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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民谈外交 | 国之兴盛,与有荣焉(上)

吴建民 走近外交 2024-03-01

  作者:吴建民

  1939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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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成为中国驻联合国首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5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团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国际展览局主席等职。



音频


正文

Foreword

长期搞外交的人,对于中国的地位可以说特别敏感。苏东坡云:“春江水暖鸭先知。”我们外交人员就像鸭子,两只蹼子在水面,水的温度我们是最先感觉到的。譬如,你出现在外交场合,人家给你排在什么位置,人家对你的态度和重视程度都反映出对你国家的看法。

没有一种职业像外交官一样,能深切体验各自国家在世界舞台的荣辱起伏。在我近半个世纪的外交生涯中,有25年是在国外度过的,那正是新中国从贫穷逐步走向富强的时期。

法国大使馆的狗

1947年春天,我才8岁,在南京陶行知先生办的知行小学上四年级。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和同学们在教室里上劳作课。老师教我们用黄泥做小房子。但是课桌太小,大家胳膊碰胳膊,施展不开。不知谁说了一声:“嗨,外面太阳这么好,咱们到外面做多好!”话音未落,许多人跳了起来,手握着泥巴,像一群快活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校门。

法国驻中华民国公使馆旧址

学校对面是法国驻中国大使馆的后门,门前有一大块平滑干净的水泥地,真是盖泥房子的好地方!我们全班四十几个同学立即把这块水泥地变成了大工地,叽叽喳喳,兴高采烈,还互相比较着各自的“成就”。每个人都想盖出世界上最美的“房子”。和煦的阳光照在我们背上,暖洋洋的。

正当大家聚精会神地盖泥房子时,突然,从法国使馆里传出了狗叫声,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回过头一看,院子门是关着的。“不要紧,狗不会出来咬我们的!”大家互相鼓励着,并继续我们的劳作。

过了一会儿,只听“咔嚓”一声门开了,一个“大鼻子”把一条毛发油光光的棕色大狼狗放了出来。靠近使馆后门的同学先发现,拔腿就跑。我正好在边上,最后才发现有狗,看见其他同学跑了,便也跟着跑。但我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个子也比别的同学矮,跑在最后。那条狼狗向我扑来,在我右脚踝咬了一口,我只感到右脚踝热乎乎的,顿时不听使唤了。我一下栽倒在地上,右脚踝鲜血直流,痛得我忍不住大哭起来。那“大鼻子”见狗咬了我,得意地叫住了那可恶的狗,摇摇摆摆地回到使馆,关上了大门。

同学们见我躺在地上,急忙过来扶我,但我已站不起来了。女校长闻声赶来,含着眼泪把我抱了起来,学校工友叫来一辆黄包车,校长抱我上车,直奔鼓楼医院。

一路上,脚上的伤口不断流着血,校长不断地安慰我:“别哭,别哭,到医院就不痛了。”到了医院,由于伤势较重,大夫决定立即开刀,对我进行了全身麻醉。事后听说大夫告诉我妈妈:“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如果咬得再深一点,你的孩子就成残废了。”

1998年,法国华侨华人会热烈欢迎吴建民大使伉俪莅法履新宴会。

51年后,命运安排我到法国当大使。在我的官邸里养着一条名叫罗伯尔的德国牧羊犬,与当年法国使馆里的那条大狼狗相似。但这条狼狗始终忠诚地守卫着官邸的院子,绝不伤害无辜。

我第一次到巴黎是在1965年,当时我在团中央国际联络部工作,常驻布达佩斯世界民主青年联盟的总部。那是去非洲开会回来路过巴黎,黄镇大使还请我们吃了饭。没想到30多年后,我会在巴黎开始新的外交人生。人生的际遇真是奇特。更重要的是,世界已经变了,中国也不复当年的积贫积弱。外国使馆的狗咬伤中国儿童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中国公使卖电影票?

1998年12月,作者向希拉克总统递交国书后合影。

1998年12月16日,我向希拉克总统递交国书后,记者进来照相,希拉克让我站在中间,在我的两旁是总统和外长。我觉得不好意思,推让说,总统应该站在中间。希拉克说:“不,不,大使在中间。”我推让了两次,希拉克都很坚持。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在他们中间站定。

1964年6月,黄镇大使向戴高乐总统递交国书后合影。

这时,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1964年6月中国首任驻法国大使黄镇向戴高乐将军递交国书的照片。当时也是由外交部长(顾夫·德姆维尔)陪见。黄镇大使站在戴高乐的右侧,德姆维尔站在戴高乐的左侧。

我是第八任中国驻法大使,34年过去了,我居然站在了总统和外长的中间。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经济持续高速增长,一个国力迅速增强、以自身发展给全世界带来好处的国家,在国际社会中的作用和影响自然随之水涨船高。

在中国驻法大使馆宽敞的办公室里,我常忍不住猜想使馆所在大楼这栋20世纪初建的建筑,当年是什么样子?它保持着法国的古典风格,又布置了许多中国艺术品,中西合璧,古朴典雅。如果几经沧桑的墙壁能说话,它会告诉你多少故事!

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位于巴黎第八区的乔治五世大街,这条大街连接着香榭丽舍大街和塞纳河上的阿尔马桥,堪称巴黎的“黄金地段”。19世纪时,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贵族或大商人,有王子、侯爵等。

使馆所在地11号楼曾是法国糖业大王勒伯第的私宅。

1936年下半年

时任国民政府驻法大使顾维钧先生以500万法郎的价格买下了这幢四层楼房。

1937年3月1日起

这栋楼正式成为中国驻法国大使馆的馆址。

1964年

新中国同法国建交,这栋楼作为外交资产,属国家的财产,人民共和国有继承权。第一任大使黄镇到任后,经过一番交涉,乔治五世大街11号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法兰西共和国大使馆的馆址。

我听说,在顾维钧买这栋楼之前,发生过一些可笑而令人心酸的故事。

1932年8月,顾维钧( 右二)出任驻法公使,图为他与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总统阿尔贝·勒布伦(右三)。

1932年10月,顾维钧被任命为中国驻法国公使。当时两国不是大使级外交关系,双方在对方只设公使馆,原因是当时许多西方国家认为中国没有资格派大使。国家弱,就被人瞧不起。

顾先生抵达巴黎的第二天就到公使馆上班了。公使馆在巴比伦路的一栋楼里租了两层,楼里还有许多其他房客。没想到他第一天上班就遇上一户房客家里死人,正出殡呢,大门上挂着黑纱,真不吉利。

还有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对方要预订当晚的电影票。他告诉对方这里是中国公使馆。人家说:“电影院也在你们这里。”原来公使馆旁边就是电影院,属于同一个房东,也许电话线也是合用的。

如今,我们享用着使馆各项便利设施,很难想象当年顾先生哭笑不得的样子。顾先生是很有才华的外交家,无奈生不逢时,为一个腐败的政府服务。

1935年年中,法国同意将中国公使馆升格为大使馆,顾维钧是首任大使。他在法国努力开展工作,交了不少朋友。但纵然他有三头六臂,也难扭转乾坤。

沧海桑田,如今的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庆幸自己比前任有更好的条件、更大的平台来为祖国服务,也时常感慨,外交人员的境遇和命运,是如此深切地与祖国的地位和实力联系在一起。


- 未完待续 -


文字 |《吴建民谈外交》(本书出版于2015年)

作者 | 吴建民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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