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观不合”不是因为“代沟”
“三观不合”不是因为“代沟”
“摇滚教父”崔健曾经对年轻人说:“说白了吧,你们和我们生活在一个年代里。别以为你比我小20岁、30岁,我们就不是一代人。我的困惑和你的困惑是一样的,只是你我所说的东西、关注的点在某一个阶段里面不一样,只是你们在变化。”
很多人都将和长辈的观念冲突归结于代沟,但其实时代与时代之间,貌似一刀两断,实则藕断丝连,甚至一脉相承。如果目光停留在前者,以此划分两个时代、两代人、两种政治观,既脱离了现实,更不符合历史与政治的发展逻辑。
我的一位同龄朋友非常羡慕我和父亲之间的和睦与腹心相照。他和他的父亲,哪怕坐在一个房间,彼此却隔了一个时代,哪怕肉身距离不足一米,精神距离则超出十万八千里。
他们的隔阂,主要源于政治观,一者是过去时代的忠实粉丝,一者是新时代的自由青年,偏偏他们都喜欢谈政治,每谈必吵架,每吵必翻脸,最苦可怜的母亲,前后奔走,左右劝导,终于说服丈夫和儿子各退一步。现在父子在一起,都不主动谈政治,可是不谈政治,二人几乎无话可说。
我告诉他,我和父亲的共同话题其实寥寥,“吃饭之时,两人各持一杯米酒,隔案相对,话并不多,他说家乡的变迁,旧雨的动向,我说这一年来的际遇与未来的筹划,一人说,一人只能倾听……”
至于政治观,则是欲冲突而不得。父亲这大半辈子,为生计所驱使,含辛茹苦,晨兴夜寐,根本无暇、无心关注政治。当然,不管他关注政治与否,政治一直在关注他……政治洪流之中,他好似一块浮木,命运从来不由自主。
我努力追忆父亲和我谈政治的情节,勉强找到两例。
一是2002年寒假,我从大学回家过年,忘了是哪天,父亲喝了酒,有点兴奋,对我说:俺们安徽能享福了。彼时我年轻气盛,说话毫不客气,直接驳斥他:第一,安徽未必能享福;第二,哪怕安徽能享福,你这样的平头百姓未必能享福。父亲思量片刻,转而默然。
还有一次,应是两年前,父母居住近三十年的老屋不堪风雨,计划重建,然而材料递上去,数月不得批准。父亲打电话抱怨,现在人眼里只有关系和钱,缺这两样,什么事都办不了。我本想告诉他,这不是人心与人性的问题,而是制度的问题。话到嘴边,不由犹豫,最终还是咽到肚子里。所以说这只是一次未遂的政治争论。
我之所以想起这些往事,则因读到黄裕生教授的一些观点。
黄教授认为,很多人与长辈和同辈难言政治,表面上是因为政见差异,其实是因为“他们处于不同历史时代的分野,一边是已进入现代国家观念:
个人与社会先于国家,所以个人普遍的权利、尊严与幸福首先需要得到保障与尊重,否则就是国家失职乃至失去合法性;一边是还滞留在古代国家观念:国家先于个人与社会,无国便无家。所以国家利益、国家强大比个人幸福、权利和尊严更重要,若个人、家庭的幸福有所改善,则是国家的莫大恩赐,理当感恩戴德。国人中只有少数真正持现代国家理念,而大多数恐怕还持后一种国家观。”
黄教授的观点曾在朋友圈风靡一时,我见过至少十遍,简直能背诵下来。黄教授的论断不仅精当,而且切中了年轻一代的心思,否则何以如此流行呢。
不过读到后来,我则开始琢磨,将”政见不一”视为表象,将”历史时代的分野”视为实质,这么总结,是否过于简单或粗暴?父辈所处的时代与我们所处的时代,或者说”前三十年”与”后三十年”之间,是否断裂到泾渭分明?这两个时代是否锻造了两种截然相对的政见,一种是国家主义,一种是自由主义,一种是集体至上,一种是个人至上,一种是义务本位,一种是权利本位?
朋友与父亲的故事,以及我与父亲的故事,似乎都在印证黄教授的观点。然而,我六姑父却让我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六姑父生于1930年代,已经年过古稀;大堂兄生于1960年代,小学尚未读完,便被迫下乡,12岁开始做生意,至少干过十个行当,2008年前后,他的主业是卖猪肉。
这两个人,与我相距一个时代,甚至不止;聊起政治,却无太多隔阂,而能相谈甚欢。说起来,他们还是那个旧时代的人物,譬如不会用电脑,不会用智能手机,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时代的歧异,以及文化与生活的歧异,并未导致政见的歧异。
我无意与黄教授唱反调,更愿意把我的观点视作一种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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