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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有些崇高比堕落还要坏

点击蓝色关注 吃果读书 2020-09-16


王小波:有些崇高比堕落还要坏
文:王小波 编:kuange、李强、小猪

人有权拒绝一种虚伪的崇高,正如他有权拒绝下水去捞一根稻草。假如这是对的,就对营造或提倡社会伦理的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能只顾浪漫煽情,要留有余地;换言之,不能够只讲崇高,不讲道理。
 
(上世纪)七十年代发生了这样一回事:河里发大水,冲走了一根电线杆。有位知青下水去追,电线杆没捞上来,人却淹死了。这位知青受到表彰,成了革命烈士。

这件事在知青中间引起了一点小小的困惑:我们的一条命,到底抵不抵得上一根木头?结果是困惑的人惨遭批判,不瞒你说,我本人就是困惑者之一,所以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照我看来,我们吃了很多年的饭才长到这么大,价值肯定比一根木头高;拿我们去换木头是不值的。但人家告诉我说:公共财产是大义之所在,见到它被水冲走,连想都不要想,就要下水去捞。不要说是木头,就是根稻草,也得跳下水。他们还说,我这种值不值的论调是种落后言论。
 
实际上,我在年轻时是个标准的愣头青,水性也好。见到大水冲走了木头,第一个跳下水的准是我,假如水势太大,我也可能被淹死,成为烈士,因为我毕竟还不是鸭子。
 
这就是说,我并不缺少崇高的气质,我只是不会唱那些高调


时隔二十多年,我也读了一些书,从书本知识和亲身经历之中,我得到了这样一种结论:自打孔孟到如今,我们这个社会里只有两种人。
 
一种编写生活的脚本,另一种去演出这些脚本。前一种人是古代的圣贤,唱高调的干部;后一种包括古代的老百姓和近代的知青。所谓上智下愚、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是这个意思吧。
 
从气质来说,我只适合当演员,不适合当编剧,但是看到脚本编得太坏时,总禁不住要多上几句嘴,就被当落后分子来看待。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
 
在一个文明社会里,个人总要做出一些牺牲——牺牲“自我”,成就“超我”——这些牺牲就是崇高的行为。我从不拒绝演出这样的戏,但总希望剧情合理一些——我觉得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举例来说,洪水冲走公共财产,我们年轻人有抢救之责,这是没有疑问的,但总要问问捞些什么。捞木头尚且合理,捞稻草就太过分。这种言论是对崇高唱了反调。
 
现在的人会同意,这罪不在我:剧本编得实在差劲。由此就可以推导出:崇高并不总是对的,低下的一方有时也会有些道理。实际上,就是唱高调的人见了一根稻草被冲走,也不会跳下水,但不妨碍他继续这么说下去。
 
事实上,有些崇高是人所共知的虚伪,这种东西比堕落还要坏。
 

人有权拒绝一种虚伪的崇高,正如他有权拒绝下水去捞一根稻草。假如这是对的,就对营造或提倡社会伦理的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能只顾浪漫煽情,要留有余地;换言之,不能够只讲崇高,不讲道理。
 
举例来说,孟子发明了一种伦理学,说亲亲敬长是人的良知良能,孝敬父母、忠君爱国是人间的大义。所以,臣民向君父奉献一切,就是崇高之所在。
 
孟子的文章写得很煽情,让我自愧不如,他老人家要是肯去做诗,就是中国的拜伦;只可惜不讲道理。臣民奉献了一切之后,靠什么活着?
 
再比方说,那个时代,人们说,大公无私就是崇高之所在。为公前进一步死,强过了为私后退半步生。这是不讲道理的:我们都死了,谁来干活呢?
 
在煽情的伦理流行之时,人所共知的虚伪无所不在;因为照那些高调去生活,不是累死就是饿死——高调加虚伪才能构成一种可行的生活方式。
 
从历史上我们知道,宋明理学是一种高调。理学越兴盛,人也越虚伪。从亲身经历中我们知道,七十年代的调门最高。知青为了上大学、回城,什么事都干出来了。
 
烹子献糜的易牙

有种虚伪是不该受谴责的,因为这是为了能活着。现在又有人在提倡追逐崇高,我不知道是在提倡理性,还是一味煽情。假如是后者,那就是犯了老毛病。
 
与此相反,在英国倒是出现了一种一点都不煽情的伦理学。让我们先把这相反的事情说上一说——罗素先生这样评价功利主义的伦理学家:这些人的理论虽然显得卑下,但却关心同胞们的福利,所以他们本人的品格是无可挑剔的。
 
然后再让我们反过来说——我们这里的伦理学家既然提倡相反的伦理,评价也该是相反的。他们的理论虽然崇高,但却无视多数人的利益;这种偏执还得到官方的奖励,在七十年代,高调唱得好,就能升官——他们本人的品行如何,也就不好说了。
 
我总觉得有煽情气质的人唱高调是浪费自己的才能:应该试试去写诗,把营造社会伦理的工作让给那些善讲道理的人,于公于私,这都不是坏事。
 

 
王小波曾说:假设历史上有一位大智者,发现了终极真理,那我情愿到智者以前的年代去生活。因为假如这种终极真理已经被发现,人类所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依据这种终极真理而做价值判断。
 
王小波没能穿越时空,他生活的时代,智者倒是不见,庸人却仗着真理般的崇高标准四处流窜,型塑出一个个伟光正英雄形象,并且以这样的标准去衡量所有人。公共道德侵入个人的精神领域,结果就是人性被狠狠地压制,甚至于泯灭。
 
时至今日,这样的现象仍不少见。比如西方国家盛行的白左,奉行政治正确,却无视差异和个体权利,就是王小波批判虚伪崇高的典型代表。
 
王小波始终站在“崇高”的对立面上,他唾弃一切虚假的道义和口号,像一个顽童一样,一一戳破那些“看起来很美”的道德气球,在人们集体膜拜崇高,报之以不合时宜的炸响
 
因此,他被称作“中国的卡夫卡”,在如复一日的麻木状态中,给社会注入一针清醒剂。从80年代流行的知青怀旧,到90年代大行其道的气功,王小波无一不审视,无一不批判。甚至在他过世快20多年后,我们时代关注的平权运动、两性情感、精致利己等问题,还仍然能从他的字里行间中,找到思想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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