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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我的《读库》处女作诞生记

喻米兜 私享史 2021-03-09


今天出版的《读库2006》开篇刊登了拙作《纸质书何以延续至今》,本文谈谈这篇文章(以下简称纸文)的创作经过和幕后花絮。

缘起

纸文的雏形是我去年4月8日发表在公众号的那篇“电子书vs实体书”。它的创作动机来自疫情禁足期间的切实感受:当无法出门且快递停运的时候,实体书好像变得无足轻重,电子书则进一步攻城略地,于是我“要以科学的名义,来为无可取代的实体书做一次鼓与呼”。此前的2月27日,与后浪的张鹏编辑交流时也特地聊到这些,他还问我有没有科学证据支持实体书所具有的优势,这次通话可视为纸文诞生的原点。

我对那篇雏形文章并不感到满意。它更像是我在自己的公众号开张之初为了撑场子而写出的急就章,说理不够充分,思路也不舒展,从略带挑衅的标题到正文多处出现的诘问,都显示出它的姿态有点急躁。当然了,作为一篇科普文章,它还是站得住脚的,这个议题也受到不少爱书之人乃至业内人士的关注。比如知名公众号做书就转载了此文,主编张远表示很感兴趣。

至此这事已经告一段落,之后才出现了奇遇。5月中,我的一位久未联系的老朋友王丫米读了《追寻记忆的痕迹》,非常喜欢,突然她发现译者是我(因大名与花名对不上号),特地来找我交流,她还发现了我的公众号,读到了那篇文章并转给了老六,于是老六就来找我约稿了。

孕育

主观上讲,作为早年间读库的老读者,能被老六约稿我不胜荣幸,登上《读库》如同圆梦,理应径直应承下来。但是,正因为我非常看重《读库》,我还需要考量自己能否充分驾驭这个议题,以保证这篇文章的质量配得上我心目中的《读库》。思忖再三,几天后待老六再次过问时,我才终于应下。

“对于自己的能印成铅字的文字,我的标准是希望十年后重读时不会感到脸红。”这话我直接跟老六说了。近些年遇到出版公司的编辑找我勾兑写书,我都毫不犹豫地婉拒。说这话不是要自我标榜,我倒是要批评自我设限:我把写书看得太神圣,以至于压抑了自己的创作自由。但我心里就是过不了这道坎,一想到自己写出一本质量平平的书,被印成铅字之后长久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会感到不安。(已发表的网文反倒可以毁尸灭迹得干干净净呢。)

要想达到自己定的高标准,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惜力”,这实在是很磨人的。所以我之前会主动停掉给《南方周末》写的专栏:在仅仅两千字的篇幅里面向大众读者讲清楚一个(十年后还能站住脚的)科学争议,其写作难度和精力付出是写一篇五千字时效性科普文章的好几倍!那种写作中的高度紧张和写完后的全身虚脱真的难受。

而在“不惜力”这一点上,《读库》与我可谓“臭味相投”,我心甘情愿为《读库》折磨自己。此前的4月17日,老六在阶段性总结《读库十八条》里写道:“先减无可减,再做足做透。……用写一本书的力气来写一篇文章。”我是写完纸文之后很久才留意到这篇总结,回过头来看,它简直就是我创作时的真实写照!

生长

本来老六是让我对那篇四千多字的雏形文章进行扩充,但它的地基不够稳,我决定另起炉灶,只是用了原来的一些砖料。《读库》的约稿并无字数限制,我却像给南周写专栏一样,倾向于收着写,如果能一句话讲清楚的,就别掰成两句话。7月7日,八千字的第一稿出炉。

第一稿不可避免地带着雏形文章的说理姿态。为了让读者更有代入感地理解相关科学知识,我多处采用了第一人称进行举例,加之这些知识都围绕心理学上的“记忆”展开,我又把个人色彩的回忆与举例相结合。比如原本开篇第一句是:“多年以后,我侧倚在床头,还会想起翻阅《读库0601》的那个遥远的夜。”

老六给出的意见是去掉这些“我”,让行文变得更客观。这意味着写作思路上的大调整,光是删掉的篇幅就有一千多字。然后我要把作为文章主体保留的那些砖料再次进行黏合,除了调整某些部件的位置,还得新加一些材料。原先那个抒情的开头不能用了,正好看到老六在微博推荐《书情书》,我赶紧找来读了,就有了现在看到的开头。打磨半个月的第二稿是将近一万字(即增补了三千字)。

虽然我对这一稿已接近满意,但仍然期待着被老六继续敲打,没想到老六收稿后已经“着手编发”。四个多月后,《读库2006》进入出版流程,我收到老六发来的排好版的文件。本来到了这一步,做些字句上的微调就够了,但老六一句“如有必要,增加一两页内容也没问题”给我留下了发挥空间……

如前所述,我一开始就倾向于收着写。按说把“五觉”都写进来是很圆满的,但之前我舍弃了嗅觉和味觉;事实上,嗅觉(也就是书香)对于阅读体验很重要,不提它总觉得缺了一块。于是我花了足足一天时间补上,又是在非常有限的篇幅(两页)里讲清楚一个事情,如同当年给南周写专栏,写完这一千两百字,感觉身体被掏空。最终,让我不留遗憾的第三稿出炉,逾一万一千字。

琢磨

一篇文章的质量和价值总归是留待读者评论,读者也不必知晓创作过程的秘辛。此处我只举两例作为备忘。

第一,纸文的信息容量和密度都很大。藉由纸质书这个切入点,它涉及了神经科学和心理学的诸多领域——感觉、知觉、记忆、语言、情绪、进化,这每一个领域的基本知识,少说也是教材里一章的篇幅,多则可以写成一本书。除此之外,纸文还涉及了不少新近研究成果。要在相对短的篇幅里以点带面地讲清楚这些知识,就得做大量的信息取舍和精炼工作。比如写第二稿时,我特地通读了斯坦尼斯拉斯·迪昂的《脑与阅读》,最终呈现在纸文里的内容只有一段,加在了最后一节的开头,但这一段非常重要,是“起承转合”里的那个“合”。

顺便提及,纸文所引伍迪·艾伦的那句话也是在《脑与阅读》中见着的。但是,在引用它之前,我需要确认几个问题:第一,这句话是不是艾伦说的;第二,这句话是不是他的原话;第三,这句话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为此我查了一通资料,好在英文互联网上存在如我一样的考据癖:这话很可能是艾伦在他早年的单口喜剧中原创的,并通过《读者文摘》的转载而广为人知,《脑与阅读》所引用的版本并不完整。虽然只是引用一句话,但我不希望出现——事后被读者指出这句话是张冠李戴或者引述有误——这类尴尬状况。

第二,读者看到的是海面上的冰山,还有更多的信息被过滤和舍弃了。去年11月有个“法国科学家称电子产品降低智商”的话题上了微博热搜,为此我专门去查了一通资料。心理学上有个弗林效应,就是智商测试的结果显示每一代人都比上一代人的智商高几分;而进入新千年以来在欧洲多个发达国家出现的新情况是,新一代人的智商测试分数比上一代人低了。据此,那位法国神经科学家Michel Desmurget的观点是,电子产品的过度使用导致了智商降低。

显然这个观点与纸文一致,按说是可以拿来背书的。但作为一家之言,它并不具备很强的科学说服力。导致智商降低的可能原因很多,比如很多心理学家认为环境污染是主因,而且智商是否真的降低(也许是测试方法或统计方法出了问题)、具体怎么降低(不同年龄段的情况不一样)也难以一概而论。于是在读了几个小时的文献之后,我的最终决定是只字不提。这等于做了一次无用功,但无用的就该抛弃,不能拿来滥竽充数误导读者。

我相信,有经验的读者还是能从中窥斑见豹。就像我极力推荐的“医学大神”系列,从字里行间都能读出作者写作时的举重若轻,把数百万字的原始信息消化成几万字的小册子,这深入浅出的功力实在了不起,朱石生老师是我学习的榜样。

谢幕

去年的最后一天,看大家都在告别2020,我随手发了一条微博感慨《读库2006》还是未能赶在2020年出版,杨雪编辑看到后,向我透露了原因,得知全书还未最终定稿,我趁机向她提出了最后一处修改!那一处知识援引自《追寻记忆的痕迹》,按说我该得心应手,但事实是从一开始写就觉得表达上有疙瘩,又一时解不开,只能留待时间来磨洗——直到前几天读一篇书评时才猛然想起那段话缺失了什么重要信息,但也没好意思再给编辑添麻烦。又一次地,多亏图书出版进程的延后让我“因祸得福”,这最后一改让我心满意足。在此也要感谢杨雪以及各位不具名的审校老师对纸文细节的指正。


还需要说明的是,对于纸文是否附参考文献,写作过程中我特地问过老六,他说《读库》作为大众读物最好是不附,我表示接受。参考文献的作用有三:其一表示作者言之有据;其二便于学有余力的读者深入探究;其三是向那些科学知识和人文思想的原创者致敬。不附参考文献,就意味着要把很多引证体现在正文中,我也这么做了;同时为了保证文本的可读性,避免“某某、某某和某某发表在某刊物的一项研究表明”这类无关宏旨的表达满天飞,我还是隐去了很多出处。纸文若要完整列出参考文献,大概有四十条,在此向这些作者(特别是正文中没有提到名字的Anne Mangen、Cecilia Bembibre、姚博等)表示我的感谢,我不过是把他们的牙慧拾掇到了一起。


最后,无比感谢老六对纸文的重视和富有经验的催稿手段。去年6月21日,老六微信发来“深情呼唤”,他在与梁文道的对谈中特地提到了我那尚未出世的文章;11月的读库年会上,他又在与白岩松的对谈中给即将发表的纸文做了预告。身为编辑,他对纸文的修葺让我受益良多,我希望纸文收到的读者反馈能对得起他的期望和付出。

诚然,论“铅字”,我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数十篇文章,论“书”,我也以第二作者的身份在英文专著上发表过文章,但独立地在一本铅字印刷、万人共赏的书上发文,《读库》是第一次,让我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仪式感,我愿意把它视为一个起点,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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