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鼎丨忆梅川
彭文鼎，1982年生，甘肃岷县人，文学博士。中共甘肃省委党校（甘肃行政学院）文史教研部副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记得那一年，还不到十九岁，从师范毕业，分配到梅川乡中学任教。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阳光明亮风儿清爽，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便骑着自行车沿着洮河边的小路顺流而下，去学校报到。路程算不得近，得一个多小时，虽然挥汗如雨但心底却感到欣喜与期待。想到将要工作的地方，梅川，单单是这个温婉美丽的地名已然让我钟情，更何况，那一条青青的细沙路，依着山傍着河，路边连绵的芳草，成荫的绿杨，还有那抚摸过洮河的清波又温润地抚着我的脸颊的风儿，都让我深信，路的那一端该是一个如水墨画般令我心仪的地方。
从县城到茶阜乡一路都是沿河走，到了茶阜，离梅川就不远了。过了茶阜桥继续向前，洮河转个弯儿，隐入大片的树林中，青山也与我们渐行渐远，路两边儿渐渐有了人家。红墙青瓦，鸡犬相闻。院落里堆着金黄的草垛，屋檐下挂着红辣椒，房前屋后，杏树梨树李树都挂了果。人家渐渐密集，又过了个不知名的桥，便到了梅川。那是我第一次走从县城到梅川的路，那条路后来不知走了多少回，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每个周六回家周日回校，那条路总也走不厌。那曾在路畔热热闹闹盛开的梨花杏花，那杨树林子里伴着秋风起舞的黄叶，还有在遍野冰雪中静静流淌的洮河，在我离开梅川后，又不知有多少次，在我梦中出现。
梅川很小，一边儿是敦厚的大草山，一边儿是灵秀的洮河，山与河之间是梅川的人家和田地。只有有两条街道，新街道是条沥青路，逢集的日子就是熙熙攘攘的药材交易市场，梅川的药材很有名，黄芪、党参尤其是当归，空气里常飘着药香；旧街道是条黄土路，黄土被踩的结结实实没有一点浮尘，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阴凉的路边会生出青苔，而阳光充足的街角常有几个老人坐着打盹。旧街时常是安静的，总觉得当地人穿着土布鞋从这路面上走过时有着说不出的妥帖。穿过旧街，是大片的田地，田里种的除了麦子大都是我不认识的药材。后来在课余空闲的时间常常去田埂上散步，脚下开满不知名的野花，粉的紫的黄的蓝的，顺着田埂循着花儿的踪迹，便会一直走到洮河边儿。河边儿有一大片杨树林，林子里很静，洮河水温柔的拍着岸边的青石。秋天的时候，在林子里背靠着杨树坐在厚厚的落叶上仰着头看绚丽的秋阳在金色的秋叶上闪烁，轻柔的云朵映衬着蓝蓝的天，一阵风带着落叶淡淡的苦涩从林间飞过，秋叶漫天飘洒如画。也曾在洮河岸边，用树枝在细软潮湿的河沙上写下莫名的句子，又看着河水的清波渐渐将字迹抚平；或者用落叶折成小船，目送洮河的碧波将那些金色的小巧的船儿渐渐送入暮色和秋色的深处……
梅川中学就在新旧两条街之间的巷子里。小小的校园，质朴如一枚生在田埂上的草叶，那里，是我初次登上讲台执起粉笔的地方，也是我走出校门后漫漫人生的第一个驿站。
每每忆起那些在梅川的日子，时光的节奏轻灵而舒缓，心情常常如晴朗的天空一样澄澈。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甚至也没有电视。我所拥有的只是许多喜爱的书籍，一只小小的单放机还有几盘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磁带。生活简单到不可思议，但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不便。那时候，工资可能会拖欠好几个月，可我也想不起去抱怨，因为单身的我在那样简单的日子里真的不需要怎么花钱，几件简单的衣服汲了清凉的井水用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在太阳底下晒干就好，没有香水，只有太阳味儿。每一天，除了备课上课和批改作业，剩下的时间都属于自己。一天又一天，于是，有许多自由的时间连成一片，广阔宽厚如梅川的大草山，可以无限地放牧和滋养年轻的心灵。阳光温暖的下午，会搬把椅子坐在宿舍前的小院里晒着太阳，看天空中的流云舒卷；晴朗的夜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在桌前读书，读累了就抬头读夜空中星光如织；宁静落雪的日子，给远方的朋友写信，蓝色素洁的钢笔字迹落在洁白的纸笺上让心中生起淡淡的欣喜……那个时候, 似乎从来没有感到过空虚或者无聊，因为每一段时光都像山谷里清澈的流水，有自己所蕴含的意义，不需要刻意去填满；而每一天，都像夏季里一颗颗藏在田埂下草叶间的野莓子，在阳光、露珠和田野间清风的滋养中变得成熟而饱满，含在唇齿间便会清香四溢。
还记得，淡淡的晨曦中老校工敲响挂在槐树上的铁轨，清越的铃声中我度过了在梅川的许多个清晨；还记得，金色的夕阳下，飞鸟在暮色中归巢，乡间袅袅升起的炊烟温暖了许多个我在梅川度过的黄昏；那棵校园里的老槐树应该又到开花的季节了，但曾经在花荫下读书的我却早已离开，踏着学校门口的小路，走了一程又一程……
可是，无论走了多远，我都会在无数未来的日子里流连地回头张望，而每一次回头，相隔的岁月便仿佛轻烟般淡淡地飘散，我又会如此清晰地看到那质朴如草叶般的梅川校园，看到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单纯而闪亮的日子像洮河水一样汩汩流淌…….
文章来源
长按二维码关注我哦~
公众号：西北学
属地：金城
编辑：鸿翾
投稿邮箱：244105314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