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滴滴的985中年人

前几天出门办事打了个顺风车，车子比预约时间晚到十来分钟，到达后司机一个劲儿道歉，主动询问有没有行李需要放后备箱。

车子很新，车内整洁干净，后座中间位置放着两瓶矿泉水，心情瞬间好转，落座后开始跟司机闲聊。

我问是他全职跑车还是业余做做，司机说是全职，但没干多久。我又问全职跑车之前是干什么的，他说干设计的，地产行业。

听完我大概知道他为啥跑滴滴了，毕竟地产周期到头了，恒大桂碧园接连爆雷，优等生万科水深火热，各种省、市级别的设计院，早在几年前就在减员降薪拖欠工资，他能扛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我说房地产崩了，上上下下几千万人的饭碗都成了问题，传导到上游，土建老八校相关专业不受学生待见了，只能接收调剂生，而且学生一进来就在想办法转专业，没有学生，老师们的饭碗也成了问题。

司机说你还知道老八校啊，说他就是老八校科班毕业的，随后就聊了很多他自己的经历。

司机是1999年上的重庆大学，建设设计类专业，2003年毕业进入建筑设计行业，之后从未离开这个行业，呆过好几个设计公司，包括五六十人规模的外企分部，几百人规模的国资设计院总部，以及北方某地产巨头的设计部门等，然后19年出来，跟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小型设计工作室，包括他在内，目前这个工作室一共还有五六个人。

他们工作室只能接接各级政府背景设计院外溢的单子，这两年各个级别的设计院都吃不饱，他们工作室更是没啥业务，苟延残喘了很长时间，他就出来跑滴滴养公司。

司机定居苏州，工作室也在苏州，我前面那一单正是从苏州到杭州，那一单还没有结束就接上了我的顺风单。

我说车子不错，买了多久，多少钱落地的，电车还是油车。

司机说买了五个月，落地14万多，车子是上汽通用收购的一个品牌，宝骏，是纯电。

我说最近电动车价格战很厉害，他说是的，他这款五个月降了两万五，不知道要开多久才能把这两万五赚回来。

我问之后什么打算，司机说准备把工作室关了，全职开滴滴，他觉得开滴滴还挺有趣的。

我说你是还没过那个新鲜劲，开久了也没劲的，职业倦怠，而且你开滴滴，跟那种初中毕业的没怎么读书的人相比毫无优势，有没有想过干点能发挥自己优势的事情，1999年考上的985，含金量多高啊。

他说干了20多年设计，别的啥都不会，不知道干什么比开滴滴更好。

我说还好你们上班早，经历了房地产的黄金期，吃到了足够多的行业红利。

他说其实也没怎么吃到红利，刚毕业那会一个月1000多点，早他们几年毕业的，三四年就能干到中层，他们之后难度就大多了。

我问什么时候收入最高，到手能有多少。他说15年16年的时候，在华夏幸福，到手能有40多万。

行业最好的时候一年40多万，说实话比我想象中的低不少。

我05年高考，家里人通过中间人，找到一位老家出去的土木老教授参谋(当然不是白帮)，让我第一志愿报了他所在985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当时土建是这个学校的王牌专业，平均分数校内最高，奈何我分数不够连校线都没过，才去了第二志愿学校，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我自己瞎选的，因为看名字觉得挺高科技的。

入学之后，才发现我们大学的王牌专业也是土建，路桥方向的，我们电子信息工程处于鄙视链下游，当时班上大部分同学都郁闷了，嚷嚷着要转专业，但最终只有一个同学行动起来，并成功转出去，其他人都凑合读了下来，转出去的那位正是去了土建。

我本科毕业又去了北京读研究生，专业是通信工程，毕业后先是在外资通信巨头干了几年，然后就转行到了互联网大厂，做人工智能相关的东西，赶上了移动互联网的好时代，平心而论，虽然没有吃到超额红利，但工作环境和收入水平，终归是比土木强太多。

如果当年高考分数高一点，读了土木，估计早就开滴滴了。

有时候真是觉得人生无常，局部最优解拉长到整个人生来看，往往不在全局最优解的路径上，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司机说他们开工作室，成本大头是员工工资，小年轻基本工资一个月五六千块，其他的就是几台电脑，房租，就这样，也难以维持下去，因为没有业务了。

司机老婆，是他前同事，目前还在某国资设计院，行业最好的时候，他老婆一年能拿十几万奖金，现在奖金基本没有，至于他老婆月薪多少，司机没说我也没问，听他意思是老婆能不被裁员就千恩万谢了。

我说两口子都干地产，又搞了这么久，多弄几套房子也赚到了，我认识干地产的，因为信息优势，倒腾房子也赚了不少钱。

司机说他们只有一套苏州的自主房子和一套江西老家县城的房子，他比较保守，没炒过房……

真是一个另类地产人。司机说他们有个小孩，还在上小学。

算了，还是聊点开心的，我问他上班这么长时间，什么时候最高光。他说在某国资设计院总部的时候，那时候出差，都住省、市级别的政府招待所，他最高给副省长作过汇报。

我问经历大周期的起来，心理有没有落差？司机笑着说，没有，习惯了，现在他就是一个滴滴司机，他说刘欢有一首歌，《从头再来》，里面有句歌词，"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一路还聊了很多其他话题，比如苏州跟杭州的不同，老家县城见闻，B站知乎上的土木大V等

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司机问我干啥的，我说人工智能相关的。他说人工智能好啊，现在正是热门……

我说泡沫太大，也不知道能干多久，搞不好用不了多久就跟你成了同行，也来开滴滴了(真心话)。

司机说先不要想有的没的，好好钻专业，即便现在，他们地产行业，依然有人拿高薪。

我说我争取多干几年，话音刚落就到了小区门口，司机停车，我下车，说了声辛苦了，司机说不辛苦，掉头就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