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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瓜多尔留学游记(下)

陌上美国 2023-09-24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东村百草园 Author 卢蜀萍

陌上美国作者简介:十四岁入北师大学习心理学。研究生毕业后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来美后先后在纽约大学及哥伦比亚大学获心理学及电影艺术硕士学位。作者是九十年代初期北美中文网络文学兴起的先驱,直率流畅的文字广受当时读者的关注。在哥大学习期间,获全美“电影剧本创作新人奖”第三名。在美毕业后曾为伍迪·艾伦工作,也负责过喜剧艺术家周立波在卡内基的演出剧务。在任记者时,曾采访黄哲论、黎锦扬、陈凯歌等文化要人。作者除了文学创作以外,有时也出现在纽约的喜剧俱乐部、东村小剧场的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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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前文🔗厄瓜多尔留学游记(上)
      
 
三.昆卡(Cuenca)

从Ahuano去下一站Cuenca有两个选择。一个是10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另一个是回到基多,从基多坐一个小时的飞机。我本来觉得坐汽车可以沿途看看当地的风景和民情,但是在网上查阅了前人们的评论后打消了念头。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车上和路途中的卫生条件不好,二是治安情况不可靠。

回基多的路上有一小段山路的靠外一边塌陷,两边的车子都只能走里面的半边。虽然沒有人维持秩序,两边的车也是有序地排队,沒有你争我抢。我生怕这个意外会耽误飞机,也顾不上这样的路况是不是还安全。车里乘客只有摩门姑娘、花妮和我。

摩门姑娘要继续留在基多。我和花妮上了去昆卡的飞机。

那天是2月3号。我们在昆卡出机场时,有人在出口发口罩,每人一个。我拿了就塞进了包里,没多想。没料到一个多月后还真用上了。


女主人

事先我被告知从机场到我的主人家出租车是2美元。可下车时,司机说是4美元。好吧,幸好不是20变成40。

按门铃后,主人出来了。她看到我,连声道歉,说学校告诉她我明天到。她还递给我她的手机,叫我看上面学校给她的通知。不知哪个粗心鬼,真的是写错了日期。本来她应该像花妮的房东那样去接机的。

主人家是一栋三层楼,离市中心走路10分钟。他们家是做生意的,一楼就是办公室、会客室。二楼的一半是厨房、饭厅,另一半是主卧。三楼有三个卧室。他们儿女各一个,第三个就租给我这样的留学生。每一层都有卫浴。

放下行李后,我去洗澡。刚淋上洗头液,满头都是泡沫,突然热水变成了凉水。我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沒有等到热水,我只好冲了个凉水澡。过后和房东说起,她说需要在什么地方调节一下热水器的机关,又连声对不起,因为事先沒有告诉我。

然后,我用她家的洗衣机把前两个星期攒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这是我多年以来第一次晾衣服。没想到这是预热演习。两个月后,因为疫情,我家附近的洗衣房全部关闭,我只好在家里手洗衣服,然后搭晾衣绳晾衣服和被单。

图:我上学的必经之路

晚饭时,饭桌上并沒有她的家人。但见到了一对美国加州来的老夫妇。他们是在昆卡的一个民间机构志愿教英文,同时也学习西班牙语。当然,我们虽然都说英文,但却必须通过西班牙文交流,这是学校的规定,我们也乐得自觉遵守,毕竟远道来学习,不能虚此行。

老夫妇听说我原籍中国,连声夸赞中国:中国的光速发展速度,中国人民的友好,等等等等。最后居然总结道:美国如果像中国那样就好了。我接着他俩的话说:“那您两位应该去中国安居呀?”他们很遗憾地说:“想是想,但是中国话太难学了。”我心想:不懂中国话恐怕是个福气呢。

女主人在得知我俩同岁后,惊呼我身材保持得好,要我传授经验。我只有两个很粗浅的所谓经验。一是经常锻炼身体,二是多吃蔬菜、少吃粮食。说到这里,我看了看眼前主人给我们大家的份饭。一个盘子中米饭占了一半,另一半是豆子,上面盖了一瓣西洋菜叶子。我说:“我们中国人的盘子中,主要是蔬菜,米饭只是少量。我们喜欢有叶子的蔬菜。”她似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明天多加点菜叶!”

第二天,女主人把原来的一瓣菜叶增加到了两瓣。


图:小教堂内外

女主人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饭后我跟着她去了教堂。虽然绝大多数的话我还是听不懂,但这一个小时教堂的圣洁气氛可以对心灵起到一点疗愈作用。

主人听说我要染头发,就推荐了她的好友。这个好友原来有自己的理发店,近年生意不好关门了,现在有时候上门服务或在家守株待兔。我很乐意当这个雪里送炭的兔子。

好友的活比较粗,染发剂不只是在我头发上,而且也沾到我的前额和耳朵。好在都能清洗掉。洗头也不是在洗脸池里,而是像中国家庭洗拖把的地方。幸亏把头弯这么低对我来说并不费劲。

图:厄瓜多尔的国瓜guanábana(刺果番荔枝)

女主人买来一个厄瓜多尔的国瓜guanábana(刺果番荔枝)给我们尝。加州白老头忙伸手挡住女主人的盛情,说临行时他的医生交代过,南美的水果不卫生,只有香蕉和橙子是可以安全食用的,所以他除了这两样,其它水果一律不吃。女主人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不过,白老头毫无觉察。我后来发现,像这样抱着圣母婊情怀去帮助他人的白人,骨子里往往瞧不起被他们帮助的人。   

我一直坚持沒有取洋名。但发现这样在旅行中很不方便,毕竟中文名太生涩难记。这一次我想取一个西文名字,但一直没能认准哪个名字。直到昆卡一站,我终于决定叫Luz了。理由有二:一是这个拼写和我的姓氏差不离儿;二是Luz的意思是“光”,我生命需要的重要元素,也希望自己就是个发光体。但当女主人介绍她的名字就叫Luz后,我觉得互相叫同一个名字有些滑稽,只好推迟使用这个西名。

女教师

图:女教师Miriam

学校在市中心一个老式的西班牙庭院里。我的老师叫Miriam,年纪30左右,身材匀称,举止端庄。面貌和善。有一半的课时教语法,另一半自由谈话。此时正好新冠疫情的消息不断传来,因此大半的话题绕不开中国和新冠。

我的老师对我的母国印象极好,在她的心目中,那个雾霾大国简直和天堂相差无几。我很奇怪这是哪里得到的印象。她说这里天天播放神洲的纪录片,都是那里看来的。原来如此啊!都说厄瓜多尔人好诓呢,果然名不虚传。

她对美国印象很不咋样,因为她去过纽约,看到过纽约脏乱的街头。另外,她也反感美国扮演的世界霸主的角色。

图:昆卡街头

我有个坏习惯,喜欢给别人呈现她忽略或不知道的另一面景象。当最后她的观点起了变化之后,我发现我的西班牙语算没白学。

我对Miriam说,千万不要让人家把你们的青山秀水都变成冒烟的工厂。她点了点头。

Miriam每天从一个半小时远的乡村开车来城里教课。她本来可以在城里租房子住,但家里有一个80岁的老父亲需要人照料。Miriam有5个兄弟姐妹,但他们有的在纽约,有的在意大利,父亲身边只剩下她一个孩子。孝顺的Miriam每天早上起来先挤牛奶,把早饭做好,然后来上课。有时上完课回家,还要开车送多病的父亲去看病。

Miriam每天要工作8小时,除了上午教课以外,下午还要和花妮的老师一起陪我们进行文化之旅,包括参观名胜古迹、逛农贸市场、品尝传统食物。

图:昆卡街景

疫情到达厄瓜多尔后,Miriam才有了闲暇的时间。我时常看到她在脸书上晒和朋友们远足的照片。每次都有一、二百人点赞,人气很旺。

另外我也注意到,她照片里都是女朋友,并沒有那个男士出现。她曾经跟我抱怨过,有一个男人和她谈了几年的恋爱,但他始终沒有和已经分居的太太离婚,所以她和他迟迟结不了婚。她问,如果我处在她的境地,我会怎么办。我毫不含糊地说:“分手!“ 她说她也是这么决定的。她过去总是不坚决,但希望这次能够履行自己的决定。

我从她照片上舒展的笑容猜到了后来的结果。我希望善良的Miriam找到一个懂她和疼她的人。

我非常喜欢Miriam的课,她的条理很清楚。疫情期间得知她有网课,我曾想继续上她的课。但当时我对何时能够再次出国感到极其悲观,失去了学外语的动力。现在很久不用西语,已经忘掉很多。


导游大叔

女主人得知我周末想去参观城外的名胜,又不失时机地推荐了她好友的老公给我们当司机和导游。我和花妮也乐得有这么一个私车,在时间和行程上都可以机动一些。
图:El Cajas国家公园
第一个星期六,我的膝盖刚刚完全恢复,我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半个小时外的El Cajas国家公园。这里游人稀少,经常在视野所及范围内,看不到任何别人。像是被世界遗忘了的一片荒野。这里所有植物都暗淡无光,又像是一幅褪了色的油画。还有一种纸皮树,树枝张牙舞爪,树皮像碎纸片一样在风中凌乱。我在基多一节提及的歌手Leo Rojas吹奏“神鹫飞过”的录像中认出了不少El Cajas国家公园的景色。这里也很适合齐秦来吼几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
图:纸皮树

我们在荒野漫无目的地游走着。突然感到脚下土地松软,半只鞋陷了进去,忙拔了出来。该不是沼泽地吧?问导游该往哪个方向走,谁知他摇摇头,说他从来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怎么走。正在我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年轻白男疾步从我们身边走过,他在前面拐了个弯,消失在树林后。我想他既然能走,就也向前又走了一步,还是陷了半只鞋下去。花妮开玩笑说:“那个人该不是已经掉进沼泽地里了吧?“ 由于沒有听到呼救声,那个人应该是安全的,但我们胆小怕死的,决定不去探这个险,而是打道回府。

就在我们即将出公园时,在纸树林里看到对面来了一个亚裔姑娘。她是独自旅行的日本人。我们告诉她“沼泽地”的情况,她笑笑说不怕,她什么情况都经历过,很有经验的。对这些孤勇的旅行者,我只有膜拜。

在一个饭店吃午饭时,我看到窗外的鱼池里有人钓鱼。导游解释说这些鱼是养来给城里人钓着玩的,他们可以把鱼交给饭店烧了吃。原来这里也有“农家乐”项目呢。

图:农家乐鱼池

我点名要Canelazo,安第斯山脉的特色酒,原料是蔗糖。它和川东的呷酒(又称咂酒)味道有些像,虽然后者的原料是高粱。旅行中,我常发现各文化之间的很多相同点,比如都有炸面团,当然各有各的炸法。中国南方有油条,北方有油饼,意大利有Zeppole,法国有Beignet,西班牙(和西班牙殖民地)有Churro。美国的麦当劳曾经卖过油条和Churro的合体,后来大概是因为四不像而卖得不好。我在昆卡学校的隔壁小店吃到了厄瓜多尔版本的“粽子”,当地人叫Quimbolito。

图:Quimbolito

导游要来一大杯子的Canelazo。我说这怎么喝得完,他说喝不完可以带走。后来,他果然把剩下的酒全倒进一个空瓶子里带着。

把我送到家门口时,他并沒有着急回家,而是把瓶子拿出来,再拿了两个杯子出来,把酒全倒了出来,说咱们全喝了吧,不然他带酒回去会被他太太骂。哈哈,我何乐而不为,干杯!叫他开车慢点,别撞到别人。

后来见女主人没提到他什么事,应该是安全到家了。

图:Ingapirca

第二个星期六我们去了印加帝国的废墟Ingapirca。离昆卡一个半小时车程。这是厄瓜多尔境内残存的最大印加帝国废墟。有一个塌了一半的太阳庙。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食品市场。外面的廊檐下挤满了烧烤的摊子。都在烤豚鼠。烟火气十足。导游给我们各人买了一只烤豚鼠当午饭。

图:烤豚鼠

烤豚鼠是厄瓜多尔的特产。Miriam后来跟我说,她在纽约的嫂子特别想吃烤豚鼠,有一次Miriam去探亲时嫂子特别要求她带几只生豚鼠过去烤。Miriam把剥好皮的豚鼠塞在行李箱中,到了纽约后发现她的衣服都染上了豚鼠的血。讲到这里,Miriam顺便把她嫂子数落了一通,说她总是提很多不切实际的要求,每次都要她带很多东西过去,当她像搬运工一样,她后来都不敢去纽约了。

图:路边家庭小店在卖Canelazo

路上经过一条清澈的河,河那边有很多人在扎帐篷,有人在钓鱼,也有人在戏水。导游说,这是城里人来乡下度假过周末。

图:乡镇农贸市场和我在那里买的百香果

加州老夫妇见我这两个周六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就也放心地雇了这个导游大叔。出发前,白老头把自己从头到脚掩埋在厚厚的一层防晒霜里,活像一个重度白化病病人。

巴拿马草帽

我们在昆卡看到很多巴拿马草帽。深入追究,发现巴拿马草帽实际上是厄瓜多尔特产。一个多世纪前挖巴拿马运河时去了很多厄瓜多尔民工,他们都戴着这样的帽子。后来帽子在巴拿马流行开了,被人误以为是巴拿马人发明的。不过厄瓜多尔人也不计较,”巴拿马草帽“就”巴拿马草帽“呗。¡No importa!

图:逛街时偶遇昆卡市长Pedro Palacios Ullauri

世界文化遗产

本来,我们4个星期的游学套餐里,除了基多、亚马逊、昆卡,还包括一个海滨城市,可以学习冲浪。我和花妮水性不好,玩冲浪有点勉强,所以选择在昆卡多待一周。这也是因为我偶然发现昆卡原来是联合国认证的世界文化遗产古城。

图:Catedral de la Inmaculada Concepción


昆卡在印加帝国时代名为Tomebamba,是印加帝国首都Cuzco的陪都。后来被西班牙人征服后,改名为征服者家乡城市的名字昆卡。

现在,城边上还有印加时代的废墟以及一个博物馆。Miriam指着墙上的地形图,骄傲地说,“厄瓜多尔虽小,但我们有海岸,有山地,有丛林。“厄瓜多尔的确资源极大丰富。那个著名的自然保护区达尔文群岛Galapagos就是在厄瓜多尔境内。

图:Tomebamba 河

博物馆旁有一个音乐厅。周末的古典音乐会是免费的。来享受这一活动的基本上都是来这里安度晚年的北美退休人士,操着美音或加拿大音英语的老头老太太。

多亏了厄瓜多尔的不发达,所以才有这个古城几乎不变样地存留下来。

当后来美国在如火如荼地“破四旧”时,Profesor Loco对此很反感,他说厄瓜多尔人很尊重历史,他们很多人都是mestizo,血液里都流淌着西班牙人祖先的血,他们不会把这些殖民者的雕像推倒。其实很多美国人也一样,包括黑奴的后代,现在找不出几个沒有白人的基因。

如果沒有那次“解放”和后来的“史无前例”,北京一定也会是世界文化遗产古城。

四.Guayaquil

离开厄瓜多尔前的最后两天我和花妮去了Guayaquil,离昆卡4小时车程。这个城市给人感觉非常忙乱的样子,不像基多那样淡定,也不像昆卡那样宁静。

图:Santa Ana Hill

我们在居民历史可以追溯到400多年前的Santa Ana Hill乱逛的时候,遇到在自家屋前闲坐着打发时光的一对老兄弟。他们见到我们很兴奋。弟弟话很多,说他们已经过世的妈妈是中国人,说着就走进杂乱的小屋里拿了一张画像出来。是一个长得挺秀丽的中国女人。这个光着上身、挺着大肚子、无所事事的老光棍原来是个华二代。他的妈妈当年漂洋过海一定吃了不少苦。我不由得感慨。

图:Santa Ana山脚下的壁画 

Seminario公园有很多鬣蜥,遍地乱跑。人们好奇地和它们合影,它们也很配合。公园标牌警告游人不得触摸鬣蜥。这不是怕鬣蜥咬人,而是为了防止人类把病毒传染给它们。

图:Seminario公园

我们在这里吃了很多我最爱的甜点Flan(西班牙焦糖奶油糕)和花妮最爱的甜点Tres Leches(三奶糕)。这边的大众糕点一到纽约的餐厅里,就身价百倍,令人怯步。

我对厄瓜多尔最深的记忆之一是那些蔬果市场。有很多种现榨新鲜果汁,有更加种类繁多的水果。空气中飘溢着热带的果香,纯纯的有机气味。甜百香果是我的最爱。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我都要去买上一袋,然后和花妮来到广场,一面吃百香果,一面看鸽子飞来飞去。

回到纽约后,得知就在我们离开的那天,厄瓜多尔测到了第一例新冠病人,是一个从意大利回去的老妇,她就是在Guayaquil下飞机的。

三月和四月之间,网上不断有Guayaquil的新闻视频,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路上的尸体、尸袋、运尸的车……

最近有朋友从基多来,说那里的治安非常不好,下午4点街上就没人了,人们都不敢上街,怕出事。而就在这几天,一个总统候选人在基多北部一所学校结束竞选集会后不久,在进入一辆汽车时头部中弹身亡,时年59岁。

又一个新冠疫情的受害国。

谁那么缺德把“赤道国”翻译成“厄瓜多尔”?这不是诅咒他们吗?

那个盛产瓜果、瓜果种类数不清的国家——分明是“偶瓜多”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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