有时间与同事交流,交换意见——以上所述,都是一个体制的种种症状,在这个体制内,手段压倒了目的,管理主义的指令主导一切,取代了原本它们要提供支持的学术活动。


当然,伯格和西伯并非故作惊人语,她们对大学时弊的诊断也不是独此一家,只要看看两位作者在书中大量引用的其他学者的论述,自然就可一目了然(在这里,我也许应该解释一下,我是应允写作这篇前言在先,后来才发现她们对我此前的同主题作品竟是如此推崇,毫不吝惜溢美之词)。但两位作者确有非同凡响之处,她们将关注点集中在个体教授的处境,以及如要同这一大学时弊作斗争,作为教授个体,又能做些什么。



在书中,她们发出了学界的最强音,向我们展示出,一旦商业咨询的那套把戏被没头脑地强加给学界,就会掏空当前的学术,只余自说自话。这是一种令人厌倦的自我割据,其模式完美地复制了新自由主义的经纪人模型,即在一个竞争永不休止的场景内,无休止地追求个人优势的最大化。


然而,即便当代大学就其运转而言还够不上新兵训练营,里面装满了身姿柔韧的人士,只顾追求自我增值,一种紧张仍然存在,一方面是大学日常任务的要求,另一方面则是激励智识创新的条件。紧随着效率模式而来的,是我们非常熟悉的狭隘工具主义观。


我们在真实抑或假象的任务清单上勾出待处理事项;我们做事井井有条,非常职业,速度之快令人印象深刻。推荐信、阅读书目的修订、下学期讲座的摘要、写给出版社的报告、内部备忘录,每一次点击“发送”按钮,都会提升我们的成就感。进而,我们还各有自己的用户任务,好像西西弗斯那样,每天挣扎着,处理我们电子邮件的收件箱——这个任务,可以说是一种苦乐交织的过程,如同擦洗自家厨房的地板,只不过它转到了电子空间。(披露一下:我的电邮收件箱里目前共有1762封待处理邮件,当然,这主要证明了我是一个优柔寡断且时断时续的文档整理者,并非我对回复漠不关心或说我是超级明星。)


但是,效率模式并未有助于催生新的或有意义的思考。新思想的出现,往往要经历那些在沉闷中无所作为的阶段,至少是从表面看上去的无所作为。这是一种略带抑郁的状态,它将自我求索和自由合作以某种方式结合起来,这种状态,更像是性苦闷,而不是清理自己的收件箱。伯格和西伯所呼吁的,是无所作为,或者说是看上去的不作为;她们所呼吁的,是将这种状态说给彼此听。这样的交流就构成了一种方法,将我们的资源集中起来,以学者群体之名,判定什么条件能促进良性的工作。


当然,两位作者也认识到,整个世界也同样在加速度,大学校园只是其中一环,在这个时代,无论何人,也无论何团体,都无法做到将他们自己封存起来,拒斥互联网、移动电话、24小时滚动新闻、社交媒体,以及生存在所谓“数据迷雾”(data smog)的状态——这种处境,也被称之为“自我诱发的注意力缺陷障碍”。


但是,正如“放眼全球,立足本土”(think globally, act locally)构成了一般意义上的行动主义良策,我们作为学界人士,也只能脚踏实地地做我们所能做的。但即便如此,如伯格和西伯所述,我们所能做的,也可谓相当之多。在她们所拟议的各项举措中,有许多是我称之为“双重意识”(double consciousness)的例证,经历过往数十年之锻炼,学者已经习惯了在这种状态下生存。



我们都知道,审计文化以及与之相关的管理主义总在制造许多的苛求,它们是错误的,而且破坏力十足,但我们同样也明白,面对这些要求,我们至少要表现出某种起码的服从。所以说,即便我们已经走通各种流程,懂得如何将我们的活动压缩进一系列的表格——追究表格的设计者,则是那些对学术活动没有真正理解的管理人员,我们也还是继续着一套不同的语言,坚持一种不同的判断价值的方法[作为这一方法的基础,就是要承认学术是要被判断(judged),而不是用作统计的(measured)]。


而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按照伯格和西伯的建议,我们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更自觉、更明确——一部分正是通过我们彼此之间以及师生之间的交流,在相互交谈之时,我们应承认智识探索本质上的开放性,积极扩展智识的视野,甚至要重视一个措辞优美的句子,趁着它还没有被官僚肢解为违反语法规则的关键词要点。


不限于此,她们所敦促的改变,更多地关乎气质和品格,而不是就事论事的程序。她们总在提醒我们,一定要从我们的工作中发现乐在其中——事实上,一定要记住,只有乐在其中时,我们才能做得更好。同时,她们还在规劝我们,少一些封闭和自我保护,多一些给予和付出,无论是我们的想法,还是我们的支持,当然也包括我们的时间。


如要建立起真正的合作,而不是充满怨气地满足“公共服务”的职责,只为了让学术简历看起来更光鲜,所要付出的不只是我们的劳动,还需要精神的慷慨大度以及甘愿暴露出自我脆弱的勇气。她们合作的这本书,既可以担当起一份激进的宣言,又可以用作一本自助手册,同时还能作为一篇呼唤学者友谊的赞美诗。它始终在鼓励,而不是斥责,与此同时,这本书的存在本身也象征着对书中建议的身体力行。


自2016年春首版以来,《慢教授》一书收获了它的热情读者,自问世以来的各种评论,无论范围的广度,还是受肯定的程度,看起来都远超本书作者以及出版者的最初预期。在此也可想见,当读到“骄纵的学者正在不停抱怨,为了生存竟然不得不工作”时,无论是本书的观点,还是它所取得的成功,都必定让读者忍不住画线,激起一番嘲弄,但真要平心而论,伯格和西伯是在告诫我们要更用力地思考,在教学、学术和同事合作中,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可贵的,这种态度才代表着一种更艰苦的伦理,其所要求的,要远远超过由惯常职业指令所肯定的。(在这里,我应申明,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篇前言在刊出后是否也会遭遇类似的互联网嘲讽,因为我很久之前就已发现,不去看诸如此类的网上评论,可以说是一种最简便的方法,既可以节约时间,又能避免走向对人类这一物种的绝望。)


《慢教授》是一本引人入胜的小书,它可以任你读,但一定不要读得太快。也不要读完就了事:把这本书送给朋友,同别人讨论这本书,尝试着按照它的建议来做。时间,在你的掌控中……


201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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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斯蒂芬·科林尼,摘自:《慢教授》,转载:雅礼读书。本文版权归属作者/原载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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