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从第九版防控方案到“二十条”，发生了哪些变化？
在一个完全没有人料到的“双11”下午，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突然发布通知，宣布了优化疫情防控的二十条措施（以下简称“二十条”）——密接和入境人员集中隔离时间由“7+3”缩短为“5+3”、取消次密接、高风险外溢人员“7天集中隔离”调整为“7天居家隔离”……
消息如同新音乐的序章，点燃了无数期待。一时间，媒体、医疗卫生从业者、社会各界都激动不已。所有人都在猜测，这或许是一个放开的信号？
没过多久，北京、广州、深圳、南京、三亚等多地表态，坚决贯彻落实“二十条”。正面临疫情挑战的广州市立刻在新闻发布会上响应，不再甄别密接的密接，对目前在隔的次密者解除隔离。
一位中疾控内部人士感慨，新的防控措施以通知这种形式出台，实在有点突然，尤其是在全国疫情正在上升的阶段。一位知情人士表示，也不算突然，相关专家今年5月就已经向决策层提过，之前就讨论确定得差不多了。
目前看来，“二十条”更像是一份折衷方案。在11月12日下午召开的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它被描述为“审慎的”、“积极稳妥”和“风险可控”。
在这场发布会上，国家卫生健康委副主任雷海潮坦言，“二十条”能够明显缓解各地疫情处置当中遇到的一些瓶颈和障碍的问题，比如隔离资源紧张，隔离房间不足；流调压力大，流调人员不足。
第九版防控方案于今年6月28日发布。此前，早在今年3月，第九版方案已有一版雏形草案。有知情专家称，那版草案的内容与如今的“二十条”接近。但在6月正式发布的第九版方案中，雏形草案中的部分内容未予采用。
一位公卫专家向八点健闻解释，“二十条”的前10条都是照着精准防控的原则调整的，其中将入境人员密接管控时间从7+3调整为5+3，也可能会增加漏网的风险——调整措施释放的病例数会更多，“混乱（医疗挤兑）可能难免”。而后面的10条措施，更多像是强调方针和对具体措施的重申。
一位中疾控人士解析，“二十条”的出台是为了响应中央的“精准防控”要求，同时兼顾“动态清零”、“经济发展”等多个目标。但以通知形式，而非以新一版防控方案的形式出台，显得有些不够正式。
这位人士表示，为确保公信力，防控政策调整还是应该以防控方案迭代版本的形式推出为宜。目前的“二十条”更像一个补丁，并没有完全覆盖第九版防控方案的所有内容。
有流行病学家指出，“二十条”的内容还不够细致，很多条目没有给出具体配套措施，难以真正落地。
比如，“二十条”与第九版防控方案如何衔接？相应的配套措施如何落地？以及，对于没有覆盖到的内容应该如何执行？有冲突的内容又如何选择？这些都很考验地方政府对中央政策的理解和把握。
也有流行病学家评价，无论如何，“二十条”至少是态度上的重大调整。
集中隔离改居家、取消次密接，
会带来什么？
拆开来看，“二十条”涉及多个方面，其中最受关注的主要是特定人群管理调整和风险区域等级调整。
对于密切接触者和入境人员，管理措施均由“7天集中隔离+3天健康监测”调整为“5天集中隔离+3天居家隔离”，总隔离时间增加1天，管控时间减少2天。
一方面，这两类人员可以提早两天回到社区，为集中隔离点工作“减负”。但也意味着，居家管理的要求提升了，社区承担的防控责任更重。
多位专家指出，“7+3”到“5+3”的调整，符合目前对奥秘克戎变异株的认识。奥密克戎变异株平均潜伏期进一步缩短，多为2-4天，绝大部分都能在7天内检出。
时至今日，奥秘克戎变异株的代际传播变得更快了。11月10日，广州市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广州市疾控中心党委书记张周斌表示：此次疫情病毒潜伏期较以往更短，病毒只需要1天的时间，就可以完成感染到传播的过程。
八点健闻注意到，近日被国家卫健委称赞“抗疫科学精准”的香港，目前对入境人员采取的是 “0+3”策略，即入境后不再强制酒店隔离，需在住所或自选酒店进行为期3天的医学检测，期间可以有限度的自由活动。
香港大学病毒学专家金冬雁告诉八点健闻，香港可能很快将向“0+0”迈进，“只要保证不把病毒散播到社区，‘0+0’是完全可行的。”
金冬雁认为，加强针防感染效果非常显著，无论是灭活疫苗还是mRNA疫苗，均可将感染率大幅降低。考虑到奥秘克戎变异株特性，大陆地区的“5+3”调整是合理甚至偏保守的，实际上随着加强免疫工作的推进，上述人员的管控周期甚至还有进一步压缩的空间。
前述中疾控人士表达了不同意见，在坚持“动态清零”的前提下，压缩集中隔离时间会带来更大的传染风险，“之前集中隔离7天出来都有传染的，现在只隔离5天，造成的传染风险只可能更高。尤其是比如目前的广州，本身疫情形势就很严峻，这样调整政策可能会带来更多的新增感染者。”
对于特定人群，“二十条”还有一条要求，即不再判定“次密接”。多位专家表示，“次密接此前基本没发现过阳性，管起来反而耗费人力物力。”
该名中疾控人士分析，次密接感染的概率远小于密接，但这次取消次密接判定，并不代表次密接没有被感染的可能性。当密接成为阳性病例时，密接的密接(次密接)则会成为密接，实际情况中次密接的判定还是无法完全回避。
他认为，在坚持“动态清零”的前提下，这一变化给基层疫情防控——特别是流调人员提出了更高要求，带来了更大挑战。
另一个重要改变是，“二十条”将高风险区外溢人员“7天集中隔离”调整为“7天居家隔离”，期间赋码管理、不得外出。在居家隔离第1、3、5、7天各开展1次核酸检测。
在最近一个月多省爆发规模性疫情的背景下，曾经需要出差、旅游的人，都不免因为既往管控政策而取消过行程，徒增了不少时间成本，也限制了部分行业发展。现如今“集中”改“居家”，隔离体验变好了，或许人员流动的勇气和信心也会回来。
不管是多地取消核酸免费，还是隔离方式和天数的改变，近期政策调整背后主要算的是经济账。
多位受访者表示，目前看来，要求高风险地区外溢人员居家隔离是目前最为经济的办法。由于近段时间感染人数越来越多，很多城市的集中隔离资源已经很难负载，背后的经济成本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将7天集中隔离改为居家隔离，也难免令地方疾控人士有些为难，“明知道回来的人可能是感染者，不集中隔离很容易传出去，但管起来又会被批评层层加码”。
相比设计严密的集中隔离，居家隔离显然有更大外溢风险。
有专家担忧，此举难免导致感染者数量增加，在大基数的情况下，大量的有症状感染者也会给当地医疗系统带来压力。而中国目前的ICU储备、住房条件、基层随访及城市管理能力等，都不足以应对居家隔离可能造成的传播。
前述中疾控人士强调，外防输入防控政策中的“取消入境航班熔断机制”更值得关注。
据证券日报、界面新闻等多家媒体报道，入境新政的消息发布后，去哪儿平台国际机票瞬时搜索量达到近一年峰值。
他强调，从展现中国开放姿态，加强对外联系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由于不再熔断入境航班，入境港口城市的“外防输入”的压力和管理成本都会增大，尤其是上海、天津等大城市。
又要防控成绩，又不准层层加码
“二十条”发布后不到5小时，广州便立即调整防控措施，缩短密接和入境人员的隔离期限，“当天广州几千名次密接者快速解除隔离”。此前一天，广州报告 3030 例本土新增新冠病毒感染者。
这几乎是新冠疫情三年以来，全国疫情最严重的时期，连续两日新增感染者超过1万例，是上海疫情结束以来的单日峰值。
表面上看，“二十条”会减轻疾控部门的工作量，但缩短密接隔离期限、取消次密接，相当于减少了控制疫情的手段。在坚持动态清零的前提下，控制疫情的手段减少，防疫压力会从整个社会更加集中在疾控和医疗系统。
“到了地方层面，又要防控成绩，又不准层层加码。”有省疾控专家表示左右为难。
“二十条”多快能够在各地落实尚待时间检验。
八点健闻获得的一份某地政府通知要求，在新的防疫标准、流程和措施发布前，各单位继续严格执行现有疫情防控要求。各单位不得对“二十条”文件进行自行解读和擅自改变现有的执行标准、流程和措施，自行其事造成后果的，将严肃追究责任。
11日下午，北京市委常委会召开会议，研究当前疫情处置和优化防控措施等事项，会议表示要采取更为坚决、更为果断的管控措施，尽快遏制疫情扩散蔓延势头，坚决打赢本轮疫情歼灭战。同时既要坚决反对不负责任的态度，又要及时纠正 “层层加码” “一刀切”等做法。
一位公卫专家表示，第九版诊疗和防控方案出台后，有的大城市晚了两个月才执行到位，“执行多少，也是各地决定，中央管不了。”
“（二十条里）每一条跟着有配套方案，每个配套方案怎么去操作，才能落地。”前述专家表示。
一位流行病学家在期待更进一步的配套措施。“医务人员实际上是医院到社区的传播链。如果疫情规模上来之后，医疗机构就被推到火线上了，大量的人来看病，怎么样控制好院感？或者说我们只管有症状，无症状不管。”
这位流行病学家分析，各地疾控中心无论理不理解，肯定要马上执行“二十条”，但是执行了以后出了问题怎么办？“比如流调压力增大后，领导可能就会变通，将不确定的次密接当作密接。”
落实措施与层层加码之间的区别，有时也显得模糊不清。
就在“二十条”发布的当天，朋友圈和微博上就有朋友分享，“判为次密接的我还在被隔离中”，“我妈家又被封了，说好的次密接不管呢？”
陈鑫｜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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