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警察做替罪羊解决不了美国社会的病根
最近关于种族问题出现很多严肃的讨论，这有两篇从统计学的角度论述系统歧视是否存在的文章，推荐大家阅读：《美国种族骚乱背后的统计学陷阱》，《美国种族骚乱背后的逻辑误区》。了解不同的视角，兼听则明。
而此文作者认为，对于种族问题，注意贫富分化和文化陷阱是我们最需要花时间的方向。作者为美国名校公共政策博士，在一线专业杂志发表过多篇政策性论文，出版过多部书籍。
点击查看更多—>美国种族问题的对话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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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不是昨天的故事，仍在杀戮着美国人。George Flody的不幸又添新愁（点击前文），再度揭开美国社会深层的伤疤（点击前文）。然而在人们平和抗议的时候，非理性的事件也乘虚而入。
过去几周，美国各地有盗窃犯和恐怖分子抢劫打砸放火；而且破坏的社区除了有纽约第五大道上的几十家高档名品店这样的区域以后，还有政府投入高昂成本建设的穷区，如非裔聚居区，如纽约的Bronx和Harlem。截至周六早上，纽约警方逮捕了1046人。
示威者们要求一些警察跪下，也要求政要跪下，加州Fremont市华裔市长出于信仰和文化原因坚决不跪，受到多方指责和谩骂。于是我们听到另一种声音，这是不尊重亚裔的文化，并有人惊呼这有“文革初期的影子”的味道。
明州明尼阿波利斯市的警察局已经被烧毁，毫无关系的雨果叔叔科幻书店、和埃家德推理书店——该市地标毁于一旦。明尼阿波利斯的警察局解散似乎已成定数。虽然该市市长坚决不同意，这位支持“非裔生命也珍贵(Black lives matter, BLM)”的市长，去跟抗议者交涉，却因此被轰走，“回家去！”、“羞耻！”。
明尼阿波利斯市市长被轰走的视频
市议会站在了示威者一边，要开始解散警察局了。该警察局看来很快要被一个社区领导的新安保系统取代，只能当地居民用社区安全来做实验了，是福是祸难料。
（图片来源，Reddit）
整个事情起源于对非裔的系统性歧视的认定。我理解抗议者的愤怒，支持为弗洛伊德的不幸死亡发起的和平抗议。但是我的专业背景训练让我清楚看到，针对警察执法中系统性歧视的讨论，明显存在一些被忽略的信息。希望各方媒体能有更多平衡的分析，唯有尊重完备的事实，才是解决问题的踏实态度。
美国警察杀嫌犯中的系统歧视
（推荐大家补充阅读：《美国种族骚乱背后的统计学陷阱》，《美国种族骚乱背后的逻辑误区》。了解不同的视角，兼听则明。）
全方位了解真相的第一步，除了看被警察杀死的数据，还要看看警察被杀的基本数据。2018年，全国警察因公而死的数量是153个（National Law Enforcement Officer Memorial Fund, 2019；FBI, 2019）, 而2015年警察杀死没有武装的嫌疑犯的数量是200左右（AJPM, 2019；Washington Post, 2020）。
在殉职的153个警察中，53个死于“枪击”，20个左右死于“被打死”、“被溺死”，以及“被车撞死”。31个死于在车里执行公务中发生撞击、车毁人亡。还有没有立即被杀死，因工伤导致的死亡占48人。除了153人死于公务，此外还有163个警察死于自杀 (WSHU, 2019) 。警察社区的压力问题巨大，警察自杀的概率是被重罪嫌犯杀死的两倍（FBI, 2015）。在美国做警察也是个高危职业，下面这个视频就记录了因公殉职的两个警察的经历，凶险程度可见一斑。
警察面对一个嫌犯，在以秒计的时间内，要做出危险判断，恐怕很大部分需要借助于对所执勤地方的杀人概率的理解。如果一个地方，嫌犯杀人的概率是别的区的十倍二十倍，那么警察会更有可能用致命手段来执法。
事实上，典型的低收入社区中的谋杀概率数倍于平均值。
要看是否有系统性种族歧视，最为直观的数据应该是“特定族裔被警察杀死的嫌疑犯总数／该族裔嫌犯与警察遭遇的次数”。由于分母难以测量，可以用社区的犯罪率作为相近变量(close proxy)。有多个研究发现，在同样的社区犯罪率的基础上对比，警察杀死非裔的概率跟白人并无二致，有的研究甚至发现一些歧视白人的证据（Proceeding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 of the USA, 2019）。而非裔自相残杀的概率远远高于被白人杀死的概率，前者是后者的几十倍 (据FBI, 2013)。
https://www.pnas.org/content/116/32/15877
更为不解的是，很难找到警察被不同族裔杀死几率的分析。过去数年中警察被各种族裔人群杀死的几率，本应该是最有说服力的数据。从该数据来估计警察与嫌犯的冲突中，警察被各族嫌犯杀死的概率根本不是难事。然而，虽然该研究如此易做，却很难找到。
这个社会有各种声音，但是这个声音几乎完全缺失。这种选择性失明，煽风点火和添油加醋，都会误导大众。
现在，美国的政治到了惊人极化的时刻，似乎没有很多人在意这个国家继续分裂下去、跌入民主政体彻底失效的陷阱中。6月8日当晚（该文成文以后），拜登发表声明，反对“对警察局撤出资金”，明眼人有，但尚在少数。
怎么才能帮黑人兄弟？
黑人兄弟的平权运动为包括亚裔在内的少数族裔争来了一个好的发展环境。但是美国社会要帮助黑人社区，须看到根本问题之一的“穷人区文化症结”。非裔也完全不是铁板一块的概念，由于几百年的奴隶史和部分非裔的家庭文化传统和结构，他们中那部分低收入的区的文化构成了一个贫困陷阱。
一个典型低收入黑人聚居区长大的孩子，周遭都是吸毒问题，父亲通常不在身边，缺乏财务知识和能力。事实上，32%左右的黑人男性在一生中曾进过监狱（Prison Policy Initiative, 2003），近年有些微下降。而黑人区非婚生子从几十年前的40%左右到今天的70% （Institute of Family Studies, 2018），黑人孩子的贫困率为33%，3倍于白人孩子（National Center of education statistics, 2019）。
这类社区里的有钱人很可能是贩毒者，他们的成长过程找不到一个好的Mentor. 会成长为什么人？这样的社区文化中出生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他们是无辜的，但是却缺乏机会。(They are born innocent. But they don’t stand a chance.)
有研究发现在小学入学的学科测试中表现一流的黑人低收入孩子，他们的学习优势很难保持下去，而那些家庭好的孩子却能逐渐扩大优势（Jane Waldfogel， 2016）。
这大概是Affirmative Action(AA)考虑种族的原因。但是等到大学才干预，这已经晚了，很多大学发现土生土长在黑人社区的本地孩子通过AA进入大学以后，不能按时毕业的问题比移民非裔的孩子更大。而AA的很多益处照顾了后者，但是这些人当中许多不认同美国土生土长的黑人社区。他们能为那些最需要帮助的社区做多少事情，很难说。
黑人社区的文化改变并不容易，需要对现有福利制度的大举改革，需要真正有效的教育政策。很有可能比给这些社区福利和AA的成本更加高昂。过去有澳大利亚人把毛利人从家中分离出来进行强制性教育，现在有新加坡的强制性种族杂居的住房政策。而作为崇尚自由民主人权的西方国家，能做的有限得多，而改变文化的有效政策很可能会导致很大成本。但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保守派不愿意对此负责，这看起来像是个死结。
与之相关的，黑人社区的另一个根本问题，是经济问题。美国的体制难以解决贫富分化问题，尤其是黑人社区问题。而过去一、二十年间，跨境资本的贪婪加剧了贫富分化，美国人的预期寿命首次变短；黑人区的扶贫举措和教育的持续失败，导致了黑人区在贫困、破损家庭、和毒品死循环里走不出来；缺乏机会和对于生活的绝望是摧毁道德和勤劳精神的最大毒药；高犯罪率的区一如既往地成为大多数人绕道走的区域。
这些区的警察不能绕道走，因为我们需要他们保障这些社区的安全和更大范围社区的稳定。他们是黑人区积累的各种犯罪问题首当其冲的外在对象。于是，我们看见，贫富分化和教育政策失败最终导致的矛盾，这段时间全部积压到警察身上，集中爆发。
警察执法需要改进的地方非常多，但这个国家有的民众现在要让警察来为这么多社会问题当替罪羊，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完备之路。虽然美国有纠错机制，但是如果民众只能在误导性的渠道和部分煽动型的政客中获取信息，将会大大削弱民主政体的有效性，沦为民粹主义，未来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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