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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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前开始写石黑一雄，刚写一半，传出武汉封城的消息。荆楚大地，鱼米之乡，惟楚有才的武汉有我整个中学时代的记忆，还有我的亲人和故友。石黑一雄的小说里有浩劫，有劫后重生的人们，可是此刻安慰不了我；喜爱的奥斯卡获奖电影无论是冷静寓言般的《寄生虫》（点击前文🔗），真实感人的《婚姻故事》，还是演技爆棚的《朱迪》，与现实中每天发生的生离死别，亲友的起居安危相比，都可以忽略不记。

每天读着老同学写的封城日记，许多文字，是声音，也是画面，有无奈，也有希翼，很想把这些文字转贴出来，盼着快点等到同学说的“樱花开时，又是一城好武汉”，那时才真的可以“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在此之前，唯一能做的，是参与武大校友会，湖北同乡会，达拉斯美中专业人士协会三家联合倡议，我们中华汉语学校和北德州复旦校友会及数十个华人组织共同组织的募捐和物资输送。

截至2月12日深夜，陆续收到的16万美金募捐款项，已购买了10批医用防护品。义工们连续数周不分昼夜，目前前5批物资已经跨越重重关口，分至武汉和湖北的16家医院。第6批将于本周末，第7，8，9批物资将于下周三运往湖北各医院。义工们亲手打包的卡瓦液，卡瓦布，隔离衣，医用口罩，护眼口罩，手套，护目镜，额温枪都整齐装箱，但由于时间紧，人手有限，盒子上并没有贴上任何诗句或加油文字。

最近关于“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争议，让我如鲠在喉。这些物资上无论写着什么，或者没写什么，对家乡父老同胞的亲情，对邻国友人的关爱同样是沉甸甸的。

一句“风月同天”背后蕴含千年前中日交流美好往事，温暖而恰当的古诗，穿越时空，伴着雪中送炭的医疗物资运到湖北，本来又是一段佳话。可是长江日报评论员2月12日发的文章，居然说这样的诗句和疫情的情绪不搭，是激动了一些人的“文艺心”。

他的论点，仅用了一个论据来支撑：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不是唐诗宋词，但有醍醐灌顶的社会功效；最后不知作者是觉得自己分量不够，还是意犹未尽，又套用阿多诺的名言“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来提醒一些不识时务“写诗的灵魂”。

舞文弄墨的文章可以博人眼球，或者邀功行赏，却无法让读者“醍醐灌顶”，结果是弄巧成拙，一夜之间就被删了。其实，不删才好，这篇评论可以编入新闻系教材，是篇现成的案例。

这位长江日报评论员刀锋所指，对着微信上刷屏的《为什么别人会写“风月同天”，而你只会喊“武汉加油”？》隔空喊话。对方作者为文学历史学双科博士、武汉大学教授、青年学者韩晗。且不说韩晗介绍诗词典故的学术能力如何，他提出的观点：

有的中国学生缺乏三门课：伦理、逻辑与修辞。

没有伦理，不知善恶；缺乏逻辑，难判是非；不懂修辞，不辨美丑，让人叹服。

长江日报的这篇评论歪打正着，做了有力的佐证。

首先，“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词句的美在其次，动人之处源于善。两国百姓居住不同地域，河流山川形貌不一，可同享一片天空，同领风月之美，上天恩泽不分地域，民族。

当年高僧鉴真被绣在日本赠送中国袈裟上此句偈语感动，不辞万难，东渡扶桑，传扬佛法。今天，邻国有难，日本再将此句附在捐赠箱上，深情款款，雪中送炭。前首相鸠山也引用这句话，表达睦邻友好，在困境中彼此扶持的情谊。并提出不会忘记2011年日本地震时，中国给予日本的帮助。

中国乃礼仪之邦，千年不忘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难道疫情出现时，对邻人的好意会嫌怨吗？

评论文章里指出该诗句与疫情的情绪不搭，此为没有伦理，不知善恶。

其二，用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来说明危难时刻，诗歌无力，本身就有逻辑漏洞。且不说毛泽东写的《沁园春.雪》“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就算毛泽东从未写过诗，不喜欢诗，一个领导人某一篇檄文鼓舞人心，难道其他人都只能写檄文，不能写诗歌了？

日本医药法人仁心会赠送物资上又送来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这句诗绝非儿女情长，是思无邪的《诗经》秦风中的战士请战书，鼓舞斗志的战歌。日本借用这句古诗表达的是与中国共同对抗人类顽敌冠状病毒的信心。

当年的秦人唱着这样的歌携手冲锋陷阵，士气冲天，今天，凭什么说这样的诗歌老百姓就不能“秒懂”，就不能从中获得力量呢？

而引用阿朵诺的名言，实在不搭。奥斯维辛之后，粉饰和掩盖黑暗的审美是野蛮的，需要的是真实的揭露；可是这和日本邻人用中国古诗句送来问候毫无对应关系，这些古诗句与“武汉加油”异曲同工，心意并无二致。长江日报评论员论点武断片面，此为缺乏逻辑，难判是非。

其三，日本援助箱上的那些诗句，也是日本人认真请教汉语研究者，挑选了恰当和治愈的话语，在这个时候，用最美的文字，表达一份诚心。

就算我们没有时间准备“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若如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这样的回复，心中也可以比较温暖雅致的中国诗句，和“硬核”“狠抓”之类的贫瘠修辞之间的差别。如果这点都区分不出，就又应了韩晗讲的第三条，不懂修辞，不辨美丑。

在朋友圈看到一位长辈这样写道：“吹哨人和吹鼓手中间隔着两个字：文痞！”危难面前，人性最大程度曝光，美丑立现。

在德州达拉斯华人寄去的援助物资上，如果我可以附上一句古诗，用哪一句？脑海中跳跃出的第一句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此刻只祈祷武汉，祈祷祖国和家乡早点迎来健康的春天......

摄影：光线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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