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罗马人与体毛的爱恨纠葛
巴黎的寒冬凛冽，乌克兰战事未歇，走在严寒下的街道上，纵有一身膘，依旧羡慕法国友人天然的御寒屏障，真是大自然的馈赠。红酒、橄榄油、体毛，可谓是“地中海三宝”。
我们的社会仪表准则很多时候和毛发有关。比如，在严肃场合，男女头发都不能散乱，胡子拉碴会显得吊儿郎当，鼻毛出洞透气儿会让人不舒服。很多人也接受不了女性的腋毛和腿毛。
而且，毛发不整洁常常会被说成又脏又臭，甚至会被比喻为动物。想象一下，在古代社会，什么样的常见生物，头发、胸毛、腿毛都非常旺盛，身上还散发浓郁的体味？山羊。。。还有像山羊的人。。。
这个比喻在罗马时期很常见，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谁都逃不过这个梗。罗马第三个皇帝，“小靴子”卡里古拉就有这么一段故事。据苏托尼乌斯（Suetonius）描述，这个皇帝：
Statura fuit eminenti, colore expallido, corpore enormi, gracilitate maxima ceruicis et crurum, oculis et temporibus concauis, fronte lata et torua, capillo raro at circa uerticem nullo, hirsutus cetera. quare transeunte eo prospicere ex superiore parte aut omnino quacumque de causa capram nominare, criminosum et exitiale habebatur.
“体格很高，脸色苍白，体态不匀称。他的脖子和腿非常纤长，眼睛和太阳穴深陷，额头很宽且突出，头发稀疏，头顶几乎没有头发。（身体）其余部分（却）毛发旺盛。因此，在他走过时，（如果）从高处俯视或是因为任何一种原因提到山羊，（都会）被认为是犯罪甚至要处死。"
卡里古拉（左）与奥古斯都（右）
小皇帝对“山羊”这个词心理阴影面积极大。。。而且，他这奇怪的属性，该长毛的地方不长，不该长的地方超常发挥。
我们再来想想山羊这个梗：在人身上，茂密秀发与浓郁体味完美结合的地方并不多，最有力的候选人是夹肢窝。卡图鲁斯有一首很著名的诗，dis鲁弗斯（第69首）。诗中，他解释为什么鲁弗斯异性缘差：
Laedit tē quaedam mala fābula, quā tibi fertur | 有个不好的传闻损毁了你的名声，据说在你 |
valle sub ālārum trux habitāre caper. | 腋窝的山谷里住着一只野山羊。 |
Hunc metuunt omnēs; neque mīrum: nam mala valdē est | 所有人都害怕它；这没啥奇怪的：因为它确实是只十分不善 |
bēstia, nec quīcum bella puella cubet. | 的野兽，没有漂亮姑娘愿意和它躺一块儿。 |
在琉善（Lucian）的《死者对话录》里（第20篇），也有一个异曲同工的故事。赫尔墨斯和讽刺诗人梅尼普斯（Menippus）守着冥河，让过路死人脱光衣服，放下尘世纠葛后过河去冥界。最后，来了个大胡子的哲学家。遇到这么个平日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俩看河的肯定要整活儿。他们坚决要求哲学家把胡子和眉毛都剔了，切断烦恼丝。绞了胡子后，赫尔墨斯感叹说：
ἀνθρωπινώτερος νῦν ἀναπέφηνας ἀποθέμενος σαυτοῦ τὴν κινάβραν
刮掉你那坨羊骚臭的东西以后，你现在更像一个人了。
这里倒不是说哲学家不讲卫生，赫尔墨斯这是说人家的胡子像腋毛。古希腊语里，“羊骚臭”的名词是κινάβρα, κινάβρας ἡ。
后来，梅尼普斯又发现，这个哲学家还有很多腋毛存活，问赫尔墨斯刮不刮。这个小偷之神淡淡来了一句不用：
κοῦφα γὰρ καὶ πάνυ εὔφορα ὄντα καὶ πρὸς τὸν κατάπλουν χρήσιμα
因为它们很轻便而且长势喜人还对旅途有用
腋毛究竟对旅途有什么作用，我们不得而知，浮力大？
当然，腋毛体味山羊梗在西方一直流传，外国人不叫它狐臭或胡臭，而是山羊味儿。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就有过一个体味很重的情人Pauline-Félicité。国王爱她爱得不行，还亲切地称她为”mon petit bouc“（”我的小山羊“）。
路易十五的“小山羊”Pauline Félicité de Mailly-Nesle
言归正传，在古希腊罗马，不论男女都会剃掉腋毛，干净又卫生。塞涅卡在给后辈路西里乌斯（Lucillius）的信里，教导他活得像一个朴素活泼的罗马男儿。其中，塞涅卡提到了日常生活中装b和躺平的两种极端情况：
Utrumque diverso genere corruptum est, tam mehercules quam nolle nisi splendidis uti ac sonantibus et poeticis, necessaria atque in usu posita vitare. Tam hunc dicam peccare quam illum: alter se plus iusto colit, alter plus iusto neglegit; ille et crura, hic ne alas quidem vehit.
”这两种大相径庭的方式都是堕落的。一种要命的是（有些人）不愿意（说话），除非能用高大上、发音优美或诗意的词，而避免使用所需的或日常使用的词汇。另一种我会说和这一种一样有错：一种人过度讲究，另一种人则过于不修边幅；一种人连腿毛都剔，而另一种连腋毛都不刮。“
很明显，腋毛是要刮的，腿毛是不能刮的。古代罗马人和现代人很多人观点类似，说不定没了腿毛，就没有罗马人孔武有力的气质了。
帕加马浮雕上没刮腋毛的巨人。。
除了腿毛和腋毛，其他部位毛发管制就没有那么严格了。胡子的话，希腊人喜欢留，罗马人都将之当做是柔弱的标志，很长一段时间予以抵制。早期罗马皇帝像（钱币或雕塑）没有哪个是有胡子的，直到哈德良（公元117年）上位，罗马皇帝和很多贵族才以大胡子的样子示人。其中原因，有人说是因为哈德良太亲希腊了，所以忍不住。也有人说是为了遮疤。胡子确实也是男性的天然整容工具。
至于头发，虽然上文中卡里古拉对地中海这件事很执念，很多罗马人对此没这么在乎，毕竟罗马帝国是地中海霸主嘛。包括凯撒在内的诸多罗马强者都是秃头，和琦玉老师比较像。
有无所谓的，就有和卡里古拉一样拒绝变强的。假发在古罗马时期也很流行，只是戴假发自古以来就有一大风险：被人笑话。罗马诗人用这个话题整活儿的不在少数，其中，最常玩梗的，非马提亚尔(Martial)莫属。不论男女老幼，他见到秃头和假发都会笑。比如，有一位叫利及伊雅（Ligeia）的女士不幸脱发，马提亚尔就说（12.7）：
Toto vertice quot gerit capillos | annos si tot habet Ligeia, trima est.
如果利及伊雅经历的年岁和她头顶的秀发一样多，那她就三岁啦。
而对于地中海男马瑞努斯（Marinus），马提亚尔更是将毒舌的本事发挥到了新高度：
Raros colligis hinc et hinc capillos | 你在这边和那边揪着稀疏的头发 |
Et latum nitidae, Marine, calvae | 并且，马瑞努斯，你还把锃亮的秃顶上那宽阔的 |
Campum temporibus tegis comatis; | 平原用两鬓的头发遮盖起来； |
Sed moti redeunt iubente vento | 但在风的驱使下，移动的（头发）又回到原处 |
Reddunturque sibi caputque nudum | 它们被放回本来位置，在你秃秃脑袋 |
Cirris grandibus hinc et inde cingunt: | 周围的两侧环绕以长长的流苏： |
……. | …… |
Vis tu simplicius senem fateri, | 你不如就情愿承认自己老了, |
Ut tandem videaris unus esse! | 让你看起来多少一致一点！ |
Calvo turpius est nihil comato. | 没什么比长头发的秃顶更恶心了。 |
我们还是该求同存异，尊重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