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特殊的越南艺术团

作者：李家忠

自1956年起，先后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北京大学东语系和越南河内综合大学；1961年进入外交部工作，1994年3月至2000年7月，先后任驻老挝和驻越南大使。

音频

正文

1970年春，我结束了在驻越南大使馆的5年任期，回国后准备下放到“五七干校”。4月下旬，中越友协要接待一个越南艺术团访华，我便推迟下放，被借去为这个艺术团当翻译。

作者在大使办公室

这个团名叫“越南第四区业余艺术团”。第四区，又称第四联区，是抗法战争时期对越南北方靠近中部的几个省的统称，沿用至今。所谓业余，是说艺术团内没有专业演员，所有成员都是抗美战争中的民兵或青年突击队队员。正因为如此，他们演出的节目都是反映抗美前线斗争和生活的，充满了战斗气息。团内只有两位专业干部，一位是团长范庭六，他是越南文化部音乐舞蹈司司长，另一位是艺术指导、作曲家永安。

永安提前几天到达北京，为艺术团访华做准备，住在越南驻华使馆。这时正赶上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永安对中国的这一成就感到欢欣鼓舞，连夜创作了一首歌曲《祝贺中国发射成功第一颗人造卫星》，博得越南驻华大使吴船的高度称赞。第二天吴船大使到中国外交部表示祝贺时，还带去了这首歌曲。

丁西林

中国作为大后方，对来自抗美前线的越南艺术团给予十分热情和隆重的接待。全国对外友协副会长丁西林老人和有关方面负责人到车站欢迎，安排艺术团在当时北京属于第一流的新侨饭店下榻，演出的地点是在王府井附近的青年艺术剧院。首场演出十分成功，观众为节目所体现的英勇斗争精神所感动，对全团表演的合唱《祝贺中国发射成功第一颗人造卫星》和男声独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报以热烈的掌声。

韩念龙

当晚，外交部副部长韩念龙设宴招待艺术团全体成员和越南大使吴船。韩副部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同志们来到大后方中国，就像回到家里一样，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

根据韩副部长的指示，从第二天起，艺术团的伙食标准又提高了一倍。艺术指导永安被中国同志的热情所感动，又创作了第二首歌曲《向大后方致敬》，由女演员福美演唱。

1964年，越南人民军歌舞团在北京演出，周总理前往观看。（视频截图）

在北京的最后一场演出是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周总理亲临观看，并在演出前会见了艺术团领导和主要演员。周总理对演出予以高度评价，并同大家进行了亲切友好的谈话。

周总理问：“大家来自抗美前线，你们使用的是什么武器？”

范庭六团长说：“大家是民兵，使用的都是步枪等非常简陋的武器。”

周总理问：“大家是否每人都有一支步枪？”

范团长说：“由于武器弹药不足，两三个人才能有一只步枪。”

这时，周总理说：“现在我赠送给艺术团每人一支全新的步枪，将在你们离开中国的时候转给大家。”说着，便当场写了一张条子，递给了在场的总参谋长黄永胜。

艺术团离开北京后，在武汉、长沙、桂林和南宁继续演出，同样受到了热烈欢迎。在长沙和桂林还增加了两场露天演出，每场观众多达上万人。范庭六团长在烈日暴晒下，仍身着西装，汗流浃背地安排、调度每一个节目。

此外，中方还为艺术团安排了一些参观。我记得在参观长沙橡胶厂时，厂方赠送给艺术团每人一双雨靴。但在登记每人所需的尺码时，所有女演员登记的都是丈夫或父母穿鞋的尺码，没有一个人登记自己的尺码。我看到那种场面，深深为之感动。

越南艺术团全体演职员和中方陪同人员在桂林榕湖饭店合影。旁边的房间是胡志明主席曾经下榻的地方。

在桂林，艺术团住在当年胡志明主席曾经下榻过的榕湖饭店。大家特意在胡主席住过的房间外面合影留念，至今，我仍珍藏着这张照片。

艺术团去外地前，艺术指导永安突然发烧，住进了北京友谊医院。在北京期间，正赶上五一国际劳动节，他便被邀请在当晚登上了天安门城楼，观看烟火和广场文艺表演。

永安后来给我写信说，当时他站的位置距城楼正中有14个人。毛主席登上天安门后，走到他面前同他握手，并说：“你是越南文工团的吗？我听说你们表演得很好。”永安连连感谢毛主席。

这时，他感到有另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个人热情地问：“你是来自越南吗？”永安回头一看，原来是周恩来总理，便立即大声喊：“周伯伯！周伯伯！”周总理紧紧握住永安的手，并把站在身旁的邓颖超同志介绍给他。邓大姐说：“胡主席去世了，我非常想念他。”这样，永安比艺术团其他成员多了一段难忘的经历。他病愈后便去长沙追赶我们，大家又在长沙会合了。

艺术团最后一站在广西南宁的演出达到了高潮。广西壮族自治区革委会主任韦国清观看了最后一场演出，并将周总理赠送的步枪如数转交给了艺术团。6月1日，艺术团离开广西凭祥回国。

我本人同艺术团一起工作一个多月，彼此建立了很深的感情。这时就要分手了，大家在车站月台握手、拥抱，不少人激动得流下了热泪。火车已经开动，越南演员们仍把头伸出窗外，高声呼喊着，表示一定还会再见。

遗憾的是，此后中越关系有了一段不愉快的经历。1989年12月，我到驻越南大使馆工作，担任政务参赞。这时两国关系虽未正常化，但在某些方面已有了一些非正式的接触。到使馆后，我一直设法同当年艺术团的朋友们见面。

不久，我在河内胜利饭店请艺术团团长范庭六和艺术指导永安吃饭。久别重逢，大家回忆起20年前访华的情景，分外激动，并祝愿两国关系早日实现正常化。我们还在饭店游泳池旁合影留念。

80年代初，作者夫妇摄于大使馆游泳池旁。

1995年12月，我作为新任驻越大使再次来到河内。这时中越关系已经正常化，两国在诸多领域的交往与合作也日益发展，昔日的老朋友都在想方设法聚会。我同范庭六同志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多了起来。此时他已退休，但仍担任越南音乐家协会副主席。

谈起当年访华的情景，他说，那时他只有一套西装，一个多月没法换洗。露天演出时，由于太阳暴晒，身上的汗水从裤腿里流到地上，也不好意思告诉中国同志。我说，当时如果知道，中方肯定会送给他一套西装。

每年春节，我都将越南文艺界的知名人士请来，一起吃一顿团圆饭。除了范庭六，还有舞蹈家朱翠琼、黄碟，交响乐指挥家阮仲鹏、杜勇，戏剧家黄章，作曲家范宣和作家陶武等。但永安同志已不在了。后来，听说女歌手福美也在美国飞机轰炸时中弹牺牲了。

当时艺术团里还有一位女歌手叫双滔。她唱的歌颂胡志明主席的歌《看见树又想起了您》，表达了越南人民对领袖胡主席的无比热爱和深切怀念，深深打动了中国观众的心。但20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未见过双滔，四处打听也没有结果，只知道她的家乡在清化省。

1999年秋天在一次招待会上，越南原中央电视台台长范克览对我说找到了双滔的地址。原来，她的家不在清化省，而是在宜安省，并当即告诉我她家的电话号码。我很快给双滔打了电话，她听说打电话的是我，高兴得叫了起来。双滔说她已被评为“优秀歌手”，并且是5个孩子的妈妈，希望有机会和我以及当年艺术团的朋友们在河内欢聚。

阔别30年后，作者夫妇在河内五星级的梅里亚饭店宴请女歌手双滔，此时她已是五个孩子的妈妈。图中左1是越南央视前台长范克览，左2是双滔，左4是当年艺术团团长范庭六，左5是作者的夫人。

那年12月的一天，双滔去海防市出差途经河内，我和夫人在五星级的梅里亚饭店请双滔吃饭，应邀出席的还有当年艺术团团长范庭六和老朋友范克览。大家畅谈别后20多年的酸甜苦辣，感慨万千，但都一致祝贺中越关系又有了新的发展，相信今后中越关系将永远是美好的晴天，我们也一定还有机会经常见面。大使馆文化处的年轻人小彭为我们拍下的一张张照片，成为珍贵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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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中越关系四十年亲历》   

转自 | 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 | 李家忠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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