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的外交生涯(连载15)
本公众号连载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吴建民大使和施燕华大使合著的《在法国的外交生涯》一书。
法国的选美活动
在法国的社交界,有一位穿着引人注目的女士--丰特奈太太。每次我遇到她,她都穿着一套黑色套装,上衣镶着白边,头戴一顶黑色镶白边的礼帽。无论在哪里看到她,她总穿这类衣服,有时在脖子上围一条白色短围巾。这与西方的着装习惯有点不同,在西方,女人每天都要换衣服,参加社交活动、出席午餐与晚宴的衣服颜色和款式都不相同。但是,丰特奈太太却与众不同,我们从来没看见她穿过别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我曾好奇地问一位法国朋友,他神秘地说:“这是她‘商标’”。也就是说,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她穿的衣服的颜色是千篇一律的黑加白。
法国选美始于1920年,二战期间中断。1946年丰特奈先生发起继续每年选美的活动,1981年传给他的儿子和儿媳。他们成立的“法国小姐基金会”是一家私营企业,专门组织一年一度选举“法国小姐”的活动,为此名声大噪。丰特奈先生去世后,由丰特奈太太继续经营,而且越做越红火。现在她的儿子帮她一起做。
每年,法国96个省和海外省、海外领地都要选出一位本地最美的姑娘,代表该省竞选“法国小姐”。竞选者的条件是:年龄在18-23岁之间,身高不低于170厘米,具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当选“法国小姐”的标准是:谈吐举止令人感到亲切,外表可爱,代表人们心目中理想的美女;还要懂礼仪。
最后决赛在每年12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晚上举行。现在这项活动使用了许多现代化大众传媒手段,搞得越来越活泼,也越来越吸引人。据称,它的电视收视率与环法自行车比赛一样高。
丰特奈太太特地带着她的儿子到使馆来邀请我们出席2000年的选美活动,选举2001年法国小姐”。此活动在摩纳哥新建的格里马迪国际会议中心举行。
我们在决赛当天上午到达,中午丰特奈太太请我们同46名参加决赛的年轻姑娘和部分评委共进工作午餐。我们被安排在主桌,除了女主人丰特奈太太外,还有法国名演员阿兰·德隆,他是这次选美活动的评委。施燕华坐在他旁边,2000年的“法国小姐”索妮娅·罗兰坐在我旁边。
这是一顿不寻常的午餐,我们周围的人似乎都很忙,姑娘们进进出出,丰特奈太太也没有多少时间是坐在主桌上的。而阿兰·德隆总有许多人要找他。施燕华有机会跟他聊了几句,还不断地被人打断。饭店里显得乱哄哄的。
据丰特奈太太介绍,这些女孩子们两周前刚从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市集训回来。从各省市“小姐”中初选出的46名候选人,先送到国外集训,这次是到加拿大。集训的目的是培养她们的集体生活和交际能力,回到法国后,进行为期两周的高强度培训,每天早上八点开始,到晚上十一点结束,有专业教练教她们舞蹈动作和走步等。
这46名“唧唧喳喳”的年轻姑娘,穿着休闲服装,在我们边上走来走去,好像没有正经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就这么观察她们,除了个子颀长、身材匀称外,没觉得她们有出众的美。
2000年“法国小姐”索妮娅·罗兰是非洲血统,祖籍卢旺达,生于1981年。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她光洁的深棕色的皮肤,透出青春的活力。索妮娅不大爱说话,也许因为我们是外国人,也许因为她还是个19岁的孩子,坐在我们旁边有点拘束。我们试图与她聊聊,但她只是被动地回答我们的问题。
当2001年的法国小姐选出后,2000年法国小姐索妮娅就要“卸任”了。在当“法国小姐”的一年中,各模特儿公司、广告公司、电视台都来找她,但她的出场必须经过丰特奈太太的公司签约,这一年她非常忙,在世界各地跑,基本上是为丰特奈的公司干活。我问索妮娅今后的打算,她腼腆地回答:“我想当歌星或当演员。”后来我打听到,这些美女们的出路大多是当模特儿、流行歌星,或做广告、演电影,吃“青春饭”,少数人上了大学,从事其他知识型的职业。
索妮娅“卸任”前,创立了以她名字命名的援助卢旺达孤儿基金会,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好评。她当了一段时间歌手,又进入电影业,看来她将在娱乐圈内发展。
选拔“法国小姐”的活动在格里马迪国际会议中心最大的剧场内举行。先选美,后吃饭。所有出席的人都要穿礼服,男的穿黑色礼服,打黑领结;女的穿长裙。有意思的是,在这样隆重的场合,男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要是脖子短一点,领结几乎把脖子全占了。而女的礼服则是袒胸露背,尤其是后背,几乎是全部露在外面。记得在20世纪70年代初,我们第一次常驻纽约时,有一次参加美国的一场正式晚宴,那简直是时装表演。妇女穿的各种奇装异服,就像西方电影里贵族舞会中那样。在真实生活中,这是我们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简直是眼花缭乱。当时我们不懂,以为礼服应该是比较严肃的,才显得正式。后来,施燕华问一位她熟悉的美国朋友,他笑着回答:“露得越多,就越正式,这是西方文化。”
我们按通知要求,八点整到达剧场,人已经坐满了。我们在第一排右侧入座,中间是评委会的座位,评委有法兰西学院院士、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名演员、名记者等。
选美开始前,有一个主持人上台跟观众“彩排”鼓掌。出席这场活动都必须买票,我估计票价不菲。主持人跑东跑西,一会儿指着二楼的观众,要他们使劲鼓掌;一会儿又要后排的人“热情些,再热情些”,忙得不亦乐乎。“彩排”的过程中,电视台已录下掌声,备用。就这么忙了一阵,又演了一些小节目,等到晚上九点电视的黄金时段,佳丽们亮相了。
各省美女穿着当地的服饰出现在观众面前。她们头上包着花布,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裙子,手臂上挎着篮子,踏着轻松的音乐节拍,在舞台上走了两圈,使我想起小说《德伯家的苔丝》中那位美丽而单纯的农村姑娘。当她们又一次出现时,身上只剩了“三点式”的泳装了。据说,这是为了能看出各人的身段。
要成为“法国小姐”,不是“过五关斩六将”,也得过四关,即四轮的筛选。第一轮刷到24人,第二轮12人,第三轮5人,最后决出“法国小姐”。每一轮之间都休息20分钟,在电视上出现的是广告,在现场是演节目,都是流行歌曲或舞蹈。
主持人向她们提问,头几轮的问题很简单,是有关个人的情况,如学历及职业等。到后几轮,问题就稍复杂些,如个人的兴趣爱好,喜欢什么歌,喜欢哪个歌星,参加集训的体会,对加拿大的印象,向同伴们学到了什么等。看得出有些人相当紧张,声音都有些发抖,笑得也很勉强。在后两轮,主持人还让台下的评委同台上的候选人交流,插科打诨,说笑话,看候选人的应对能力。
坐在我们旁边的是一位记者,他不断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打分,我们同他哪一个最有希望,他认为“科西嘉小姐”最出色。正好同我们的看法一样。
“科西嘉小姐”入围五强了,我们像看球赛似的“摩拳擦掌”,禁不住有些兴奋。但最后是“毕卡迪小姐”胜出了,当然她也是很出色的,高挑的个子,金发碧眼,是典型的西方美女。不过我们还是为“科西嘉小姐”可惜。
“毕卡迪小姐”头上戴上了钻石王冠,身上换成了“2001年法国小姐”的绶带。记者们像疯了似的抢镜头,闪光灯不停地闪,钻石王冠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朝这边看,朝这边看”的喊声此起彼伏。我们前面站满了记者,整个剧场沸腾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多待在剧场也没意思,我们干脆离开剧场,在国际会议中心随便逛逛,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我们到了宴会厅。
宴会厅很大,尽管已过午夜,人们似乎还没有吃饭的意思,注意力全集中在“法国小姐”身上。我们只好同周围的一些法国人神聊,等候“王后”的到来,听说她在举行记者招待会。
进入宴会厅的人逐渐多起来,其他“小姐”也穿着盛装进来了。突然,我们身后有人在问:“先生,您是中国大使吧?"回头一看,是“科西嘉小姐”!近距离观察,她确实很美,一头乌亮的黑发,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显得有点腼腆。她由她的父亲陪着。他们为什么不找别人,单来找我们呢?
“大使先生,这是我的女儿。她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她的外婆是中国上海人,可惜她三年前去世了,要不她一定会来参加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她也是炎黄子孙的后代!我们高兴地和他们谈了起来。这位“科西嘉小姐”的父亲身材魁梧,举止豪爽。他的女儿细看颇有中国人的特点。我对他说:“要是她外婆健在的话,看到她的外孙女选美得了第二名,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又接着说:“真遗憾,您的女儿未能选上,当时我们觉得她很有可能当选。”他回答说:“是啊,尽管今晚1400万电视观众的投票多数是倾向我女儿的,但评委会的意见占三分之二,而观众的意见只占三分之一。”
“法国小姐”被人簇拥着来了,这时,她头上的王冠已换成了人造钻石。法国人告诉我:“真的钻石王冠只是在台上戴一会儿,然后收起来放在保险柜里,第二年再用。这东西价值连城,可不能掉以轻心!”2001年“法国小姐”将像以前的“法国小姐”那样荣耀一年,然后就得在竞争的狂风急浪中沉浮了。
巴黎是美丽的,她那19世纪的石头楼房,墙上精雕细刻的人头像,窗口或阳台的雕花铸铁护栏,她那镀金的铁栅栏,到处透着一股秀气。天黑后,柔和的灯光打到建筑物上,塞纳河桥上,妩媚而不张扬,犹如雍容华贵的贵夫人。
巴黎是宏伟的,香榭丽舍大街连着两个大广场,戴高乐—星星广场和协和广场一天到晚、一年到头车水马龙。夜晚登上凯旋门俯瞰周围的景色,12条马路上流动着12条红线。亚历山大三世大桥的镀金雕塑,荣军院的金色圆顶再现了昔日的辉煌。
巴黎是恬适的,和朋友到香榭丽舍大街露天咖啡馆喝一杯咖啡,斜靠着椅背,神聊,随你坐多久;观察周围的人群、车辆忙忙碌碌,颇有“冷眼向洋看世界”的感觉。到卢森堡公园走一走,听那鸟儿“唧唧喳喳”,看那老人们轻声细语,孩子们东奔西跑,完全没有喧哗的大都市的感觉。
巴黎是……安全的?不,巴黎不安全,至少在我们任期内,我们在巴黎没有安全感。2000年一年内,使馆领事部处理的来访同胞被抢案件就有三百来起,实际上,中国人被抢的人超过这个数字。因为只有丢失护照及其他证件的人才到领事部来办补领手续,只丢钱而没丢证件的,就没必要去领事部了。
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的那几年,法国的治安情况很差,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屡见不鲜,偷盗、抢劫高级轿车时有耳闻。法国的报纸不断报道这些案件,弄得人心惶惶。当时,法国一家大报还刊登了一幅法国治安情况的地图,巴黎及其周围地区涂成了红色,是全国少有的几个治安“重灾区”。
百闻不如一见。虽然我们对巴黎严重的治安问题早有所闻,但还是停留在“闻”的阶段。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不仅“见”了,而且亲身经历了。
2000年11月某日,晚7时左右,我们从使馆下班回家,车开出使馆不久,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就发现有两辆摩托车在我们的右侧行驶。每辆车上坐两个年轻人,进入凯旋门下的地道后,坐在第一辆摩托车后座上的小青年回头向他的伙伴大声嚷嚷着什么,其声音之大,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对司机张克明说:“小心这些人,不像是好东西,离他们远些。”这时,这两辆摩托车突然加足油,飞驰而去。
当我们的车驶出地道,到达马约门的国际会议中心前时,那两辆摩托车又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四个不到二十岁模样的年轻人停在那里,“叽里呱啦”大声地争论着什么,或讨论着什么,说的不是法语。我们的车超过了他们,转弯驶入拉法耶特旅馆前的大街。
在路口,我们遇到了红灯,车停在三股车道的中间一条车道。这时,那两辆摩托车来了,突然,第一辆车后座的那个小家伙跳下车,直奔我们的车,他企图拉开施燕作座位旁的车门,没能得逞,因为车门是自动锁住的。“砰”的一声,他用一块石头猛砸车窗。幸好我们的奔驰车的玻璃是特制的,只砸了一个小窟隆,玻璃没有掉下来。这时,红灯变成绿灯了,那小歹徒见抢劫不成,便掉头就跑,坐上摩托车逆向急驶而去。
我们很生气,在巴黎的闹市区,居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标有外交牌照的车辆,而且还是一号车(即大使车)!驻在国有义务保护外国外交人员的安全。我让司机张克明立即到我们所在的诺依市警察局报案。
张克明开着遭袭击的车到诺依市警察局。这天,警察局异常地安静,只有一名警察在值班。他听完张克明的陈述后,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说:“对不起,今天警察罢工,没有人能受理您的案子。您能否过了午夜来,那时候我们就恢复工作了。”弄得张克明哭笑不得。
第二天一早,张克明又去了。接待他的警察详细记录了整个过程,然后,从电脑里调出了约四千多张照片,让张克明认。天哪,当时天已黑,这四个人又没有突出的特征,从几千张照片中找出他们来,谈何容易!
我们多年在欧洲工作,知道欧洲人喜欢罢工。要求涨工资,缩短工作时间,要求提前退休,或对政府某一规定不满……都要罢工。公交工人经常罢工,他们一罢工,我们就苦了,巴黎的上班族没有公交车可乘,只好开小车上班,于是马路上车满为患,二十分钟的路可以走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更糟的是法国航空公司工作人员也经常罢工。地勤人员罢工,干活的人减少一半或更多,延误航班;空管人员不高兴了,走开两小时,飞机就得等两小时。我们有一次遇到消防人员罢工两小时,飞机只能推迟起飞两小时。还有一次,我们坐早上八点的飞机到南方去,恰遇地勤人员罢工,没有给飞机运送早餐。航空小姐带了些矿泉水来,她们和颜悦色地向乘客解释说:“对不起,由于地勤人员罢工,今天飞机上只供应矿泉水。”
可是,警察、宪兵也能罢工?不。按照法律规定,他们是不能罢工的。但他们有对付的办法:他们自称“怠工”,并没有完全停止工作,仍有部分警察在路上巡逻,但人员大大减少。这次他们罢工的要求是:鉴于巴黎的治安日益恶化,警察和宪兵的工作负担越来越重,危险性也越来越大,他们要求增加编制、改善装备、提高待遇等。
过了一个多星期,《欧洲日报》头版刊登了一条消息,说我们遭到袭击。文中称幸好吴建民大使会武功,对付几个歹徒是轻而易举的事等等。我平时爱锻炼,这是我从年轻时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户外活动活动,不论刮风下雨,几十年如一日,不锻炼就好像缺了什么,一天都不舒服。在法国,我在官邸的大阳台上锻炼,打拳,倒立。官邸两边的法国邻居经常看到我在倒立,于是便传开了,连我们所在的诺依市市长萨科齐也知道了,有一次他见到我说:“大使先生,您还天天倒立吗?”坚持锻炼,使我有一个较健康的体魄,经得起工作的重担。
第二年1月,巴黎的大报刊登了我们遭袭击的消息,批评巴黎治安问题严重。萨科齐市长、许多议员,法国外交部的朋友和其他许多法国朋友打电话、写信来表示慰问,情真意切,有的人还表示:“我对我的国家连中国大使都保护不了感到羞愧。”
我们在国外工作多年,在纽约,在布鲁塞尔,在日内瓦,都发生过我们的同事遭袭击的事,我们自己在巴黎遭遇袭击,是生平第一次,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吧,这使我和使馆的同事们增强了自我防卫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