ᴍɪʟᴋ ᴡᴀʏ
▋Milk Way
“嗡—嗡——”窗外引擎轰鸣的声音。
这个时候的阳光还是一如既往刺眼呢,她没睁眼,默默想着。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1. 结局
掉渣的土墙,数颗歪歪斜斜的钉子,上面用牛皮绳挂着生锈的金属星型图案。
角落里摆放着破烂的大衣柜,涂漆剥落得不成样子,一眼看去忍不住会怀疑里面是不是住满了蜘蛛。两面浑浊的落地镜对立而望,映出本该在屋子正中央的无数对桌椅和水晶球。
镜子里蓦地映出一张精致的女人面孔。
高翘的睫毛,小巧的鼻尖,平薄而无血色的嘴唇——她旋出一截淡紫的口红,微微张嘴(啊,若是有男人在场,定会被这个画面迷的目不转睛。)灰漆漆的镜子里似是挺满意的表情,略微显平的下巴一扬,不过一个转身,黑T恤的袖口竟刮出一小阵风来,紧接着那修长的马尾扫过裸露的麦色肌肤“啪”地打在镜子上。
土屋仅有的一扇窗格把本就金黄的阳光晕染一地,泛光的风铃静静注视灰尘中凹凸有致的身影。
“当啷——”
风铃响了,在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就要触碰到衣柜的瞬间。
他踏着倾泻的金光走进来,黑色的风衣笼罩出巨大的阴影,仿佛不期而至的死神。她莞尔一笑,一抹无名的神色就像金色耳环的光泽一样快速溜走。
“请关上门,太亮了。”
门关。屋内再次昏暗。
“我以为你至少会把门改成玻璃的。”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的。”
男人低低笑了:“还是一间房子一扇窗?”
“嗯。”
歪斜的木椅嘎吱作响,男人在女人的注视下不自觉敲起桌子,张望起来。
“没有什么喝的吗,香槟之类的。”
“有钱吗?”她优雅地歪了一下头,耳环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男人的手伸向衣兜,“当然,”随即厚厚的两叠钞票被垫在水晶球下。
“请稍等。”
她起身走向阴暗角落里的衣柜,男人眯起眼睛,却仍然没看清她怎么变魔术似的从衣柜里拿出的香槟与高脚杯。
“我来,”男人自顾自地接过,“你觉得这次我的目的是什么?”
小腿前后晃动着,终于闪光的高跟鞋搭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她慵懒地支起下巴,盯着倾注的香槟,睫毛轻颤。
“你知道我不随意揣测客人的。”
“给,”是无懈可击的神色。
“谢谢。”
一阵沉默。
“那就这样坐到你关店吧。”男人的眼神恍惚又深邃,似乎是在望着她,又好像不是。
她照常漂亮地扬起嘴角,瞳色黑亮:“聊什么?”
“我和你。”
3. 流浪汉
阳光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存在了,流浪汉一边砸吧干裂的嘴唇,皱起脏兮兮的眉头,侧身盯着水池里自己的倒影。
从城市到乡镇,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地方。散发着鱼腥味的垃圾桶和小巷,五光十色的巨大招牌下蔑视他的保安,菜市里充斥着汗臭的人群与粗鲁不堪的争吵,还有马路上不知廉耻的农妇下流的搭讪。
没有一个在烈日或雷雨中给他庇护的地方。
啧,他不耐烦地咧出焦黄的牙,叼住捡来的烟头,目光沉沉地扫向下一个镇子。接下来还得继续找是吧,真是烦透了。
流浪汉从水池边站起身,掏出裤兜里几张偷来的皱巴巴的钞票,背起行李走进一旁的澡堂。
抵达那个城镇已是深更。
那之前,夕阳十分,经过荒凉的郊野,路旁残阳下镀了金似的土屋在飞尘里突兀得不真实。流浪汉大概余生都会不忘记那里短短的停留。他知道,再过几个小时自己就不是流浪汉了。
“请关上门,客人。太亮了。”几小时前鬼使神差地推开土屋的门后,他在突如其来的昏暗中恍惚听到这样的请求。
好温柔的声音。
一个身着碎花蓝布长裙的姑娘坐在红木桌前,碎碎的刘海,乌黑笔直的长发,静谧甜美的微笑,弯弯的眸子凝视着他。
好像......天使一样。
“客人,请关上门,”女孩歪了歪头。
“啊,呃好。”他急忙回神,松了手,脸上热热的。
适应了暗下来的光线后,流浪汉才后知后觉自己像是置身星空一般。四周墙壁,甚至天花板都贴满了不知为何发着光亮的纸星星,仅有的一扇窗投入些许余晖,将屋内精美的摆件和器具镀上微光。屋子正中央女孩端坐着,一颗剔透的水晶球摆在她正前方的红木桌上。
“很少见的客人呢,请坐。”女孩轻巧地起身,伸出手示意红木桌对面的座位,“需要喝点什么吗?水,葡萄汁,香槟?”
流浪汉有些手足无措:“水,水就够了。”
“好的,请稍等。”女孩走向屋子暗处,从雕刻着古典花纹的衣柜里拿出玻璃瓶和两个高脚杯。
他看着水落入高脚杯。突然发声:“为什么没有灯呢?”
女孩一愣,随即微微笑了:“一间屋子,一扇窗户就足够了呀。”
“会很暗的。”“亮也未必是好?”“啊......也没什么不好。”“暗暗的,很像晚上裹在被子里嘛。”“哦......”
“那么客人想知道的是什么呢?”女孩托腮,很是乖巧地问流浪汉。
“我......其实不太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因为......好奇,就,进来了。”
“原来这样~,难怪是少见的客人呢,”女孩依旧笑得很温柔,“这是占卜屋,用客人最珍贵的东西交换想要占卜的事情哦。”
“最珍贵的东西?”
“嗯,每个人都不一样。”
流浪汉看着女孩的笑靥迷惑了,每个人最珍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甚至不需要付钱?那,岂不是很好骗?自己包裹里就有个捡来的万花筒,每天晚上冷得睡不着时就掏出来看看,算是自己目前最珍贵的东西......吧?犹豫了一阵,流浪汉将万花筒拿出来放在桌上,有些不敢看女孩眼睛:“这个,就是了。”
女孩的声音意外的欣喜:“是万花筒呀!很棒的交换物呐。”
他抬头,看着女孩兴致勃勃地转动着万花筒,小心地问道:“那......占卜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啦。”
“......我什么时候能才能找到矿坑呢,我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
女孩放下万花筒,认真地注视着他:“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吗?”
“......是。”
“占卜的结果会决定客人你是否走下去吗?”
“这个,不知道......”流浪汉桌下的手抓紧了凳子。
“我明白了,请稍等。”
一双纤白的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水晶球,随即水晶球内腾起一阵烟雾,又像是沙子,在半空中成型,缓缓流动。女孩全神贯注,流浪汉更不敢作声,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夕阳与星光。
蓦地,烟雾中闪现出一簇火花,女孩的眸子在某个瞬间好像变成了金色,紧接着长舒一口气。“有结果了。”
他看看已经复原的水晶球,又看看女孩,“是还要很久吗?”
女孩眉眼弯弯:“继续往前走,在下一个城镇最西边废旧教堂下面,就是矿坑,不休息大概明天早晨就到了。”
什么,流浪汉激动的一下站起来:“真的吗?!”
“是的客人。”
“这,这不可能。”
“客人去看看不就知道啦。”
沉默片刻,流浪汉抓起行李冲出屋子,大概连女孩的“慢走”都没听到。
“我这么努力,却还要讽刺我啊。”女孩望着大开的屋门,对无理闯入的暮色直摇头。起身,将万花筒小心搁入衣柜,她抚摸着衣柜上的花纹叹息。
4. 星星
“小夜,小夜,快醒醒!”
“......嗯?”
“阿姨走了,要出来趁现在!”
“诶?......现在?”
“快别磨叽,要没时间了。”
“好好,你等等。”
降霜的夜晚,两个瘦小的女孩从孤儿院后院翻墙逃出。
“昭昭我好困......”
“要有精神呀小夜,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呢!”
“昭昭,我们会去有暖和被窝的地方吗?”
“当然啦,这还用说?没有臭土豆、臭教鞭和臭虫子的地方!”
“那我们还有多久到呢,小夜冷......”
“来,抱抱,抱抱就不冷了。”
“嗯,昭昭好暖和。”
两个女孩在窜风的桥洞下紧紧抱在一起。
“昭昭,我好怕,睡不着呜——”
“别哭别哭,我给小夜讲故事好不好~”
“嗯......”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颗星星,他和其他星星都不一样。其他星星在晚上醒,只有他在白天醒。”
“那他一直是一个人吗?”
“嗯,白天醒来他看不到别的星星,只有一个超级亮的太阳,所以人们也看不见几乎没什么光的他。他呢,不知道自己是星星,还以为自己也是太阳呢!”
“哈哈,有点傻乎乎的。”
“然后有一天,地上一个女孩子许了一个愿望被星星听见了,那个女孩希望可以摸到太阳。星星兴高采烈地去了女孩子家,可女孩子说:‘你可不是太阳,真自大’,然后在晚上指着天空对星星说:‘看看吧,你跟他们一样。’”
“那星星就可以回去了吗?”
“星星回不去了......”
“诶?为什么?”
“星星从来没有见过其他星星,也不知道怎么和其他星星说话。白天醒来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沉睡,可即使他在夜晚醒来,也只会像太阳一样独自沉默地发光,而地上的人们只看见银河,仍然看不见星星。”
“他好可怜......”
“是呀,他没有自己的位置,也没有最珍贵的东西呢。”
“最珍贵的东西?”
“嗯,其实......不知道,书上是这么写的。”
“我们也有吗?”
“有呀~~我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小夜啦!”
“那小夜最珍贵的就是昭昭,嘻嘻!”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最喜欢小夜了”
“小夜也最喜欢昭昭~!”
......
终于,到了第二天清晨,桥上已经响起早餐摊贩的叫卖。
“......诶,睡醒了呢。哈哈哈,昭昭你好冷哦,醒醒。”
“可以放开我啦,昭昭?”
“......昭昭?怎么不动了,昭昭!!”
“昭昭......昭昭......昭昭......”
“昭昭。”
“昭昭你要变成那颗星星了吗?”
“昭昭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了?”
“昭昭,昭昭......”
......
“317!是你吧!昨天把颜料往下倒的!”我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冲上楼猛拍那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的门。
他懒洋洋的开了门,背心裤衩,很是不耐烦地否定了:“大妈你说谁呢,睁开眼睛再说话好不好啊。”
“你往下倒颜料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我忍无可忍地挡住他即将关上的门,况且说谁大妈呢!
这个人,当初租房的时候说是职业画家,可我看画倒是没两幅,素质真是差到了极点!听人说是个暴发户,还曾经是乞丐,早知如此又怎么会签这么久的合约?唉,真是倒了霉了。
“你要是再往下倒颜料,你住不住我不管,水电停不停也别想我保证!”我只能用这招威胁他了。
“啊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真麻烦。”他还是嘟嘟囔囔地应下了。也好,这下安心回去做我的针线活。真是个奇怪到极点的家伙!平日里不修边幅,可每个月末都会突然变了身一样,收拾得整整齐齐出去,大概是去骗哪家小姐吧。哼,这种人真是见多了,一赖上别人就死不肯松手,还同时占几条船,啧啧啧......
这天是整栋楼半年期的大清扫,虽说是贫民区,可至少干净得保证。那个男人自然是不会清扫的,又是我去给他收拾,回来可一定要收他钱!不过倒是没有想象的那么杂乱......画室还真有好多画,难道是我误会他了?
这个画上的女孩子是谁,好漂亮。明亮的额头,耳边碎碎的卷曲发丝,黑亮的眼睛,翘鼻子薄嘴唇,丝带束住的蓬松卷发搭在肩膀一侧,就像是公主一样!难道......是那个男人的情人?其他的画也是这个女孩子,不过好像有些不一样,这张是直直的头发,还有刘海,脸好像尖了些;这一张是麻花辫和发箍,好像还有淡妆?让我看看......
好不容易打扫完一看,除了些风景画,几乎全是这个女孩!画板上,地上,书架上,箱子上全都是关于女孩的,各式各样的素描或水彩画。
怎么,感觉怪怪的。对了,今天好像他就整整齐齐地出门了。
“哈哈,哈哈哈哈,夜,你叫夜!”走廊上,是他的声音,已经回来了?怎么这么开心?
下一秒,他就站在了画室门口:“大妈?你在这干嘛?”
我抬头看过去,淡蓝色西装,花里胡哨的领带加上皮鞋,胡子全都剃得干干净净,甚至别了袖扣!老天爷,这到底是去哪里了?
“打扫卫生吗?注意点别把画扔了啊。”他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说完就哼着小曲去了客厅。实在是忍不住好奇,我探出头问他:“诶,这个画上的姑娘是谁呀?女朋友?”
“你看了?”
“看了又不少块肉。”
“啊嗯.....要是是就好了。”
“那是你梦里的哪家小姐?”
“什么小姐,人家有自己的店好吗!”
“还是老板娘?看不出来挺厉害呢。”
“大妈你就打扫吧,一会儿付钱给你。”
“好好好不打扰你了,行吧。”他都主动说要给钱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了。总之这个姑娘凭我直觉,肯定不一般。可能看上他吗,别被骗了呀!这种人,结了婚会累死累活还不好伺候的,啧啧啧.....
6. Milky Way
“又来了,”她无奈地笑。
“不可以吗?”他佯装委屈,知道她没辙。
“只有这一次出门哦,”她叹气,“算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吧。”
他笑得一脸满足:“真乖!”
“客人,请不要得寸进尺。”
“哪儿有……”
是有多久了呢,距离上一次踏出土屋的门。郊野平旷,风泣虫鸣,巨大的夕阳在未知的远方熠熠发光。掌心突然感受到热度,抬头,他的耳朵红了。
久违地,不由自主笑出声。
啧,他别扭得皱起眉头,太难为情了。
她摇摇手臂:“说好的肖像画什么时候给我?”“啊......忘了。”“工作这么忙?”“废话,当然啦。”“嗯......”“下次,下次......给。”“真的吗?”“真的。”
偷瞄一眼他紧张的表情,她笑着低下头。“沙啦,沙啦,”黑皮鞋,白布鞋,泛金光的枯草。是不是出了土屋,就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了呢。
……
在目的地,果然如他所说,是星云燃烧最灿烂的瞬间。
残霞并未完全褪去,夜晚却急着降临了。层云的罅隙中,皓白,金,墨蓝,漆黑,殷红,淡紫,碰撞在一起,迸裂烧灼,不可置信的刺眼。
那般纯粹,嘲笑着夜色的压抑与沉重,宛如新生才子的傲气。
完全移不开目光。
那一刻好像置身天堂。
“小夜,如果你愿意不再沉迷于黑暗,我想你的店可以多一扇窗,”他凝望着夜空,“星星还是会回到星星之间的不是吗,我也是回去了才拿起画笔的。”
原来,在他眼中那是沉迷......而不是美丽的挣扎。
迟暮蔓延为图腾,簌簌草响,夜风,弦动,澜起。
他挽至手肘的白衬衫上浮动着波光,被风吹起的额前碎发,嘴唇,下巴,脖颈组成的精巧弧线,微风拂动领口,隐隐作现的锁骨——是夜色在发光吧,一定。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过头,四目相对。
他扬起嘴角,仿佛这个世界再也不需要阳光。
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或许真实地存在过,她想,泪水夺眶而出。
“客人看来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吧。”
7. 开端
小镇的晨间速报上报导了郊区土屋凌晨起火的新闻,有传言说那是一家快要倒闭的礼品店,也有人说是荒废了很久的农屋,不过大家都不是多么在意。
昨晚在那里短暂停留过的人,此刻还在熟睡。
......
不过醒来的时候终究是不一样。
—Milk Way 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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