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巴黎“黑九月”

作者介绍：张锡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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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1967年及1981-1988年，在中国驻法国使馆工作，历任三等秘书、一等秘书、政务参赞、临时代办等职；1992-1994年，任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参赞；著有《战后法国外交史》、《传奇人物戴高乐》（两书与夫人周剑卿合著）、《密特朗传》等；1999年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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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在外交生涯中，或因国际风云突变，或因两国关系恶化，或因驻在国战乱迭起，难免遇上惊险场面，甚至身遭不测。

我倒没有碰到过多少麻烦，只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在席卷巴黎的恐怖主义浪潮中渡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每一忆及那惶惶不安的日子，触目惊心的场面就浮现在我眼前：华灯初上之时，饭馆顾客盈门，正当人们品尝美酒珍馐之际，霎时间，炸弹在身边开花，硝烟弥漫、血肉横飞，惨叫声四起；巴黎闹市区，一辆汽车疾驰而过，一梭子弹猛然从车内射向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血溅街头、惨不忍睹；满载烈性炸药的自杀汽车突然闯入大楼，震天巨响，楼塌人亡，乱作一团；机场、车站，旅客犹如惊弓之鸟，一个匿名电话迫使大批旅客扶老携幼仓皇撤离、狼狈不堪；乘坐地铁无不提心吊胆，不知哪个座位底下放置的炸弹会突然爆炸；景点游客也心神不定，恐怖分子扬言炸毁卢浮宫，迫使卢浮宫临时闭馆。

巴黎的外交人员也难以幸免。一名以色列外交官刚迈出家门，就遭一阵枪击，当场毙命；美国武官正要开车上班，突然身旁枪声大作，当即同袭击者展开激烈枪战，险遭不测。诸如此类的飞来横祸，说不准会落在谁的头上，真可谓人人自危、“谈虎色变”。

救治遭恐怖袭击的伤员

巴黎到处弥漫着浓重的恐怖气氛。1986年9月，恐怖主义活动达到高潮。不到半个月时间，接连发生6起大规模恐怖主义爆炸案，造成6人死亡、161人受伤。其中9月8日发生在巴黎市政府大楼邮局内和9月15日巴黎警察署大楼底层的两起恶性爆炸血案（2人丧生、69人受伤）尤富挑衅性，并给人们造成极大的心理恐惧，巴黎人把这些恐怖活动猖獗的日子称为“黑九月”。

这段时间，外来游客稀少；商店影院、饭馆、咖啡馆门可罗雀；街头车辆、行人稀疏，往日喧嚣繁华的“花都”顿时变得衰败冷清了。对“黑九月”层出不穷的恐怖活动，我也稍有亲身经历，只不过都是有惊无险或无惊无险。

拉台芳斯是巴黎都会区首要的中心商务区，位于巴黎城西的上塞纳省，邻近塞纳河畔纳伊。

一个星期天，秋日朗照，和风融融，是巴黎难得的好天气。中国商品展览会开幕式在巴黎近郊著名的高楼区拉台芳斯举行。我和使馆一些同志前往参观助兴。参观完毕已近中午时分。法方主办人执意要请我们上附近一家酒吧喝点什么，经再三恳辞方才作罢，我们想趁这好天气在拉台芳斯步行街漫步。

不料，步出展厅不远，猛听得近旁一声巨响，我们的雅兴也就无影无踪，不由得加快脚步。事后得知，原来附近一家酒吧被炸，41人受伤。兴许就是法方主人想请我们去的那一家。果真如此，我们就算幸免了。

又一个下午，我应约去法国外交部就欧洲导弹问题交换意见。不早不晚，汽车刚要开进大门，忽见大批工作人员拥向前来、夺门而出，司机见状急忙把车退到路旁的空地上。

一打听，才知外交部大楼地下室发现爆炸物，安全人员正在现场检查处置，命令所有楼内人员一律紧急撤离。我在人群中待了好一会儿，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结果，那不过是电线冒了火花，虚惊一场，但是，很多人惊魂未定，仍伫立门外交头接耳。我那次约会就算由于“人力不可抗拒的原因”自动取消了，只好改日再说。

中国使馆也不得安宁。盛大的国庆招待会定在9月的最后一天。当天，正当全馆上下紧张准备之时，忽然来了一个匿名电话，说是招待会大厅里安放了炸弹。这是反华组织的恐吓，还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捣乱，抑或是知情人通风报信？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忙上添乱，角角落落到处搜索检查。结果虽未发现任何疑点，还是不免叫人提心吊胆。1000余人的招待会从下午5时半进行到晚8时许结束，总算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巴黎恐怖主义活动的根源，主要在于扑朔迷离的中东局势和法国同中东各派势力的种种亲疏远近的瓜葛。

一战后，法国、英国、俄国关于瓜分中东的赛克斯-皮科协定。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黎巴嫩曾是法国的委任统治地，如今仍然是法国在中东发挥作用的重要舞台。这是一个民族混杂、宗教派别林立的国家。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黎巴嫩处于内外势力割据、武装冲突迭起的战乱局面。法国多次介入，招致伊斯兰什叶派的不满和反对。

“两伊”战争残酷的8年

法国在“两伊”战争中站在伊拉克一边，同什叶派占统治地位的伊朗关系紧张对立。法国派驻黎巴嫩的维和部队和法国侨民，成了有什叶派背景的恐怖主义组织的袭击目标。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法国部队驻地被炸，法军官兵58人丧生。法国侨民多人被长期扣押作为人质。

巴黎发生的枪杀、爆炸，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种恐怖主义活动的延伸，目的在于对法国政府施加压力，迫使其改弦易辙。不过，实际情况还要复杂得多。

由于巴黎是五洲四海各色人等汇集之所，是个鱼龙混杂的国际都市，形形色色的恐怖主义组织和亡命之徒也乘机浑水摸鱼、制造事端，一些反华分子也蠢蠢欲动，因此，谁也不能不有所提防。在巴黎，所有法国和外国的机构如临大敌，无不加强安全保卫措施，严加防范。

在各国驻法国使馆中，恐怕要数美国使馆戒备最为森严，也许是美国当局深知自己树敌过多的缘故吧。有一回，我前往美国使馆赴美国临时代办之约，得以亲身体验。

只见使馆铁栅门前数十米的地段内设置了层层路障，我的汽车无法靠近，只得远远停下。一个美国安全人员跑过来核对我事先通报的车号，说了一声：“对不起，请您在车上稍候。”他当即指挥手下人挪动路障，打开铁栅门。在安全人员引导下，汽车沿着窄窄的通道徐徐驶入使馆院内。

下车后，安全人员领我进传达室。工作人员隔着严严实实的防弹玻璃给我办理会客手续，一个带枪的彪形大汉守在他身旁。末了，工作人员从防弹玻璃装置的一道细缝里塞给我一张系着长长链子的会客证。我把它套在脖子上（美国使馆人员个个都把工作证套在脖子上，一目了然），通过由两名海军陆战队大兵把守的安全门，方进入使馆办公楼门厅。

美国代办的办公室在二楼，一路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荷枪实弹的海军陆战队严阵以待。我在一位年轻工作人员引导下，几乎是在海军陆战队士兵的“夹道欢迎”中缓步走向代办办公室。一次普通的外交约会竞如此繁琐费事，我是再也不愿领教了。不过，这也从一个侧面生动地反映出巴黎浓重的恐怖气氛。

伊朗驻法国使馆门前，则是另一番奇特景象。法国安全部门发现，巴黎一系列爆炸案和恐怖主义活动网同伊朗驻法使馆以译员身份进行活动的瓦希德·戈尔吉有关。法国司法部门指控戈尔吉涉嫌恐怖活动，要求予以传讯。

伊朗方面拒绝交出藏身于伊朗使馆的戈尔吉，法方随即派出大批武装军警包围伊朗使馆。六辆警方卡车停在使馆大门前，四周筑起安全栅栏，禁止任何人靠近，断绝使馆一切对外交通，禁止使馆人员出人。此乃是非之地，我只好远远“观赏”一番。伊朗当局对法国驻德黑兰使馆如法炮制。结果酿成双方长达4个月之久的“使馆封锁战”，这在国际关系史上实属罕见。

形形色色的恐怖活动困扰巴黎竟达数年之久，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期才好不容易逐渐平息下来。

- END -

文字 | 《四十年法国缘》    作者 | 张锡昌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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