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跟罗新开始疯狂的心愿单行动之前，本来计划要见Kaylina的。介绍的人，没有讲太多，只说她是被美国家庭收养的一个有特殊需要的女孩，经常换些人民币给她还在中国孤儿院的朋友们。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忙，来不及跟她聊，就请她录写下了她自己的收养故事发给我。
从12月初到现在，收到Kaylina陆陆续续透过微信传过来的文字，跟周围的一些朋友分享后，他们都被深深打动，她的收养故事也帮助很多人对收养的复杂性有了更深切的认知。
现在也分享给更多的朋友，这位在美国生活了12年，经历过一次收养和两次寄养的北京女孩的故事。
我是脑瘫孤儿，我有四对父母
口述：Kaylina
从小到大，我一直挣扎于自己的身份认同。我不确定自己是谁，属于哪里，常常感到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个外人，比如，全家人都姓同一个姓氏，只有我的姓跟他们不一样；还有长相，其他人都是金发白人面孔，而我是家里唯一的黑发、亚洲人相貌。我出生在中国北京，先天脑瘫，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出生时就抛弃了我。后来我在一个寄养家庭生活了11年。到了11岁，他们就把我送回了孤儿院。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玩具，想在什么时候被挪位都可以。我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几个同学走过来，问了我几个问题：你爸妈在哪儿？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你干嘛走路这么怪模怪样？在那一刻，我只想逃离，我希望他们能放过我，因为我觉得很难堪，很受伤，况且对这些问题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时候我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事就得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我生来就这副模样？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对我？生来残疾并不是我的错，被父母抛弃也不是我的错，那凭什么我必须面对世人对我的这些论断？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为我没有做的选择受到这样的惩罚？
我其实不知道我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虽然我童年苦涩，但综合来看也有好的一面。比方说，很多中国人想来美国留学，为此他们需要非常努力地学习，考到英语高分，还需要足够的财力支持。而我，来美国之前不用参加任何考试。现在我的生活已经跟过去完全不同了，我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十二年。在这十二年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学到了对上帝的信仰，这改变了我对生活的态度。上帝的话语是如此令人敬畏且意味深长。通过上帝的话语，我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情感和所思所想，用积极的态度代替消极的想法。人的心灵是如此强大，你可以通过心灵的力量去做你想做的一切，它使你相信自己，建立信心。我明白了人生是个人的选择，因为你的每一段生活经历都有正反两面。比如，我出生时就被抛弃，我曾为此憎恨我的亲生父母，他们的决定让我受尽苦难。但今天，我的基督教信仰使我的想法改变了。我相信我的父母是迫不得已才抛弃了我，因为我的健康问题，他们无法承受昂贵的医药费，如果他们不放手，我也很难活下来。大多数人一生中只有一对父母，但我是幸运的，我有四对父母：我的亲生父母，我在中国寄养家庭的父母，收养我的美国父母，以及后来的美国寄养父母。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父母之爱不尽相同。
我的亲生父母给了我生命，我妈妈没有在她怀孕时选择堕胎，从而让我有机会感受这个世界。中国的寄养家庭带给我的是手足之情和中国式的父母之爱。收养我的美国养父母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有机会对比中美文化的差异。他们待我很严厉，很多时候我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段时间我处于绝望的黑暗中，但也正是那段日子里带来的压迫感让我变得更坚强。而我的终极母爱来自我的美国寄养父母，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父母之爱。我认为上帝把他们带到我生命中来是为了重塑我，让我有了全新的灵魂和不同的思维方式。麦格劳夫妇，我的美国寄养父母，是我最大的支持者，也是我的基督徒榜样。我在17岁时开始与他们一起生活，在生活中我紧紧跟随他们，尤其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是我的“个人提升机“。衷心感谢我所有的父母们，你们给了我不同的生活体验和不同的爱，我很幸运有你们。我可以选择感恩，也可以选择心怀怨恨。通过去教堂和聆听上帝的话语，我不断建立信心，我接受了今天的我。生活不易，但上帝是恩慈的。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我都弄不明白，这些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也许我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但我可以决定自己怎么想，选择权在我手中。我可以选择做一个消极的人或一个积极的人，生活是关乎个人的选择。我是一名脑瘫孤儿。我是2009年被收养到美国来的。不管是对中国，还是对我美国第一个家庭的养父母，我的心情都是很复杂，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恨他们，或者是如何去感恩。先说我在美国的第一家庭。我跟第一个家庭的养父母不和，准确的说是我和那个养母不和，因为我的养父是一个卡车司机，他经常不在家。我被收养的时候14岁，可能是接近青春期，有逆反心理吧。反正养母就是对我特别严厉，然后我不能做我喜欢的事情。我很感谢她从中国接我到美国。但是每次我犯错，她都会跟我说她给我吃喝住，我必须听她的话。但是她有些要求我不是很理解，她不会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总是拿她家长的身份来压我，我不喜欢。可能跟我在孤儿院里没什么人关注我有关吧，然后忽然一下子就有人盯着我，做什么都要管，我不习惯。16岁的时候我进行了反抗。然后她就开始打我，然后我17岁的时候，法院把我放到了另一个美国寄养家庭，我现在过得很好，在继续上学，跟工作。美国的第一个养母收养了我，然后我现在美国也挺好的，按理说我应该感谢她，因为如果当初我没被收养的话，我会在中国，也将会是另一种命运。我听说在中国的残疾人很难找到工作。正常的人都学习压力很大，工作压力也很大，更别说残疾人了。但是她也打了我很多次。因为她是一名小学老师，她打我脸和拽我头发的时候，都不会留下痕迹。法院工作人员问我的时候，我都是往轻一点说的。我不想让她丢了工作，但是我想离开那个家。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是互不相欠的陌生关系。
对中国我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种心情去面对。因为我是90后的人，那时候，中国政府正在实行一胎计划。我还听说中国有些地方，重男轻女。我不知道我是因为我是女生被抛弃的，还是因为我的病。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些都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怪谁。因为中国人多，他们必须采取人数控制。然后男生可以带着下一代姓氏，他们只不过想让自己的家人可以永远存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都不是我能选择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还要承受那些流言蜚语。我在中国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去上学跟玩游戏，这些对正常孩子来说可能是开心的快乐的，但是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痛苦。因为我的病影响到我的腿。我虽然可以走路但是我有点瘸腿，我去学校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看我，他们还会学我走路，觉得好玩，这让我非常痛苦。从五岁开始我就知道我自己是个孤残儿童，不明白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看见有的孩子他们在中国出生是残疾，然后他们的父母并没有抛弃他们。为什么我的父母会抛弃我？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我想去相信他们是因为爱我，想给我更好的生活条件才会抛弃我，他们可能没有那个经济条件去治疗我的病。但是我有的时候还是有点恨他们，因为他们的一个决定，我要承受两个别人对我的标签。一是孤儿，另一个是残疾。如果他们没有抛弃我，我就会只承受残疾这一个标签，而不是承受双重压力。以前甚至还抱怨过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因为很多人嘲笑我，让我很痛苦，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反抗，要怎么反抗，因为他们说的是事实，觉得自己没资格去反抗。孤儿院管理我的生活老师跟学校里的老师都不管我。有段时间我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必须要承受这些？我1岁到10岁，是生活在一个中国的家庭里，当时我以为他们是我的父母。但是5岁的时候我听到他们的一段谈话，我就渐渐明白了我不是他们的孩子。那时候好像是我寄养家庭父母的一个远房亲戚，有好几年没来我寄养父母家，可能我的寄养家庭的父母也从没跟他提到过我吧，然后他到我家之后，就问我在寄养家庭里的母亲：这孩子是谁？然后我的寄养母亲就告诉他，我是寄养在她家的孩子。我在中国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的生日是12月30号，然后等我到了美国以后，他们就说在我的收养资料上面写的是，我的生日是10月15，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多少岁了。我记得当时是我们6个孩子在同一个寄养家庭里，有我，王家宝，陶子文，施佑邦，杨月争，还有一个，姓王的，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但是，当时我不太理解寄养是什么意思。从我有自己的意识开始，我就已经在那个寄养家庭了，我一直都以为他们是我的父母。我寄养家庭的父母他们有3个亲生孩子，2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叫史宁静、史安然、史朋怀，然后我有一点点好奇为什么他们3个，和我寄养家庭的父亲有同一个姓氏，而家里其他孩子，会有不同的姓氏。然后有一天我放学回来，我寄养家庭的父母就说要把那个陶子文送走，因为他比我大三岁。然后他们把他带去一个地方，他就再没回来。他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再后来我问过我的父母到底送他到哪去了，他们没有正面回应我，只是比较委婉的回答了我一下，没有给我准确的地址。寄养父母对我很好，只是不怎么带我出去玩，因为怕我磕着碰着，因为如果我磕着碰着然后他们就要写那个报告，然后国家才会给他们报销我的医疗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自己也不太想出去玩，因为知道自己走路的样子跟别人不太一样，然后一般出去玩的时候路过的人都会盯着看我走路的样子，让我不是很舒服，所以我不太喜欢出去玩。寄养家庭的大姐会经常送我上下学，哥哥给我做好吃的， 二姐给我梳头发，他们每个人对我都很照顾。尽管寄养家庭对我很好，但是不知道为啥我始终觉得我是个外人，可能跟姓氏是有关。希望如果下辈子有机会跟他们同一个姓氏。我当时住的地方是大兴区，然后他们就说把陶子文送到顺义区，当时我不知道大兴区和顺义其实都是在北京。我们之前也会参加些活动，就像六一儿童节啊，或者中秋节呀，我们就会去一个地方聚会，然后会有人给我们捐玩具。我11岁的一天，他们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还以为是去参加活动，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也送走。后来等快到了福利院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然后到了福利院里面的时候，我就不说话，也不吃饭，郁闷了两天吧。那个时候我也挺恨中国政府的，因为我在那个家里生活了十多年，有了感情，他们一句话，我就要被送走。觉得自己像个玩具一样，想把我放在哪里就把我放在哪里，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可以说11岁的时候是我的转折点吧。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虽然我中国的父母抛弃了我，但是中国政府给我吃喝，抚养我到14岁。所以我选择报恩。也因为这样，我在2017年的时候回去了。跟我老师他们一家去中国，想去看看我寄养家庭里的父母跟我以前的福利院，孤儿院。本来想给孤儿院捐些钱，想着这算是报恩了吧。但是他们不让我进，然后我们也没见到那里面的负责人，所以就没捐钱。我回来之后在一个收养儿童群里面说了这件事情，然后就有人说我是个傻子，因为美国人收养我们的时候中国会收到一些钱。当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觉得就跟拐卖孩子一样，我觉得，我被卖了。我还听别人说，在2009年的时候，我们孤儿院里的孩子被送走的特别多，因为中国在那个阶段缺钱，因为2008年的时候，中国举办奥运会，后来四川又发生了大地震。反正那个时候挺迷茫，不知道该怎么想。我虽然被送走了，但是我确实现在拥有好的生活。反正就是心情复杂。我不是不想去感恩，是我需要找到理由去说服自己。因为我没资格恨，因为我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没有他们不可能走到今天。可能我曾经想要拥有的，亲情友情什么的，并不是来自于我的亲生父母，但是别人已经给我了。这就足够了。我在脸书上面认识很多跟我一样被收养的朋友，他们都想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我就不想。因为我觉得。如果一个婴儿出生下来你不去管他，这个婴儿早晚都会死掉。所以我并不觉得我现在的生命是我生父母给的。他们也没有教我如何为人处事。我也觉得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放弃了我，那就各自安好吧。至于其他人他们想找父母就找呗。我不会劝说他们不要去找什么的，我觉得，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生活方式吧。不过如果这是他们想要的并且渴望的，我会支持我的朋友去做这件事情。回到孤儿院2个星期后，我就被安排去上学，上学期间开家长会时，我就不再有家长参加。我基本属于放养状态。福利院的老师，不会管我学习怎么样，他们只希望我们不要磕着碰着。如果我们磕着碰着的话，可能会让他们丢失他们的这份工作。我在顺义那边的那个班主任他可能对孤儿院的孩子有偏见吧，就是说作业想交就交不想交可以不交，全不管我。记得当时我还开心了一段时间，不写作业，也不会被罚站或者叫家长之类的。后来有一次家长会，我有一个同学，她学习不是很好，然后，那个班主任就问她：你现在学习不努力以后怎么办？你父母怎么办？当时她父母都是很大年纪的人了。当时我认为，我可以不用学习，是因为我没有父母要去照顾或者赡养。然后我就觉得，这可能就是老师不管我的原因。我可以不用学习了。后来，有一个人去我们孤儿院做讲座，这个人问我们：你们长大了以后想干什么? 然后就说，我们没有父母，没人可以依靠，我们要更努力什么之类的。因为没人会给我们买车买房，我们自己要赚钱去买这些东西。但是我不写数学作业，因为数学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我就感觉他不喜欢我，然后我觉得，尊重是互相的，他不喜欢我，不尊重我，那我为什么要去尊重他，去写他给我的作业。被美国收养的时候我心情很复杂，因为我不认识，或者没见过任何一个美国人，就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蓝眼睛金头发。我内心是很害怕的，因为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起初，我是不想来美国的，然后周围的很多人跟我说美国有钱，说在美国的一个普通家庭，可能都要比中国的中等家庭要好很多。那个时候我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在孤儿院里不怎么买东西。然后等我真正到美国来的时候，跟我想象的美国生活完全不一样。他们跟我说美国很富有，我以为是，高楼大厦遍地黄金。不知道到了这边以后，没有高楼大厦遍地黄金，就是一个偏僻的小镇或者是一个农村的地方。在中国的时候，无论是在寄养家庭还是孤儿院，门口前总是车来车往，行人很多。到美国后，倒完时差，出门一看，收养父母家门口就只有几辆小车经过。在中国，我经常看到了公交车，在美国完全没有！当时我就不明白，有钱的国家，怎么会没有公交车呢? ！我被收养时候是跟另一个孩子一起的，他会中文，但是我们的收养父母不允许我们用中文交流，因为他们听不懂，然后那个男孩儿他也不怎么爱说话。刚开始我们和养父母是用那个翻译机交流的，要不然就用手语，用手比划，需要什么就指着那个东西。来了美国没几天，收养妈妈带我去Meijer's和Walmart买衣服。这件事情让我挺感动的。因为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有时院里给我们新衣服，但是，你不能选择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就是发给你什么衣服，你就要穿什么衣服，你不能选择衣服款式与颜色。而且我也不太喜欢穿孤儿院里的衣服，因为孤儿院的衣服都差不多。其他孤儿院里的人都穿孤儿院发的衣服，而我跟他们穿了同样的衣服，这是在提醒我跟他们一样是一个孤儿。一开始我养母，对我很好。我们最开始起冲突的时候，好像就是因为一件小事。因为她在一个学校里工作，我本来应该就近上学，到家旁边的学校，但是她安排我去了她工作的学校上学，非常远，也没有校车去接我们。然后我想去同学家玩，她说不行，我问她，她就说，I said so，意思就是“我说了算”。然后我就开始给她一些不好的态度吧，我们的关系也开始变得不是很好。那个时候我也不会开车，我没有办法去哪里。有时候同学想约我去她家玩，请她的父母接我过去，但是我的收养妈妈还是不同意，然后我们的关系就是越来越坏 。我以为我被收养了以后，就会永远有家了，不会再被送走了。谁知道命运捉弄我，让我受不了收养母亲对我的关注，什么都要管，这不是我向往的自由。我不喜欢她，她就用家长的身份来压制我。2012年12月20日，我通过临时护理系统中的社区心理健康服务，认识了我现在的寄养母亲帕姆·麦格劳。因为我的收养妈妈和我关系恶化，我们在家里经常吵架，由于多种原因，我开始每隔一个周末去帕姆家休息一下。后来，她家成为我的寄养家庭。在过去的八年里，帕姆一直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支持。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当我在生活中挣扎并且需要扶持时，她总是把我扶起来，鼓励我继续前进。她的个性和她的基督教信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总是试图在任何类型的糟糕情况下保持积极的想法。我记得我在上高中时很喜欢玩篮球和足球，但我知道我不能参加校队的比赛，因为我患有脑瘫，跑不快，所以那天我回家哭得很伤心。麦格劳夫妇敲开我的门，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向他们诉说我有多么痛恨我的生活。他们听完之后，就给我讲我是多么与众不同，比如我精通双语，我学习努力，而且我关心他人。我听到我居然有这么多优点，才意识到我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他们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拉我一把、托我一下。我从帕姆那里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人生经验，特别是如何在糟糕的情况下积极思考，保持快乐，继续前进，相信一切皆有可能。这对父母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比如说，成年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他们会给我讲道理，不会拿家长的身份来压我。
我是2015年高中毕业。我没去上大学，就特别想找工作。一直找不到，我就抱怨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份工作，虽然我的腿有毛病，但是我的手还可以用呀。当时我觉得，我可以找个刷盘子洗碗的工作然后攒钱回国。结果他们看我学历低，腿有毛病。然后就委婉地拒绝了我。你初入社会，很多基本工作都是体力活。那种轻松办公的工作都需要有一定的学历，我没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17年，我妈就建议我申请那个残疾人的政府福利。
那个时候我心情很糟糕，觉得我自己应该有能力，找到一份工作，独立什么的，然后结果被现实打脸了，但又不想让我现在的第二个家庭的父母管我吃喝住，所以只能接受母亲的建议，去申请那个政府的福利。2017年我又回去上学，可是那个英语写作课没过，又重新学了一遍。然后一直到2018年的暑假，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暑假的临时工。然后又闹新冠病毒，我又没工作了。然后认命，觉得还是回去上学吧，就在家上网课。直到2021年6月底的时候，我才重新得到了一份工作，一直到现在。然后我挺感谢我这份工作的，因为他们知道我现在继续上学。就特别关照我，根据我学校的日程来安排我工作，我很感激。
我在寻找很多出路。上学很费时间，也要花费很多钱。因为我的父母不会去承担我大学学费，我要去向银行贷款。我知道几个人都30几岁了，但是他们依然在还他们大学的学费。我觉得不划算。但是我被现实打脸了好多次，就只好乖乖回去上学了。觉得残疾人如果能有高一点学历的话，就多一些工作选择。
我很想开一个可以给残疾人工作的机构，但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有句话说的好，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个想法可能是好的，但是真正实施起来的话，需要很多时间，还有人力物力，那需要多久? 10年，还是20年？我没有跟我的残疾朋友们说，因为，如果先跟他们说了，给了希望然后又给予绝望，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情。所以我一般都先去做，如果成功了。去告诉他人，给他们惊喜，而不是给他们希望，然后又让他们失望。就像你吃过的苦瓜，时间长了，你就会习惯了苦瓜里的苦。不会向往巧克力里面的甜，因你从来都没有尝到过巧克力里面的甜，你不会向往。但是，如果你尝到了巧克力里面甜，也就不会再向往苦瓜了。因为你知道世界上有比苦瓜更好的东西。你就会去向往它。可能身体上的残疾程度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但是我们谁都一样向往更好的生活。我们的时间也是一样的都是24小时。你们可以在这个24小时之内，做很多你喜欢做的事情。但是对于我们残疾人来说，能做的事情有限。我有个孤儿院的朋友，他曾经特别痛苦，因为看见好多孩子都离开福利院，或者去上学了，或者被收养了，他哪也不能去。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其实我曾经祈祷希望我朋友他们的残疾是耳聋眼瞎，或者是个傻子，而不是腿上的残疾，或者胳膊上的残疾。我觉得肢体残疾的人，比思想上残疾的人要承受的更多。如果是瞎子聋子，他看不见听不见，可能就不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或者对未来有很大的期望。脑子残疾的人，他们是个傻子，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这样他们可能不会很痛苦。但是肢体残疾人，他们思想是清晰的，他们会看到听到周围的同龄人在做什么，然后他们自己又在做什么，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他们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你是个肢体健康的正常人，然后你想要个新的手机，你可能会努力工作，多多赚钱，然后给自己买一个手机。但是残疾人连工作机会都没有，又怎么会有钱去买手机。我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因为，刀不插在你自己身上。你不知道有多疼。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对得起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做到问心无愧，不辜负那些对我付出并且给我关怀的人。因为我觉得除了自己父母，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去无条件的帮助另一个人。既然他们选择了帮助我，那我就会用我的行动回报社会，跟帮助过我的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我都要感谢这些经历，这些经历是我成长的一部分，让我成长为今天的我。虽然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经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想法。我们往往只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或者一个指路人，来引导自己。 因为有时候，你能拿去安慰别人的话你安慰不了自己。很幸运我遇到了一些为我指路的人，所以我感恩的心多过了我的抱怨。我现在的愿望就是能一直有工作，然后等我想回国的时候，能随时有钱付得起飞机票费用。我现在在考那个国际教师资格证。这个工作不是我理想中的工作，因为我想上大学以后，就永远不用考试，但是教师这个工作，会不断更新新的知识，所以老师的文化程度也会跟着更新。所以我可能过个3、4年还要考试。但是老师的工作会有一定的假期，比如说有寒暑假。我想每年都能回去中国孤儿院看朋友，还有我寄养家庭里的父母跟哥哥姐姐们。我还希望攒钱给自己买个房子，给自己一个家，如果能开车的话就更好了，我学过一次开车但是撞树上了，所以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情况能不能开车。我觉得可能未来对我最大的挑战，就是成家吧。因为看到周围的人都成家了，然后自己一个人，会感觉有点孤独。但是我不知道成家了以后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因为我自己是孤儿，所以也想要个孩子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但是，我也很怕，万一她出生了以后，跟我一样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的病是不是遗传的。而且很多人，不会想找个残疾人做女朋友或老婆。