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旦的枯燥生活
朱之文在菏泽农村的家外,每天有二百多台智能手机对着,等着他出现,然后直播,每一天。
这些拍他的人,有他的邻居,有同村的村民,还有从外地远道而来的其他人,拍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朱之文的流量很大,任何一个视频,只要带上大衣哥的名字都可以很火爆。
一个视频,据说只要有大衣哥,可以稳定挣到100多块钱,每天蹲在他门口,一个月3000多块钱,是可以拿到的,所以他的邻居都很早就买了智能手机,直播朱之文的生活。有人长期跟拍朱之文,账号粉丝达到了上百万,然后以60万的价格卖给了一家广告公司。
他周边有一大群人像寄生虫一样靠他而活,非常有意思,而且这些人直到晚上8点多才会散去,每天。朱之文作为一个农民,一个靠模仿出身的农民歌手,生活几乎没有任何隐私。
这其中也不乏一些人,辱骂羞辱他,甚至出现了类似这种踹门的人,还有很多人扒他家墙头直播。然而他虽然不胜其烦,但并没有任何不悦,相反,还尽量满足这些拍摄者的直播。
古代有四大缺德: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欺老实人。
踹门是很有象征意义的,之所以踹寡妇门,就是因为寡妇家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朱之文的被踹门,欺负的是他的忍让,显示的是踹门者的狠、厉害。
朱之文没有跟这些人计较,当然这两个人还是很快得到法律的严惩,朱之文感谢了警方,但是希望警方对这两个打扰他的人不要追责。
朱之文走红,是因为他当年模仿明星唱歌很像,因为他总身披一件军大衣而得名,并上过星光大道和春节联欢晚会。然而,距离他走红已经9年了,距离他上春晚也8年了。我特意去查了一下,他是跟蒋大为合唱,与他当年一起上春晚的,有萨顶顶,有曹云金,现在的人有几个还知道萨顶顶是谁,曹云金自己的短视频粉丝都只有45w粉丝,评论才200多,前排的都是让他把云字还回去的,叫他曹金的。
朱之文自己根本不直播,也不拍视频,连微博上以朱之文名义注册的账号也不是他本人,当年几乎所有跟他同台演出的明星,都已经凉了。他一个跟人合唱的草根歌手,没有任何作品,也没有任何创作能力,却一直火到了今天。
朱之文当年因大衣走红,他现在有了一件新的大衣,他的「有求必应」,他的「善良厚道」。不仅仅是那些踹他门、扒他墙头的得到原谅,他借出去有100多万,不断有人到他家里,找他借钱,有时候他给几百。他自己说,他被一个老头骂,要他十万块钱,他最后给了8000。
他们村修了路,修建了养老院,换了变压器,修了水井,捐了很多钱,当然这件事也被曝光在网上,他修路立的碑「之文路」被同村用大铁锤砸坏,他村里有人说,「想让我们感谢他,那每人买一辆车,再一人发一万块钱。」村里部分老人认为他「说大话使小钱」。
他虽然不开直播号,但他的老婆开了直播账号,有些人走他老婆这个途径,给他老婆打赏,让他老婆讲广告词。朱之文一直维持着一个农民的装扮,他穿的像农民,住的像农民,说话像农民,做农民做的事情,甚至跟农民一样下地,但是要知道,即使在他没有成名以前,他因为痴迷唱歌,也很少下地干活儿,他家的地主要是他老婆在种。
他本来可以轻松的搬到城里去,但他没有,一种说法是故土难离,穷家难舍,另一种说法是,有人放言,只要他搬到城里,就把他祖坟刨了,于是更多人夸他「不忘本」。
朱之文有自己的经纪人,如果说朱之文憨厚近乎傻,那么他的经纪人难道什么也不懂吗?实际上,朱之文一边说自己没有隐私,但他都会把自己的行程告诉给那些跟拍者,今天要做什么,明天要做什么,都会提前透露给大家,然后这些号称粉丝的跟拍者都会在那个时间点过来拍「大衣哥」。
朱之文的流量持续不掉,与他门外的200多台智能手机的全天候直播不无关系,他与拍摄的人之间形成了某一种默契,并精妙地维持着一种平衡,在他们的镜头里,朱之文永远穿着一件叫「不忘本农民」的「大衣」。
朱之文家的大门内外,每天都在上演一场「楚门秀」,这个秀的主题是,农村人忘恩负义,老实人受欺负。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贫富、善恶、悲欢,这样的人性大戏,导演都导演不出来,这样的戏,可以演几百年都不带重样的,永远好看永远上座。这可比唱歌好看多了,尤其比模仿别人唱歌好看多了。
朱之文每天可以得到免费宣传,门外的人得到了每天100多元的保底,聪明点的,能做个大账号,卖个几十万,观众看到了人性的沦丧,欺负老实人,升米恩斗米仇,而无数知识分子和媒体从业者,也可以抒发「现代农村礼崩乐坏」、「直播生态下的人类学样本」、「魔幻现实主义」这种只有知识分子才有的感叹。
而这些或朴实或凶恶的农民,这些看似没有文化的农民,每天都像演员一样,给他们演戏看,有人「忘恩负义」,有人「打圆场」,有人「吸血」,大家共同帮大衣哥打造了一个景观,一个大戏,一个大型的农家乐,这里有生,有旦,有净,有末,有丑,而这场大戏,甚至连直播间里的围观观众,报道的媒体记者和评论的知识分子都框进去了。
诚然,他们的戏码非常粗暴,踹门这种戏码太过直接暴力,因为不直接粗暴,他们的受众看不明白,你要云山雾罩,人家看不懂就白写了。
他们很清楚知道他们的受众是谁,他们很清楚,他们是来上班的。只因为这种「人性之恶」是群众最喜闻乐见的,这也是他的生存方式。
大衣哥成了一个生态,他养活了一村子的人,每个人都靠着这个秀活着,包括他自己和他的家庭。
所有人都可以换,只有他是永远的女主角,之所以叫他女主角,是因为他的老婆经常扮演那个翻脸的角色,他是这个戏里的当家花旦。
如果,我意思是如果,如果大衣哥搬到城里,住进有物业的小区,远离了这些「忘恩负义」的邻居,会怎么样?如果朱之文开始远离农村,升级了他的生活,变成了一个城里人,会怎么样?
升值君给大家讲一个笑话,美国第九任总统哈里逊小时候比较傻,他从小被人取笑。
之所以认为他比较傻,因为每次别人拿给他5美分和10美分的硬币,他总是挑5美分的,屡试不爽。有人听说此事后亲自试了一下小哈里逊,结果他果然拿了5美分的。那人很好奇,说你为什么每次都拿5美分的硬币?你不知道10美分更多吗?
哈里逊说,如果拿了10分的硬币,下次就没人再给他挑硬币的机会了。
真正傻的不是哈里逊,傻的是那些去试验他的人。
大衣哥就是那一个拿5美分的人,他「故土难离」,不去享受城市的物质文明,因为他很清楚,拿了10美分,就再也没有人给他5美分了。
他生活的环境固然是粪堆,但是如果一个人一直选择住在粪堆上,那么原因只有一个,他需要粪堆。
长久以来,现代人对乡村有两个想象:一个想象是李子柒式的田园牧歌,人们勤劳朴实善良,风景如画,恬静悠远,与世隔绝,宛如仙境;一个想象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无耻无赖无底线。前者满足解脱感,后者满足优越感,而看这两者的还有不少重叠者,其实前者固然不是乡村,后者也不是。
这两个想象里,都有一个潜台词,农民笨,朴实是笨,无赖也是笨,善良是好的笨,凶恶是坏的笨,在这样的想象里,优越感就产生了,尤其是处于末梢的知识分子们,再来一点人类学社会学的视野,就有点内味儿了。
大谬。
这样想的人才是真的蠢,农民不笨,农民可以当皇帝都可以,怎么会笨呢?他们当然会迎合你的想象,给你想看的。
李子柒靠专业的团队才满足了前者,朱之文无师自通地制造了后者,所以踹他门的一定要原谅,必须原谅。
这就是朱之文的后现代生活,披「大衣」,当「花旦」,朴实无华且枯燥,但是有钱,除了不带劳力士。
什么是高人?这是高人。相比起那些学院派的理论,还有商业团队包装出来的专业素养,我更敬畏这些起自草莽的乡土大豪的生命力,他们低成本闯入这个看来不属于他们的世界,横冲直撞,跃马纵横的英姿,更值得激赏。
他们总是提醒我,俯下身去,俯下身去,他们提醒我,世界永远有多样化的解决方案。
——引自《升老师成长笔记》
说得对就点个在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