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曼:给孩子的第一堂科学课应该教什么?
作者:费曼
转载:教育思想网
父亲对我的“科学启蒙”
要把“科学是什么”讲清楚有难度,而我又不喜欢哲学化的表述,那么,今天我要用一个很不寻常的方法来表达我的观点。我要告诉你们,我是怎么理解科学的。
我的父亲让我知道了“科学是什么”。据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我父亲说:“如果是个男孩,我会把他培养成一个科学家。”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你应该做个科学家。他自己也不是科学家,他是个商人,一个制服公司的销售经理,但他喜爱科学,经常阅读这方面的东西。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我还需要坐在高脚的儿童餐椅上吃饭,父亲晚饭后会和我玩一个游戏。他从长岛市不知什么地方买回来大堆的旧的浴室地板砖,长方形的。我们把瓷砖一个接一个立起来,摆成很长的一条。接着,父亲允许我推倒最后一块瓷砖,然后我们看着整条瓷砖长龙倒下去。很好玩。
再后来,游戏升级了。那些瓷砖有不同的颜色,他要求我按顺序放一块白的,然后两块蓝的,接着再放一块白的和两块蓝的,就这样把所有的瓷砖摆好——我也许想先放一块蓝色的,但按他的要求必须先摆一块白色的。
我想,你们已经领会到其中暗含的教学智慧,其实这并不深奥——先让他喜欢上一个游戏,然后慢慢往里面加教育的内容!
相比之下,我母亲要感性得多。她开始意识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她对父亲说:“麦尔,要是这可怜的孩子想放一块蓝的瓷砖,你就让他放吧。”
父亲回答道:“不行,我要他注意上面的图案。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教他的,这相当于最基础的数学。”
如果我是在讲“什么是数学”,我想我已经告诉你们答案了。数学就是寻找图案。
实际上,这种教育确实有一些效果。我上幼儿园时,要接受一个现场测试。那时候我们有编织课,在课堂上,我们要用彩纸穿过垂直的带子来编织图案。幼儿园老师很吃惊,她特地给我父母写了封信,说这孩子很不寻常,因为他能提前知道接下来会编织出什么样的图案,而且能编织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复杂图案。
看来,小时候的瓷砖游戏对我确实有些帮助。
我父亲告诉我的另一件事情——所有的圆,不管它尺寸多大,其周长与直径的比率都是一样的。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但是这个比率很奇妙,那是一个美妙的数字,一个很深奥的数字,它叫“π”。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数字的奥秘,但这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从此我到处留心寻找这个π。
后来我上了小学,学会了怎么求小数,怎么计算,我计算出的结果是3.125,并且想,我又知道了圆的周长与直径之比π的另一种写法。老师把它纠正为3.1416。
我说这些事情就是想说明早期教育的影响:“这还是一个未解的秘密”“这个数字很神奇”这样的想法对我很重要,那个数字本身是什么并不重要。
很久之后,我组装了一台收音机和一些小玩意儿。渐渐地,通过书本和手册,我开始发现一些方程式可以用在和电相关的东西上,比如电流和电阻之类。
有一天,在一本书上,我发现了一个振荡电路频率的计算公式:
其中L是电感,C是电路的电容。这儿有个π,但是圆在哪儿呢?
你们在笑,但是我当时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在我印象里,π是和圆相关的一个东西,现在电路里也出来了个π,那么圆在哪儿?是用什么符号表示的呢?你们这些在笑的人,你们知道这个π怎么来的吗?
我身不由己地爱上了这个东西,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它、思考它。然后,我意识到,线圈是圆的,一定跟这个有关系。大概半年后,我看到另一本书,书上有圆形线圈产生的电感,还有方形的线圈,它也能产生电感,而这些公式中也有π。
我又开始思考,我认识到π不是从圆形线圈里来的,它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我能更好地理解π了,但在我心中,我仍然不太清楚那个圆在哪儿,那个π又是从哪儿来的……
科学是思想,不是概念
我想就语言和定义的问题说几句,先中断一下我的小故事。因为我们必须学习语言。它不是科学,但这并不意味着:仅仅因为它不是科学,我们就可以不教语言。我们不是在谈怎么教学,我们是在谈科学是什么。
知道怎么把摄氏温度转换成华氏温度,这不是科学。这种知识很重要,但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同样地,如果你在讨论什么是美术,你不会说,美术等同于“3B铅笔比2H铅笔柔软”这样的知识。两者完全不是一码事。
为了与别人交谈,我们必须使用语言,就是这样。你想知道这两者有什么不同,这很好,你要弄清楚我们什么时候在教科学的工具——比如语言,什么时候在教科学本身,这也很好。
为了把这一点说得更清楚些,我要挑一本科学课本,指出一些问题,可能不怎么留情面。
这是一本一年级的科学课本,很遗憾,一年级的第一堂科学课,它就以一种错误的理念来教小学生学习科学——对于科学是什么,教科书自身的理念就是错误的。
书上有几幅图:一只可以上发条的玩具狗,一只手按下发条的按钮,然后这狗就能动。
最后一幅图的下面写着一个问题:“是什么让它动起来的?”紧接着是一张真狗的图片,还是这个问题:“是什么让它动起来的?”
在这后面,是一张摩托车的图片和同样的问题——“是什么让它动起来的?”就这样一路问下去。
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准备向学生介绍科学有哪些学科门类,比如说物理、生物、化学。可事实不是我想的那样。这本书的教学参考给出了这样的答案:“能量让它动起来的”。
能量是个很难捉摸的概念,人们很难正确把握它。我的意思是,能量这个概念,人们如果想正确运用它,用能量的概念正确推导出一些东西,是很难的。这超出了一年级小学生的接受能力。
还不如说是“意念让它动起来的”或“可移动性让它动起来的”(就实际效果来说,这样的回答和“能量让它动起来的”是一样的)。
那本教科书上的问题提得很好,答案未免有点缺憾,因为他们想要教给学生的是能量的定义,但是学生什么也没学到。
用来启蒙的第一堂科学课就是这个样子,这难道没有可能给科学教育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吗?我认为,在第一堂课上只是为了回答问题去学习一个神秘的词语,这简直太糟糕了。
科学是观察,和美妙的发现
我父亲也讲过一点跟“能量”有关的事情,在我有点儿理解它之后,他就开始使用“能量”这个词。假如他要给我讲解能量问题,我想他会这么做——他确实做过类似的事情,虽然他举的例子不是玩具狗。
如果他真的拿玩具狗做例子,他会说:“它动了,是因为阳光的照射。”我会说:“不是的。这和阳光的照射有什么关系?它动了,是因为我给它上了发条。”
“那么,我的朋友,你怎么有力气上这个发条呢?”
“我吃东西了。”
“你吃什么了,我的朋友?”
“我吃粮食了。”
“粮食是怎么生长起来的?”
“因为阳光的照射。”
狗也是这样。汽油呢?也是太阳能的积累:植物吸收太阳能,随后把它储存在地下。其他事物也一样,最终都和太阳有关。你看,同样是自然界的一件事情,我们的教科书上表述得那么死板,这里却讲得这么生动。我们看到的所有运动着的东西,它们之所以能够运动都是因为阳光的照射。
这确实解释了一种能量可以转变为另一种能量。但是孩子也可以不接受这样的解释,他会说:“我认为这不是因为阳光的照射。”然后你可以和他展开讨论。
这只是一个例子,说明抛出那些物理学名词和真正教科学的区别。那些物理学名词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反对的只是在第一堂课上就讲这些。学到后面肯定要引入这个名词的定义,告诉你什么是能量,而不是针对“什么让狗动起来的”这样简单的问题。
科学,重要的是观察。即便观察后,我不能得到最终结论,可观察得到的结果就是一块金子,这是很有价值、非常神奇的结果。同时,科学也需要耐心。如果你看了,你仔细观察了,你确实用心了,你会得到巨大的回报(虽然不是每次都会有这样的回报)。
所以,当我更大一些的时候,我会不辞辛苦地研究问题,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地工作,坚持数年如一日——有时一干就是很多年,有时候时间短一些。
其中有很多工作都失败了,很多东西都进了废纸篓,但时不时会有灵光一现,问题有了新的突破,那是我童年时就懂得期待的东西——观察得到的结果。因为我知道观察是值得花费精力的。
▲费曼在诺贝尔颁奖晚宴上搞怪
科学要经得起重新检验
何谓科学,我想,它可能是这样一回事:在这个星球上,生命进化到了一个阶段,智慧生物出现了——不仅仅是指人类,也包括那些能嬉耍的动物,它们能从这些活动里学到一些东西。
但在这个阶段,每个动物只能从自身的经历中学到东西。它们又渐渐进化,直到某些动物学习能力变得更强,不仅能更快地从自己的经历中学到东西,还能从别的途径学习,比如通过观察其他动物的经历,或是有别的动物给它亲身示范,或是它能够模仿另一个动物。
也许之后就出现了这样一个阶段,某种动物的学习效率提高到了一定程度,突然间整件事情有了一个崭新的面目:某个动物学会了一些事情,紧接着就传授给另一个动物,它再接着传授给下一个动物,它们传授知识的速度如此之快,足以使这些知识不会在这个种群内消失。于是整个种群的知识就有可能积累起来。
这种现象被称为世代累积性(time-binding)。我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个词,不管怎么说,刚才说的那一个种群的动物,他们中的一些现在就坐在这儿,想把这个经验和那个经验结合起来,每一个都努力向另一个学习。
一个种群拥有自己种群的记忆,拥有代代相传积累起来的知识,这是自然界的一个新现象。但是,这也有一个弊端,因为有可能传递错误的东西——对这个种群没有好处的思想。这个种群有思想,但有些思想不一定有益。
于是我们又到了这么一个时期,思想非常缓慢地累积起来,不仅包含实用和有用的东西,还混杂着大量形形色色的偏见和千奇百怪的信仰。
后来,人们发现了一个避免这种弊病的方法,那就是存疑。人们不确定流传下来的东西是否真的正确,想重新亲自验证事情的真相,不想盲目相信学到的东西。
这就是科学:经过重新检验的知识才是可信的,而不是一味相信前人留下来的知识。我就是这么看待科学的,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定义。
学习科学的意义
学习科学造就了我们的世界观。我们重新验证知识,从中可以发现自然的美与神奇。
也就是说,我刚刚向大家提到的那些事情的神奇和美妙:物体之所以运动,是因为阳光的照耀。
学了科学之后,我们看到的世界就变得很不一样了。举个例子,我们知道树木生长的原料主要来自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树木燃烧的时候,它们又被释放到空气中。而燃烧释放的热量,正是原先来自太阳的热量,它们曾在光合作用中起作用,利用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形成树木的有机养分。最后剩下一小堆灰烬,它们不是来自空气的,而是来自土壤的。
这些都是很美妙的事情,科学的世界里到处是这些美妙的东西。它们很有启发性,也可以用来启发他人。
科学的另一个价值,就是倡导理性思考,它同样也倡导自由思考的重要性;怀疑前人教给我们的东西是否都是正确的,其成果就是理性思考。
你一定要把科学和科学研究的形式或流程(后者有时能促进科学的发展)区别开来,尤其在教学中,你们老师一定要区分二者的不同。
说出科学研究的流程,比如我们写报告、做实验、观察等,它们只是模仿了科学研究的形式。
这种伪科学模仿的结果就是造就了很多专家,你们当中很多人就是专家。你们这些教师,真正从事基础教育的教师,时不时你们也可以怀疑一下专家。但是学习了科学精神后,你们必须怀疑专家。实际上,我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定义科学:科学就是坚信专家也有无知的时候。
当一个人说“科学指导我们这个指导我们那个”,他说得不大准确。科学并不会教我们这些那些,那是经验在教导我们。如果他们对你说“科学已经表明……如此这般的”,你应该反问:“科学是怎么证明这个的?科学家是怎样发现这个的——怎样发现,发现了什么,在哪儿发现的?”
能说明问题的不是科学,而是实验,实验结果才可以说明这个问题。你和其他人有同等的权利,在获取实验结果的基础上,自己去判断:通过这个实验,我们是否已经获得一个可以被再次运用的结论。
在一个真正的科学还没有发展到一定地步的复杂领域,我们不得不依赖一种古老的智慧——绝对的坦率。我想鼓励从事科学基础教育的教师们,你们要乐观一点,对待常识要有一些自信,要有自己的头脑。你们要知道,指导你们的专家也许是错误的。
在传承先辈的知识这个问题上,我们很有必要教学生一种技能:如何在“取其精华”和“去其糟粕”两者之间保持一种平衡,这需要相当高超的技巧。科学的各个学科门类在其发展过程中都有过这样的教训:认为先辈大师们字字珠玑、说的都是绝对真理,这样的信念是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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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查德·费曼,美籍犹太裔物理学家,加州理工学院物理学教授,196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他被认为是爱因斯坦之后最睿智的理论物理学家,也是第一位提出纳米概念的人。费曼的一生充满了挑战:语言障碍,写作和艺术成绩不佳,宗教歧视,妻子早逝,甚至癌症。然而,他自始至终坚持不懈,教授他所热爱的,做他所热爱的工作,直到他去世。转载:教育思想网。本文版权归属作者/原载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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