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忍受无聊的能力
图｜henri rousseau｜Apes in the Orange Grove
真实世界总有意外
上周五中午，我约好的那辆出租车开过来的时候，也许因为天气特别好，也许因为司机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到后排座上，而是拉开副驾门，坐到了司机旁边。
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上车立刻拿出手机来看。我开始和司机聊天。我们从“天气真好啊”开始，慢慢讲到了附近被拆除的菜市场、物价和近几年不断变化的生活。
她是一个本地司机，开车已经十多年了，从小一直住在城中一个知名的心血管医院旁边。她一边对我说“城里生活也没什么好老堵车”，一边带着我走了一条小路。
“这里以前很多小商小贩，特堵，现在都被清理了。”她说话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一座清真寺。
我在这一带已经居住了15年，自以为对这里已经了如指掌，对这里日常生活的乏味性也了如指掌。但这座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实际上已经存在了很久的清真寺提示我，有一群和我不一样的人，他们平时默默生活在我的身边，在特定的日子，他们会来到这个专属于他们的建筑里。
身为致力于观察世界和他人的写作者，手机里也关注了好几个本地公号，我居然15年都没有发现这个清真寺，真是失职啊！
在《西游记》里，如来佛知道孙悟空肯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一定会输掉赌局，但却想不到孙悟空会在他手心撒尿，又在他手指写下“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几个字。
悟空的行为有何意义？
也许就在提醒如来，即便大智慧如佛祖，懂得世间所有的道理，其能力依然是有边界的，真实的“人”的行为，连佛祖也不能掌控。真实世界总有意外。
同样，靠着自己的真实经验（而非导航软件），带我经过那座清真寺的女司机，提醒了我——移动互联网时代的“马连洼佛祖”——不要以为对这里很熟就可以忽略掉它，通过手机获得的信息是有局限的。
如果我像往常那样坐在车后座上埋头看手机，我就会错过真实的生活带给我的信息。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本地佛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本地生活的了解，更多地倚靠移动互联网呈现给我的、纯粹的数字信息了。例如，我只要打开外卖app和点评app，就能知道我家附近有什么新开的餐馆，大概有哪些菜好吃。
坐车的时候，我可以靠导航软件和不断变化的Wi-Fi名称，知道附近有哪些店铺，但我甚至都懒得抬头看一眼车窗外这些店铺的样子。
手机让我们对生活的掌控感增加了，出租车、日用品、水果蔬菜、各地特产和一日三餐，它们都会通过手机自己趋近我们，我们是事物的中心。
如来佛看到四大部洲，唯有南瞻部洲“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是“口舌凶场，是非恶海”，就打算找人来取三藏真经，将真经传到南瞻部洲，劝人为善。
我们做各种决定之前先去搜索专家的意见，由此知道世间的道理，也自认为观念正确，又常派快递员从此处到彼处取东西，并能在手机地图上看到他们行进的轨迹……
我们和佛祖真的很像！
这样的生活当然很好，但它也隐藏着某种危机，就是你更容易被引导了，真实生活中的信息会被你忽略。外卖app里排在第一位的餐厅，可能是个又小又破、你在现实生活中绝不会踏足的餐厅。
你的手机按你的需求为你推送新闻，当世界上的大事发生时，有些你看得到，有些你看不到。你喜欢的观点和人物，越来越多了；你讨厌的观点和人物，都如你所愿，越来越少。
我们和体形巨大的如来佛祖一样，渐渐地只需要端坐于某处低头看，而不需要抬头看了。
少看手机，找回忍受无聊的能力
我下了出租车，告别了可爱的女司机，和千巨万、仙人球洞在约定的咖啡馆见面。
千巨万跟我讨论了她最近看的《深度工作》（Deep Work）。
《深度工作》讲述的是如何在数字网络时代保有高度集中注意力进行深度工作的能力。
卡尔·纽波特（Cal Newport）在书中援引了Clifford Nass（研究数字时代人类行为的斯坦福通讯学博士，2013年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的观点，Nass说：
我们用一系列标准把人群区分为一直进行多任务工作的人和很少进行多任务工作的人两种。这两者之间的差异是很明显的。
一直进行多任务工作的人不能过滤掉无关的事物。他们无法维持一个关于工作的记忆。
他们的注意力是长期分散的。他们会启用更多的与当前任务无关的大脑功能……他们基本上就是心智残疾的。
这句话带给千巨万很大的冲击。《深度工作》反对在感到无聊的碎片时间里看手机。
一旦觉得无聊就打发时间，很难实现最大程度的专注。
如果你不同时减少对分心事物的依赖，增强专注度的努力可能就会白费。
使用令人分心的网络工具这件事本身，并不能减损你大脑专注的能力。实际上减损这种能力的行为是，稍有无聊或遭遇一点点认知上的挑战，就从低刺激、高价值的活动转向高刺激、低价值的活动，这使得你的大脑不能容忍没有新奇性的东西。
《深度工作》反而建议你，找回像过去那样，忍受无聊的能力。
卡尔·纽波特建议我们要拥抱无聊。不要习惯于用分心来打发无聊。但完全弃绝网络也没有必要。他提出的方法是：
❶ ｜只在计划的时段中看手机
与其在分心涣散的状态中规划出专注的时间（我要看1小时的书），不如从专注的状态中规划出偶尔的分心时间（我要看1小时手机）。
计划好每天用手机的时间，在这个时间段之外则完全避免使用手机。如果你排队等候的无聊时间正好不在规定使用手机的时间段内，你就坚决不要拿出手机。
你完全可以安排大段的手机时间，但要坚决执行这个原则。只要不在规定的手机时间里，无论做什么都不看手机。
那么在这个时间段里，你可以做什么？
❷ ｜有成果的冥想
卡尔·纽波特说：
在身体劳作而心智空闲（比如跑步、遛狗、淋浴、散步、排队）的时候，将注意力集中到一件定义明确的专业难题上。
这个难题可能是为一篇文章列提纲，写一篇讲话稿，推演一个证明，或是打磨一个商业策略。
我回忆起十几年前，我刚开始为报纸写专栏时的工作状态，那时我每时每刻都在看在想：坐公交车时会看窗外，也会看车里的人；排队时认真听其他人的对话，观察工作人员和等候的人，猜想他们的身份和职业……我可以长久地等待而没有一丝不耐烦。
移动互联网释放了我们的时间，同时它又试图尽可能多地占用我们的时间。我们这些在移动互联网加持之下的“本地佛祖”，要不断地回想起孙悟空在手心撒尿的时刻，那是真实世界对我们的召唤：就算懂得世间全部的道理又如何？你还是想不到我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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