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访马其诺防线

作者介绍：张锡昌 

（向上滑动查看更多）

1964-1967年及1981-1988年，在中国驻法国使馆工作，历任三等秘书、一等秘书、政务参赞、临时代办等职；1992-1994年，任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参赞。著有《战后法国外交史》、《传奇人物戴高乐》（两书与夫人周剑卿合著）、《密特朗传》等。1999年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音频

正文

一个暮春的夜晚，大使、武官和我一起研究一桩涉外案件。正事谈完已近午夜，武官换了个话题，说道：“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光！可以出去走一走。不知对马其诺防线有无兴趣？”“那还用说！”武官是个爽快人，很快就联系安排停当。原来，马其诺防线当时一般不向公众开放，需经军方特许方可参观。

马其诺防线地面工事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出游难得的好天气。我们一早驱车往东北方向行驶430公里，抵达法德边境重镇比茨。这个人口不足7000的市镇，战略地位十分重要。1793年法国革命军曾在此大败普鲁士。在1870~1871年普法战争中，双方在比茨曾有一场恶战。

比茨附近的“西门塞尔霍夫工程”是马其诺防线中最有代表性的、唯一原样保持完整、可供参观的大型地下工事。整个工程修建在海拔约300米的高地的地下岩层中，平均深度4.5米，最深处离地面150米。

马其诺防线的入口

军方派了几名熟悉情况的军官陪同我们参观。车到工事跟前，抬头但见一片树木成荫、郁郁葱葱的山丘。弃车爬坡而上，才看到两扇黑色铁栅门，这就是兵员和军火的入口处。遇有敌情，重7吨的装甲门立即会自动封闭入口。近旁黑洞洞的枪眼虎视眈眈，仿佛随时会喷射出反坦克炮和机枪的交织火网，吞噬任何胆敢靠近的敌人。

马其诺防线宽敞的地下通道，顶端钢缆纵横，地面铺设轻型铁轨，随时可调运武器、弹药、兵员。

进了铁栅门，眼前伸展着望不见尽头的宽敞的坑道，高、宽在四五米左右。坑道网全长约5公里，分别通向生活区、弹药区、作战指挥区和火炮发射台。通过一些较小的地道、阶梯、升降机，可以到达任何前沿地堡。一排排电灯把坑道照得通明。坑道顶端钢缆纵横，索道车可随时输送成箱的弹药、给养。

混凝土地面上铺设着轻型铁轨，有轨车辆可调运武器、弹药、兵员去任何火力点。马其诺防线全线铺设的轻型铁轨竟有450公里之长。坑道内空气清新。整个地下工事除通风设施、冷暖空调外，还有高压通风过滤设备，以防敌人施放毒气。

马其诺防线内的地下指挥部、兵营宿舍和储藏库的罐头食品。

坑道四通八达，医院、电影院、图书馆、商店、仓库、水井、蓄水池、酒窖、食堂、宿舍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所有作战和生活用电均由自备发电机组供应。战时可容步、炮兵820人防守。大型地下工事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自给自足的地下城，在与外界隔绝的情况下，可独立生存3个月之久。

面向敌人方向的主阵地，筑有碉堡群。大炮深藏在钢制的可升降的炮塔内，炮塔固定在钢筋水泥的圆形转台上，可以向各个方向旋转射击。地面上只露出一个钢制的圆顶，作战时圆顶上升、露出炮管，开炮后即缩回地下，敌方炮火无法回击。

马其诺防线的火力点外观

前沿防御工事，由各种大大小小的防御工事和火器组成，许多火力点形成一个防御区，组成可以互相支援和配合的火力网。阵地前沿尚有拦阻坦克的深沟和障碍物。大型地下工事内各火力点有地下通道相连，可相互支援，而且每个大型地下工事都处于相邻的大型地下工事的大炮射程之内，当敌人靠近时，可呼叫邻近大型地下工事大炮支援。

如果敌人从背面攻入大门，进入地下坑道，就会被工事内构筑的暗堡内的机枪射杀；要是敌人越过暗堡，只要按动电钮，即可引爆坑道中埋设的地雷，炸毁这段坑道。万一这些防御措施都不能阻挡敌人前进，士兵们还可通过紧急出口撤退，从长达100米的垂直阶梯撤至地面。

马其诺防线的最宽处有16英里（26公里），有独立的多层结构。

跟着法国军官走马看花似地转了一个多小时，深感这处地下工程设施完备、设计周到，称得上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地下城堡。联想到马其诺防线全线大、中、小结合的永久性地下工事达5600处之多，类似“西门塞尔霍夫工程”的大型地下城堡达56处，这是何等浩大的工程！这是名副其实的地下钢铁长城，堪称世界之最。

第一次世界大战使法国丧失了1/10的人口，140万人死亡，300万人受伤。法国人痛定思痛，朝野上下孜孜寻求拒敌于国门之外、免遭惨祸重演之道。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洗礼的老帅、老将们认定，“连亘防线”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凡尔登防御战的胜利就是最有力的依据。

凡尔登堡垒的设防，德国明信片，1916年。资料来源：Lebendiges Museum Online。

凡尔登防线纵深15~18公里，由四道防御阵地构成。头三道是野战防御阵地，第四道是由凡尔登要塞和两个堡垒地带构成的永久性工事，这种野战工事与永久性工事相结合的防御体系行之有效。马其诺防线的构想就发端于此，不过规模更加宏大、现代化程度更高。

安德烈·马其诺（1877年2月17日-1932年1月7日），法国国防部长，著名的“马其诺防线”就是以他命名。

在总统亲自主持下，经过10年研究论证，1929年，以当时的国防部长马其诺命名的永久性固定防线开始兴建。自卢森堡附近的隆维起，至瑞士边境的贝耳福，绵延法国东部全部国境线，全长750余公里。主体工程于1936年竣工，直至1940年方全部完工，耗资2000亿法郎。

此时，希特勒德国崛起，得寸进尺，欧洲笼罩着新的战争的阴影。法国最高统帅部满以为这条固若金汤的防线必能御来犯之敌于国门之外。全国上下普遍滋长“马其诺防线变态心理”，思想麻痹、斗志松懈，绥靖思潮泛滥。

当时，以戴高乐中校为代表的有识之士，批评这种完全依赖坚固防线的静止防御思想，提出以建立机械化部队为主体的积极防御的战略思想，以适应现代战争的需要。戴高乐著书立说、奔走游说，但人微言轻，反而被斥为离经叛道，遭到排挤打击，不得升迁。

凡尔登战役的英雄、年近八旬的贝当元帅一言九鼎：“无论是坦克或是飞机，都不能改变未来战争的内容，国家安全的主要因素还是以要塞加固的连绵防线。”

那么，这条世界上前所未有的钢铁长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西线无战事》剧照

1939年9月3日，法、英向德国宣战。法军纷纷开赴马其诺防线。但是，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在整整8个月的时间里，宣而不战。巴黎依旧歌舞升平，一派太平景象，连前线也不闻枪炮声。法国大兵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地下太平世界里听音乐、看小说、写情书、睡大觉。

当时的普通一兵密特朗（后来当了总统）在家书中开玩笑说，这是一次“公费旅行”，让他见识见识“对面的邻居”。他埋怨整天听老一套的流行音乐，既没有贝多芬，又没有莫扎特，士兵们纷纷请假回家探亲。

1940年5月10日，德军发动闪电战，打破了“西线无战争”的奇特局面。德军的主攻方向正好对准了马其诺防线的先天漏洞。原来，马其诺防线西端只延伸至色当城东法国、比利时、卢森堡边界的阿登山脉为止。

阿登高地

早在1934年，贝当元帅率法国高级将领视察马其诺防线工程时就下过结论：“阿登森林是不可逾越的，因此，这一段防线不存在危险。”法德宣战后，法军总司令甘默林也公然断言：坦克部队“无法通过”阿登山。法国军方从上到下麻木不仁，迷信阿登森林不可逾越的神话。

色当失守

军事当局不仅对德军主力将跨越阿登山的种种情报置若罔闻，甚至对实地侦察所得的战况也不予置信。

5月11日，法军侦察机飞行员发现大批坦克穿越阿登山，向上级紧急报告，竟被一笑置之：“绝无可能。”参谋部军官甚至挖苦飞行员：“你认得坦克吗？”而德军却以7个装甲师和6个摩托化步兵师的庞大兵力出其不意地通过山峦起伏、崎岖难行的阿登山脉，绕过马其诺防线，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指色当要塞，打开了通往巴黎的大门。法军全线崩溃。

躲在马其诺防线内的50万大军，不但无所作为，反而成了瓮中之鳖。6月14日，德军兵不血刃占领巴黎。同一天，希特勒下令发动“猛虎攻势”，回师收拾马其诺防线。

二战德国装甲部队

德军对马其诺防线实施大包围后，首先在防御较为薄弱的萨尔吕布肯地区展开攻势，大炮轰击，飞机投掷重磅炸弹。德军本以为从背面攻破防线是轻而易举的，殊不知防线内部署的大炮可以作360度旋转，能从任何方向轰击来犯之敌，加之各主要地下工事之间炮火交织，互相呼应，仍然易守难攻。

马其诺防线专家罗歇·布吕热事后写道：“德国军官告诉我，他们进攻马其诺防线时，就像在猎枪密集射击下的兔子一般逃窜了。”除一些前沿阵地被德军攻占、个别地下工事守军投降外，马其诺防线全线安然无恙。我们所在的“西门塞尔霍夫”地下工事曾是德军重点攻击目标，遭3000多发炮弹猛烈轰击，而工事守军回敬德军的炮弹竟达1.6万发之多。德军不敢越雷池一步。

法、德两国代表在贡比涅签署停战协议。

6月22日，法德签订停战协定，战斗停止了。但马其诺防线守军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凭借大型地下城堡继续坚持，直到7月初法军总司令派遣高级军官将停战令直接下达到防线守军。50万官兵挥泪走出地下工事，进入德国战俘营。马其诺防线的神话彻底破灭。

作者夫妇（左一、左三）与法国陪同军官在马其诺防线前。

驻足于马其诺防线跟前，徘徊寻思：马其诺防线的神话，或马其诺防线心理综合征，岂不恰恰成了法国猝然沦亡的败因。

历史就是这样的无情。其实从古到今，任何人间的防线都不是固若金汤的，中国的长城也罢，法国的地下钢铁长城也罢，都没有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但是，人们并不能因此否定，长城是人类历史的奇迹；马其诺防线是世界军事史上了不起的工程。

— END —

选自 | 《四十年法国缘》（本书出版于2006年）   

作者 | 张锡昌       图片 | 本书及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咖啡

Contributions Wanted

欢迎广大读者踊跃投稿

咨询电话：

13901290192

投稿邮箱：

[e-mail]

/ 推荐阅读 /

/ 关注我们 /

“走近外交”订阅号

带您揭开大国外交神秘面纱

“吴建民公益基金会”服务号

扶贫济困 助学育人 促进社会和谐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