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LQ】观察无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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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熟悉凌霄花。

当年我家住四楼，窗口都被它封住了，根还深深地咬进了木窗框。

拔是拔不断的，顶多扯断几片叶子。

凌霄花特别招蚂蚁，那时只看到满窗口都是蚂蚁在忙忙叨叨地跑来跑去，有的还挤过窗缝爬进屋。

我无奈把手术刀片绑在竹竿梢头，伸长了去割断凌霄那些紧紧贴住墙面的茎。

茎非常坚硬，切割很困难。

从楼下看，满墙碧绿，窗户都被圆润地包裹住，很像童话世界。

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应该有很多人家都倍觉受扰，折腾了两三年后突然发现凌霄不再发新叶了，原来在墙根那里已被齐根切断。

那个夏天终于能痛快喘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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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直很熟悉，但是去年此时，凌霄花在它盛开的季节里，还是全新地惊到了我——那雄蕊排列出的图案太漂亮，好像在责备我从来不懂它的心。

我立马决定用画下来的方式做个记录。

于是把花拆了，一点一点仔细观察内部结构。当时是这样记录的——

“着生于花冠筒深处的4个雄蕊两长两短，本来是均匀分布在四壁的，但花丝在上升过程中竟精确地扭转到了同一个平面上，画着弧线交错排列，长长、短短分别完美对接；而两对花丝的顶端各自都有个字形着生的花药，看起来像是梢头上黄色的蝴蝶结。”

▲ 去年看凌霄

至此，我觉得自己终于真正认识了凌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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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今天，路过学校的凌霄花墙时看到又是一地落花鲜艳，随手捡起一朵，只一眼，突然觉得之前并没有真懂它。

其实五个花瓣并不是一样大小，有一片略大一点点，它对侧的那两片略小一点点且部分重叠。

那两片重叠的正是雄蕊和雌蕊一起贴壁生长的那一面，花开在枝头时，它们是居上的一侧；而下方的那一片，正是花瓣儿特别大一点的。

看着这个结构我突然明白了：当传粉昆虫到达的时候，那个宽大些的花瓣正好是个踏脚板；花冠筒隧道似的，尽头是非常甜的花蜜；昆虫爬进去的时候，脊背正好蹭到了天花板上的雄蕊花药和雌蕊柱头，于是就完成了授粉的任务；而喇叭形的花冠筒其实也不太对称，上下稍微有点压扁，看起来更有利于天花板上的雌雄蕊被昆虫触碰到。

 ▲ 一朵凌霄花（5个花瓣有差别）

心里一惊，赶紧去翻找去年的画儿。

画上细节竟然基本都是我现在观察到的样子——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但是幸好忠实记录。

▲ 去年的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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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揪着非洲凤仙的花儿问丁老师：“为什么它的距这么细这么长？这有什么用？”

非洲凤仙的距极细极长，像一个尾巴拖在花冠底部。

▲ 非洲凤仙的距

丁老师挠挠头说：“不知道，没研究过。这个植物的东西啊，实在是太多太复杂了，人们都没能一个一个好好地去观察。如果每一样东西都能很仔细地去观察它，可能就可以知道秘密了。”

后来我开设了选修课让学生学习观察和记录。

我跟学生反复讲，我们也许不是很系统地了解植物学的很多知识，那没关系；只要我们忠实地记录，就能把秘密都记录下来。我们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就是观察、再观察，植物最后终于会袒露秘密的。

其实一开始做植物笔记时，我是拍了照片回屋照着画的，画着画着就很不过瘾——这个叶柄和茎是怎样的连接方式？看不清；那朵花的花心是什么样的结构？没有拍。

所以，后来我常常会摘一朵仔细看，里里外外还可以拆。

别处的花都是不能摘的，但是学校里的我敢。

现在的人素质都好，一般没人摘花，所以我的行为好像有点出格。

早先有一次正好被校长看见了。校长把眼睛瞪得圆圆地说：“嗯——？”鼻音拖得长长的。

我急中生智，故作镇定地点着头说：“校长，这是教具。教具！”

校长一时哑口无言。

学生会问我：“老师，花不是不能摘吗？”

我说只要是我的课上就可以，但是下了这一节课了，就又不可以了。

当然摘的时候还要有规矩，只有一朵花就不要去摘了，实在喜欢可以就地写生；有好几朵花的，摘个最不显眼的，不要影响观赏效果。最重要的是这节课里摘的都记在我的账上，下课之后概不负责。

小朋友们课后从来没给我惹过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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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画凌霄的时候还曾在花冠筒上发现了一个大洞，当时是这样记录和猜想的：

“这朵完整的花，一拆开萼筒就流了一纸的蜜。足够多的花蜜使得凌霄花上永远有蚂蚁在不停地忙碌，也让我高度怀疑花冠筒上的那个洞洞是想走捷径的蚂蚁咬出来的。”

当时不明白蚂蚁为什么要咬出这个洞来，后来看到了一个资料说这个是用来盗蜜的盗洞，看来我是猜对了。

也就是说蚂蚁会不走花儿准备好的通往蜜腺的康庄大道，而是从靠近盛放花蜜的部位咬一个洞出来，直接钻进去喝蜜。由于这样做的时候避开了传粉的路径，所以对花儿来说，就属于盗蜜了。

难道正常路径太远？难道咬一个洞出来会比多走几步路轻松？难道花冠筒壁啃下来正好是小点心？

想着盗洞，我又跑去校园里把落花捡在一起数了一下，大概有半数的花朵会在花冠筒的基部被打上盗洞，盗贼数量还真不少。

但后来回家在小区里看到的盗洞就少得多。

▲ 盗洞多多

在办公室里和朱朱聊蚂蚁盗蜜的故事时，我突然发现盗洞多半都打在近地侧就是生长状态下花冠筒比较靠地面的那一侧。

朱朱听了一想，恍然大悟：“对！这样更方便！你看哦，蚂蚁要是在远地侧打洞，打通了会不会就掉到花蜜池里淹死了？蚂蚁好聪明！”

再翻看去年的记录，神奇准确：“一拆开萼筒就流了一纸的蜜”——盗洞打穿之后，花冠筒里的花蜜正好流到了包在外面的萼筒里！

▲ 再次手绘记录凌霄

（忽然觉得这花萼与石榴的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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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按着想象的去记录，不然可能会错过真实的秘密。

每次有了新发现都会觉得自己观察好仔细，过后却又总是会发觉自己并没有足够仔细。

哎，秘密一层又一层，观察无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