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我又在絮絮叨叨去年校园改造的时候,那爬满一整面石壁的爬藤榕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我四处去提意见,被回复说长的地方不合适。当初那一整面石壁上,从南向北延伸着五叶地锦,从北向南延伸着爬藤榕,它俩各有基地,互相错杂。改造之后,爬藤榕基地被捣毁,五叶地锦基地因为不涉及改造,倒是照旧。每次一说到这事,我就心里的伤疤裂开,就开始絮絮叨叨。因为当初遍识南北植物的大咖丁老师很惊奇地说:“市区还能有这么大的爬藤榕!”那藤就很有规模,大蟒蛇一样蜿蜒穿绕在空花护栏上,灰白色的树皮厚厚地龟裂,看起来沟沟壑壑的极尽沧桑。一年多过去了,在五叶地锦基地里,残余的爬藤榕顽强挣扎,正在开始新的延伸。坐在旁边的小李老师听到了,连连点头证实说这个事他不止一次听到我絮叨。然后,他打开手机,一边翻查资料一边问:“爬藤榕是一种珍贵的植物吗?”我想了一下说:“珍贵这件事情有时候不一定是物种……当一棵常见的树长到很老很老的时候,也可以是珍贵的。”何况它满墙覆盖的样子,很是一个衬托校园历史的背景墙。▲ 爬藤榕曾经盛况@天桥
小李早就吃完了,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啰啰嗦嗦的我也终于把饭吃完的时候才说:“一起去看一下爬藤榕吧。”我开心地说:“好啊!学校里我现在还能看到分布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图书馆边上,一个是操场的最北边,你要看哪里的?”路过满墙薜荔,我摘了一小截递给他,说等会可以用来比对一下,不要混淆。我们沿着植物攀爬很严重的护栏一路走过去,看来爬藤榕的修复很不错,比我先前看到的时候又多了几处枝条。在五叶地锦的强力掩盖之下,已有几处突破重围,重建规模。路上,小李眼尖地在五叶地锦叶丛里发现了一截小臂粗的藤,兴奋地大喊一声:“就是它!对不对?”我说:“对对对!现在就剩下这一段是比较大的了,之前被清理掉的那些还更粗一点。”纠纠缠缠的五叶地锦正在疯狂结果。五叶地锦也叫五叶爬山虎,每年都疯狂生长把高三楼包围成童话世界,然后疯狂开花结果,然后落尽叶子留下满墙疯狂的空藤。▲ 五叶地锦的童话@高三楼
他揪起爬藤榕的一片叶说这个看上去很干啊。的确,叶面是有点灰的绿色,看起来很不滋润,摸起来也是硬硬的,实际上除了初生的那几天比较柔润,春夏秋冬它一直是这个质地。
▲ 瘦瘦的是爬藤榕、胖胖的是五叶地锦
▲ 爬藤榕嫩嫩的新叶和干巴巴的老叶
我说:“你手里那个薜荔的叶子也有点这种质感的,但是叶型完全不同。”他若有所思地举起来比对。我掰断了爬藤榕的一个枝条指给他看断茬:“你看,它会出乳汁,这是桑科的特征呢。”他一听,立刻就把手里的薜荔枝条也掰了一下,茬口也冒出了白色的乳汁,我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对对!薜荔也是桑科的。”我们站在被清剿过的那面石壁上方探头往下看,可以看得到石缝里嵌着小小段的爬藤榕。小李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好奇地问:“那它的根在哪里?”我说不好意思,我也一直很想知道,还找过好几次,但因为它们长得实在太过纠缠不清了,所以我每次都失败告终。我还曾问过花工师傅,他支支吾吾也搞不清楚。因为爬藤榕四处扎根,所以要区分出那个最起始的老根在哪里,太难了。小李点点头,很肯定地说:“因为它是一种榕树,榕树都会长气根。”当我们走到楼下仰头看向石壁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那被清理过的石壁表面,石缝里有好多爬藤榕,一小段一小段的,叶子也特别小,但是都正在努力延伸——幸亏会处处扎根,遭遇清剿仍有未来。我说在操场北边,有点路,要去吗?他说去啊,去看看呗。然后我们就一路走向了操场,在看到爬藤榕之前,小李的目光被一株高大的树吸引了过去。那株树其实是长在校园操场外的平地上的,宽大的树冠伸展到了校园围栏边。地势的关系,学校操场修建得比那平地高出了两层楼,所以它结满果实的高高树冠,此刻近在我们眼前。我说它叫槲栎,在小李扭头表示惊讶之前,我赶紧说也就是橡树的一种。这株槲栎长得很阴森,盯着它看心里会发毛,总觉得它是来自黑巫师盘踞的那种森林。我说对对对,这个大家族里大大小小的各种形状的果实都可以叫橡子,后山上也很多见。我刚想从操场上地上捡一两个给他,他却一抬头看到了树上的果实,正窝在壳斗里晒太阳。他两眼发光地盯着它们喃喃自语:“这么好看!”
▲ 槲栎 @白沙泉村
我说我昨天带着学生来,就想采个完整的果实,但是一个也没有搞到,因为果实已经熟透了,一点点震动就会让它们弹飞。
小李一听,纵身一跃趴在了栏杆上,伸长了手就去够枝条。他确实拽住了,但槲栎的枝条很脆,稍一用力就会断。当他把手收缩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断枝但是上面一个果实也没有了,全都蹦走了。但是他坚持不懈,眼光满树搜索,终于看准一个满意的枝条,再次伸长了胳膊去够。这一次明显有了经验,他手腕上的动作很轻巧,而最后被他拽回来的枝条上,真的有两个果实安然无恙。我兴奋得要命:“小心小心!不许碰掉了,这个我要带回去画一个。”因为每一个果实和它的壳斗都是独一无二、严丝合缝的,弹飞了就找不到原装的了,地上随便捡多少个都没法匹配的。我直夸小李厉害,说头天我和学生折腾了一整个中午仍然两手空空。小李笑得很得意,下巴抬得高高的,说:“那你得看你喊的是谁嘛!”我哈哈大笑,说之前我同学建议我训练一只小松鼠帮我上树采果子,现在看来,以后只要带上你小李就行了。我不许小李触碰他辛苦摘到的那两个橡子,指点他可以在操场边地上捡几粒玩,他捏在手里说小时候拿来当陀螺转的,我说我也玩过。但是这次他没有转,而是仔细地把橡子的壳剥开了又仔细地看,然后突然抬头说:“真很有意思哎,就像花生一样。”我看了一眼说那那两花生一样的瓣儿是子叶,苦的。但他还是放到嘴边轻微地啃了一下。▲ 手绘记录小李手摘的槲栎
说话之间我又看到了操场边乱蓬蓬的葎草,前一天带学生来时采过它的果实。我说:“再给你科普一个,你看到那东西没?它的果实很有趣哦。”葎草浑身倒刺,钩到皮肤痛得很,头天还让我手背红肿了两小时,不想再挨,就指给小李让他自己去捉。他果然被扎得哎哎叫唤,然后捞出来一粒小小的种子放在手心里凑近了看——那是个扁圆的小球,比芝麻那是要大一点,表面有黑褐色的花纹,先端还有个突起。我之前觉得像个小鳖,但小李说:“哎呀,这分明就是一个小甲虫嘛。”我连说对对对。▲ 葎草的果实(单位:mm)
我找到那一枝爬藤榕指给他看。一看藤是从校外的石壁伸进来的,小李立刻又爬上栏杆,探头向下看石壁。“所以,”他说:“这一株是学校的?还是人家白沙泉村里的?”沿着操场走向校门,沿途又看到了栏杆上攀爬的浅粉色打碗碗花,我说这是打碗碗花呢。小李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凑近去,说:“这个就是?小学课本上还有篇课文的哎!竟然是长成喇叭花的样子啊!”草丛里还有龙葵在结紫黑色的小浆果,他摘了一个一掐,一包水和着一包细小的种子。路过老校门边的紫藤架,他抬手拽下紫藤垂挂下来的大豆荚,想把它掰断,却遭到了严厉的抵抗——毛茸茸的果皮看着蛮温柔的但实际上木质化了非常硬。他嘿啊哈啊地喊着,费尽力气终于把它掰断,看到了带深色条纹的扁豆豆。我赶紧说这个有毒,提防他啃。
▲ 紫藤的种子
我说这株紫藤的种子很特别,是有花纹的,但学校那株老紫藤的种子就是纯色的,黑黑的,没花纹。
我说:“对对对!但今年好像没怎么看到老紫藤开花,不知道是不是太老了……”小李抬头确定了下方位,突然伸手指着说:“肯定开的呀!你看树梢上面还有那么多果!”我抬头一看,老紫藤攀爬的那株大树梢顶上垂挂着一溜的豆荚,一下子欢欣鼓舞:“对对对!就是它!太好了,原来是爬得太高了我没看见,差点以为它衰了。”终于到达校外围墙。从外面看,依山而建的学校,操场悬在两层楼的高度上。我们在围墙石壁上找来找去,依旧看不到我们想象中从地面长出来的爬藤,都是岩壁上一小段一小段的,嵌在石缝里、攀在石壁上。小李松了一口气:“这么说,爬藤榕不是隔壁村里的。”抬头之间,小李发现他正站在他刚才搏斗过的那株槲栎树下,满地橡子很硌脚。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说:“还真要在我们操场那个高度才看得见哦!这里除了叶子什么都看不到。”回校路上,小李说他喜欢种植物,但是种不好,都死了,现在办公室里都是空盆子。我说那你拿空盆子来呀,我采了罗汉松种子育了很多苗,正愁没盆子移栽呢。后来,小李一气抱来了三个小花盆,我说种好了就先放在这里吧,养壮了你再拿走。他很开心,非得看我怎么种的,有什么手法。我说我也经常种死,但罗汉松还比较好养。我说你这罗汉松哪里来的?是买的吗?他瞪大了眼睛说:“我会买吗?这是学校那棵树下边,有好多苗,我看花工锄草要锄掉了,就种了几个到花盆里,但是后来暑假没有浇水死掉了……”我说:“对对对!就是那株罗汉松,每年都有很多小苗苗!我这种子也这树下捡的。”▲ 罗汉松@生物办公室
看我在倒腾,小李顾自剥开了一粒罗汉松种子,说:“哎,很有意思哎,这里边是这样子的哦。”我瞥了一眼,说那凝胶一样的是胚乳。他斜了我一眼:“这个懂的,这不是大家都学过的吗?”我说:“对对对!但是能清清楚楚记住这么多年并且准确使用的,必须是达人了!”办公室里,他又发现了桌上学生捡来的凌霄果实,大号的四季豆似的。我拿线捆着,因为已经裂了,怕种子飞跑。听我说是凌霄,他很惊奇:“是那个老行政楼爬满一整面墙的凌霄吗?果实是这样的?”我说:“对对对!就是那个凌霄!来,给你看一下里边的种子。”我小心地掏出了一些种子,每一粒都有薄薄透明的翼,我指着说:这是种子这是翼,它一下就能飞起来。他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好久。隔了几天,小李来探望他寄养的罗汉松苗,刚好碰到小美女来办事儿,小美女看到凌霄果实也很惊奇。小李跳出来说:“来来来,我来教你。这是它果实!这是它种子!你看它会飞!就这样飞!”
▲ 凌霄现场课@生物办公室
这个场景很有意思,我忍不住拍了一张照——因为,小李是英语老师,小美女是生物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